“掌櫃的,這……”朝奉確認自己努力了,可這孩子就是不鬆手,當下是將他急得滿臉的汗。
宋晚亭看著那孩子的眼睛,又看著她緊抓著自己不肯放的小手,一時隻覺得是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宿命。
他像是認命了一般,“罷了,我給抱回去做個女兒吧,就當是緣份。”
朝奉一愣,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掌櫃,您?”一麵又驚訝於孩子忽然換了張臉,咯咯地衝宋晚亭笑起來,還鬆開了小手。“這……”
宋晚亭伸手過去,但對於這樣大小的孩子,他是不大擅長抱,有些躡手躡腳的樣子,可那孩子卻膽大妄為,在他懷裡揮動著小手,努力去觸摸他那長了些胡茬而沒來得及掛掉的下巴。
他就這樣將孩子抱回了住所。
林清羽看到孩子的時候,嚇了一跳,“這是?”他目光來回在孩子和宋晚亭的臉上切換,覺得有些像的樣子。
這時候忽然覺得懷裡一團軟綿綿的,宋晚亭竟然將孩子強行塞給了他,一麵闡述著孩子的來路:“宋蓮衣的孩子,她扔在當鋪裡,要跟一個男人去彆處避難了。”
還沒等林清羽反應過來,他忽然扭頭看著那孩子的臉說:“宋蓮衣不配做為母親,以後她就是我的女兒,叫宋忘憂。”
“哦,好。”林清羽也沒抱過這樣的小孩,尤其是這孩子像是有些不安份,在他懷裡掙紮著,好叫他覺得時時刻刻,都會忽然掉到地上給摔碎了一般,心驚膽顫的,“那這孩子?”
“你不是想找個事情麼?這些日子你幫我帶著。”宋晚亭一句話,就安排好了孩子未來的生活,且又替林清羽找了一件事情來做。
好個兩全其美的事情,但到底是有些霸道了,都沒有征求林清羽的意見。
林清羽是想反駁的,可是孩子很可愛,他又帶著侄兒在這裡白吃白住,實在是沒有反對的底氣,於是最終將那反對的話都給原封不動地吞回去,最後擠出了宋晚亭想要的答複:“好。”
似有了他給自己解決了後顧之憂,接下來的日子,宋晚亭更忙了。
因為十方州而變得人心惶惶的城池裡,沒有人察覺到,與周家有關聯的鋪子房屋,都在無聲無息中給長久租了出去,那些常來往的人,也都開始消失在這做城池裡。
王洛清有些遺憾,她才接受大興商行幾年,哪裡曉得世道這樣不好,她和父親聯係了族親們,願意走的便一起與他們去靈州,不願意的也不管了。
反正亂世要來了,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十方州都成了那番光景,朝廷是不聞不問的,想來也不要多久,蘆州不等李木遠打過來,就已是叛軍的天下了。
所以顧著自己活命要緊,多餘的心可操不起。
王家的隊伍裡,還有陳夫人和陳老太太,等朝了城,與宋晚亭的隊伍合並,他那裡多帶著北市那一幫會拳腳功夫的,白得來的護衛。
一行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走在十方州這片山嶺中,那沿途的屍體,聽說堆積如山,如今也是那炎熱時節,聽說陳大人已經派了不少人過來掩埋屍體。
隻是死人比活人多,那挖坑的速度趕不上死人的速度。
因此不少人都時時刻刻擔心瘟病再次爆發。而他們隻需要越過十方州,到了那磐州地境,倒算是安全無恙了。
磐州一如全州一樣,也算是荒無人煙,如今這樣的世道,恰恰是沒有人的地方才是最叫人心安。
可是要越過這十方州,不但要避開叛軍,且還要流民和那些沒來得及掩埋的屍體,也是萬分的艱難。
而彼時的靈州屛玉縣,白亦初和周梨這裡早就已經打發人去接應他們,如今人隻怕也是要出靈州地境了。
他們回屛玉縣已經許久了,即便是有杜儀主持大局,但到底是丟下了一攤子的事,如今也是忙忙碌碌的。
但這裡的寧靜祥和,很難叫人聯想到外麵的兵荒馬亂,如果不是澹台家的鷓鴣鳥一次又一次地將外麵的消息傳進來,周梨甚至都感覺不到一點的慌亂。
現在的屛玉縣裡,書院已經初具規模,已有不少學生入駐,先生們也都各自就位。
除了薑雲長他們這一行人,還有杜儀找來的不少先生,都精通於那六藝,每一個都非尋常凡人。
眼下又從久茂和半月鎮以及南眉河,還有那奇蘭鎮招來了不少對於他們本族文化十分精湛的人山民過來,也在紫蘿書院裡擔任著先生。
他們的到來,使得書院裡在原來傳統的六藝之上,又添了幾門言語和文化,使得不少原本就厭學的孩子們,忽然對這書院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也是如此,即便是這書院開設之前都沒有太過於宣傳,但在開院那一日,仍舊是無數的學生們湧來。
有自己帶著束脩來的學生,也有家中長輩們陪同的。
但事實上,這書院是屛玉縣衙門自己承辦的,根本就不會要學生們的任何費用,但架不住大家的熱情和淳樸,那家裡有什麼的便帶著什麼來做束脩,先生們反而是不好拒絕他們的好意。
可憐薑雲長一個單身人,又沒有妻兒長輩,得了許多束脩,隻能往周家這邊送來。
金桂蘭那裡也是連續半個月沒有去采買一次,眼見著水果越來越多,偏自己一個人又忙不過來,隻叫香附給留家裡半日,同她一起將水果都給切了焯水醃起來做果脯。
至於旁人,竟是沒得一個閒人在,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這日澹台家的鷓鴣鳥又送信來了,那澹台瀾也就是柳相惜,在那千珞的姐姐千瓔的帶領下,找到了旻夜的老巢,隻將那天星閣一把火給燒了。
可即便是如此,也沒有讓那在齊州消失了很久的何婉音露出半點風聲來,更不要提那帶著大軍忽然消失了的李司夜了。
周梨和白亦初挈炆三人圍坐在她金商館這裡,得了這消息,又聽得豫州旁邊的凃州也已經被李木遠的大軍所占領,如今霍南民已經退到了凃州去。
朝廷倒是派了新任的將軍去接替那霍南民手裡的大權,這一位被複用的老將也非旁人,正是顧少淩的老丈人寧安侯玉阿滿,想來不日就能到達凃州。
“全亂套了,我也不知是哪裡出了錯,眼下發生的一切和我夢裡都不一樣。”周梨此刻說不得是什麼心情,她的那夢裡雖也是天下亂了一回,其中還有北遼人趁亂打來,且還是由著李司夜和何婉音這一對伉儷平定的,但遠還沒有到那時間。
“不,你的夢沒有錯,天下不是一下就能亂起來的,就好似那千裡之堤毀於蟻穴。”蟻穴也不是一日就能建造出來的。而周梨那夢本就不全麵,時間橫跨又大,許多細節都不曾在夢裡出現過,所以也白亦初覺得,周梨的夢是對的。
這一點挈炆是讚成的,“如今除了十方州之外,蘆州暫且還算安全,那些個叛軍們也不真求什麼,他們隻想要朝廷討要一個說法罷了。”
就是如今看來,朝廷對於他們這些叛軍遲遲未動,也不知是打個什麼主意?是顧不上來還是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便不知曉了。
但有一樣是十分確定的,李晟這個舅舅,是再也做不到這個皇帝了,但那李木遠,顯然也不是做天子的料,不然當初也不會將這寶座給輕而易舉丟了去。
倒是他如今的軍隊好似打了雞血一般,說是一日三千裡也不誇張,便有些懷疑道:“何婉音既然去了齊州就不見了消息,那李司夜也失蹤,我如今想來,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何況李司夜還帶著那許多人,有沒有可能他們如今就在李木遠的軍中?”
他這個話和周梨白亦初其實是不謀而合的,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讚同道:“這是最有可能的。”
兩人說罷,見言語字數一個不差,當即也是失笑一回。
挈炆隻抽著嘴角,“那既如此,打發人去查?”若是真查到了,這李司夜還不被天下老百姓們罵個狗血淋頭?
周梨搖著頭,“彆忘記了,何婉音自己本就十分擅長易容之術,哪裡能叫人查出來?隻怕這個時候不但是換了麵容還改了姓名,叫我說不如從那長慶伯爵府和天香閣入手。”
白亦初覺得倒他兩個的主意都好,雙管齊下,隻是這樣一來,要讓杜儀那邊打發些人去才好。
周梨提起了那何致藍,要說恨何婉音,她比誰都要恨,如今要對付何婉音,她比誰都積極。
隻奈何她一個普通人,實在是不敢叫她冒險。
反而是白亦初提起一個人來,“元寶街那的鳩摩和尚,他是表哥的人,身份也好做掩,該是最好查。”左右都要找杜儀,何不就請這鳩摩和尚?
周梨已是快將他忘記了,但一想到人已是那方外之人,又叫牽扯進來,十分過意不去。
最後是那挈炆說:“那天下哪裡有什麼方外,隻要生在這個世道,就要擔些責任的,更何況他原本在出家前,就不是尋常人。”更不該將他這一才能給埋沒了。
一麵摸到那李晟給自己的令牌,如今全州磐州十方州一個守備軍都沒有,這牌子有個屁用,便給扔到了那桌上的燈盞裡。
周梨要去撿,卻叫他給攔住:“彆了,燒了,我與他也斷了個乾淨,不曾占他一分便宜,來日若是遇著,我也好辦些。”
周梨方收回了手,“隻是想著怪可惜的。”
又因夜深人靜,挈炆卻是還要趕夜船去往南眉河邊上,周梨這裡和白亦初則打算歸家去。
本就一牆之隔,但卻要進出兩個大門才是。
隻不過兩人才走到街麵上來,忽然叫一麵生的冷厲女子給攔住了。
那女子看起來和殷十三娘一般年紀,做男子裝扮,身後背著一柄鐵劍,渾身山下都是一股難掩的殺意,所以白亦初隻下意識地將周梨護在後頭,戒備地看著那陌生女子。
沒想到女子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屛玉縣的縣衙牌匾,然後目光才落到他兩人的身上來,自報起家門:“北鬥司二屬玉衡。”
“久仰,不知閣下當街攔我二人,所為何事?”白亦初倒是聽過她的名聲,是個冷冽殺伐之人,算是李晟手裡一把好刀。
她望向四周,環視一圈後,指著衙門斜對麵一家新開設在小角落裡的茶館,“過去說,我想知道何婉音一些消息,以及天權的死因。”
這玉衡倒是個爽快人,張口便言語明了,也叫周梨和白亦初沒有法子拒絕。
這家新開的茶館,原本是一戶十方州來的老百姓家給抽到了,所以便尋思做些生意,報備了衙門,在金商館做了登記後,就將那牆麵敲開,整一堵牆其實不過兩扇門的大小罷了,他們如今也全都敲了,做成了門臉。
但小小的門臉走進去,卻又是彆有洞天。
原來他們家人口還不少,所以這是一處不小的院落,隻不過如今為了做生意,全家老小都擠到了一處,大片的場地給騰出來做生意。
雖是門臉小,但就在衙門附近,所以隻要做得不差,生意是少不得的。
如今客人也不少,大多都是認識周梨和白亦初的,隻紛紛同他們大招呼。
兩人也是回應了一圈,那玉衡見此,也耐心等著,才一起去了樓上的雅間裡。
等小二的上了茶點來,她將背上的鐵劍解下來,往桌上一放,“我查到何婉音非世子夫人所出,乃那長慶府世子與江南一浣紗女的私生女。”她說到這裡,似乎是對於那何致藍母女的軟弱很不屑,也直白了當地在周梨和白亦初麵前說起來:“那世子夫人實在無能,自己受辱欺壓便是,連帶著她的女兒也要一起吃罪。”
她先數落了一通自己的不滿,才進入主題。
顯然作為女人即便是性格再怎麼冷漠,但對於這內宅八卦,也是有幾分談論之心。
又說她除了查到這何婉音的身份後,還有那全州的知府段敏圭和何婉音的身份,且魚肉老百姓們,這些年不知給何婉音多少銀子呢!
何婉音又拿這些錢買下了天香閣,且還和不少江湖人有所來往。
她卻不知,自己說的這些,周梨他們早就已經了如指掌了。所以當她說完後,並沒有等到周梨和白亦初麵上露出來的驚訝,反而聽得白亦初問:“不知閣下為何要同我們說這些?”
“你們不是也一直在查她麼?”玉衡說道,猜想依照他們的能力,應該是沒有查到這麼多。
然而卻聽得周梨說起何婉音身邊人的那些來路。
如今她所言,絕大部分一開始是從黃家生那裡得來的,再有就是晴兒如今雖是瘋癲,但有時候也會好起來片刻,總是能從她嘴裡探查出些消息來。
因此所掌握的消息,是遠比這玉衡辛苦所查來的要多。
說罷,又道那天權之死,無非不過就是他動作過大,驚動了何婉音,自然也就死路一條。
隻是那何婉音有些不做人,竟然給天權安排了這樣一個不體麵還遺臭萬年的死法。
也是這個死法,讓玉衡不信,一路追查,方得了這如今的消息。
所以周梨隻道:“你如今還能活著,沒有步天權的後塵,該要慶幸,她如今是無暇得空罷了。”不過,周梨倒是期待著何婉音因此出來報複玉衡,這樣反而能得她的消息呢!
玉衡眉頭間硬生生擠出一個川字來,“我不信她一個小女子,真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更不信她能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