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願意平等對人,不拿身份來壓人,周梨覺得這是好事情,隻不過於上位者,似乎這樣的確是有些像是薑玉陽所言的軟弱了。
但這帝王行事,和大家長一般,周梨自己也沒有什麼經驗,因此如今也說不得話,便轉過話題,問起杜儀找她作甚。
杜儀其實也沒有多要緊的事情,隻是那金商館如今擴大,南眉河那邊的港口也建造得七七八八,這船舶司也要成立起來,往後老百姓們可直接對外販賣貨物。
但如今十二屬裡,卻隻有周梨的金商館來主持最為妥當。
所以他這又是要往周梨身上添擔子了。
周梨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麻木起來,“表哥你看看我。”
杜儀不解,倒是一旁的薑玉陽像是悟出了什麼,忍不住低笑起來。那杜儀才恍然,有些歉意道:“阿梨,從前是你同我道,這能者多勞,你如今雖沒有七手八腳,但你不是有一顆七巧玲瓏心麼?所以表哥我是信你的,加油。”
“呸。”周梨翻了個白眼,“可也不能逮著我一個人薅。”
於是杜儀用那一貫敷衍大家的話來,“你彆急,等我這裡有了合適的人,我就打發去接手。”
周梨嗬嗬笑了,如何信他這鬼話?就比如他和白亦初說,白亦初就管著那賞罰司罷了。
然而那奇蘭鎮的大小事宜,幾乎都是白亦初在張羅,如今在奇蘭鎮南邊山下的草地上修建馬場,又是白亦初親力親為。
但周梨氣歸氣,這也不能真不管,畢竟她自己也掰著手將杜儀身邊的謀士都算了一回,政務上的事情,他們興許是擅長的的,但是這與商業有關的,還真是無奈。
交了他們手裡去,不知道要賠多時銀錢在裡頭呢!老百姓們如今都盼著那船舶司開設,以後方便對外出貨,彆叫人眼巴巴等著,到最後反而血虧。
回頭隻愁眉苦臉和莫元夕羅孝藍說起來,又道:“我這個表哥也是實在,餅子也不會給人畫一個像樣的,虧得他身邊這麼多人追隨著,老天爺又厚愛,幾乎是缺什麼就送什麼來,不然就他這樣,雖是個仁慈人,但也難成大業。”
羅孝藍聽了她這話,又是好笑又是擔心,隻朝窗外瞧了一眼,還是怕叫人聽了去不好。
莫元夕則在一旁捂嘴笑起來,“這不就是典型的老天爺要給喂飯吃麼?”
周梨心說何止是老天爺在追著給喂飯?自己和白亦初柳相惜他們不也是在給杜儀追著喂飯吃麼?
但有什麼辦法呢?隻有杜儀好,他們這些人才有可能活下來,命運有所轉機,不然都是給那何婉音和李司夜做墊腳石。
若是那李司夜和何婉音皆是行事磊落之人,他們幾個人的性命換了這天下太平,倒也是不虧的。
死就死了吧,反正人生遲早有一死,早死晚死的,就不計較這許多了。
可問題是,這兩人偏偏行事又不是端正的,表麵上看著是像樣子,可隻需要輕輕一揭開這麵子,裡子全是黑心棉。
這一刻她隻能感慨一聲老天爺實在捉弄人啊!簡直是將他們這一行人給玩弄於股掌之間。
羅孝藍見她兩個胡言亂語的,好不心驚膽顫,趕緊將這話題接過去,然後同周梨說道:“既是答應接受了這船舶司,咱們人哪裡夠用?姑娘倒不如貼榜出去,能招來一個算一個。”
這點莫元夕是讚成的,又感慨道:“杜公子也不是不好,你看他都不插手這下麵的事情,要是從前的老規矩,不是還要由著朝廷來選拔麼?”可是那朝廷選拔的,雖說也是不錯,但終究是丁卯不對稱,不懂這一行,跟那小學徒沒個兩樣,儘是耽誤正經事情。
而眼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問英雄出生來路,隻要是有一門合用的技術,比做出什麼漂亮文章都要好。
周梨也覺得這個主意好,反正是真沒有三頭六臂,隻能對外招人了。
所以和杜儀那裡知會了一聲,也就將榜給貼了出去。
為這一件事情,也是忙碌了十來日,卻是想著蘆州雲眾山他們的隊伍,這個時候該要到靈州來才是,怎麼是不見一點消息來?
正是焦急,竟是得了柳相惜來的消息。
柳相惜如今也是在歸來的途中。因消息是他們家鷓鴣鳥帶來的,那小小的一隻鳥,如何能攜帶多重?所以也就小小的一張紙條,千言萬語也隻能寫幾個關鍵的詞。
周梨從中隻總結出了從蘆州來的隊伍於全州遇到了危機,柳相惜雖也在路上,卻是怕來不及。
將那紙條捏在手裡,周梨是一點不敢多耽擱,忙去找杜儀做商議,當下也顧不得許多,蕭十策那裡隻叫了新來的牛滿山,又從杜儀和霍家的人裡,各自撥了兩百號人來,喊來了公孫冕的次子公孫澈做主,匆匆忙忙趕往全州去。
隻是周梨放心不下,隔了一日白亦初從那奇蘭鎮回來,兩人也走著小河流,劃船到石馬鎮,追上了隊伍,隻一路匆匆忙忙越過靈州城池,直往全州。
然因陳老夫人婆媳都在隊伍裡,那陳慕曉得了消息,竟然是乘著自己做的木鳥追來了。
那時候眾人隻見天空忽然來一巨大鷹隼,但瞧著似乎那翅膀又不十分靈動,等逐漸近了,竟然發現上麵有一人。
眾人巨大的震撼中,陳慕從飛鳥上跳下來。
整整一個全州,不過是比屛玉縣大一些罷了,但實際說來也不小,如今卻是同雲眾山他們斷了消息,不知人在何處才是。
周梨和白亦初那裡擬定了幾條他們可能走的路,與公孫澈和牛滿山做商議,兵分四路。
周梨和那陳慕都是不會武功的人,人常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所以他兩個做一隊,往地龍翻身後斷裂的九龍山脈而去。
這裡是雲眾山他們極可能不會走的一條路,所以打發了他們三人去。
至於那牛滿山白亦初公孫澈等三人,各自攜著一百號人,走了其他三條道。
四個隊伍,在這全州四處亂竄,頗有些無頭蒼蠅的樣子,又因這會兒已是九月下旬,這裡的天氣可比不得那屛玉縣,自打他們來了後,陰雨連綿就沒有斷過,那早就沒有人走的道路上,一腳下去就是泥濘水窪,一個個給折磨得不成樣子。
周梨他們走了四五天的光景,與那斷裂了的九龍山脈更是近了些,算著這腳程,明日便能跨進九龍山脈斷裂後的峽穀中,若是不見人煙,沒得雲眾山他們的音訊,再往前走就該能同牛滿山他們的隊伍彙合了。
當夜周梨和陳慕便帶著一百號人歇在山裡,不想下半夜那陰雨忽然變得密集起來,竟是有將火塘澆滅之勢。
火塘熄滅了,帳子裡歇息的人倒還好,可是帳子外麵值夜的人卻是遭這秋意涼。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忙拔營啟程,進入那峽穀之中。
雖是地龍翻身已過一年之久,但那斷裂之處,仍舊是一片白石黃土,不見半點樹木,隻有既叢荒草,叫人看起來,好似那碎石泥土,都有可能碎石掉下來一般。
好叫周梨心驚膽顫,隻催促著大家行程快一些。畢竟雲眾山他們在這裡斷了消息,多半是遇著了伏擊隊伍。
雖不知對方是何人,但是這樣的地方,最是合適前後夾擊,將人困於甕中。
因此即便早就有人前去峽穀裡做個探查,但周梨仍舊是不放心。
眾人也一直以一顆緊張的心出了這峽穀,早就已經心身疲憊了,如今見順利通過,正要找一處地方停下來休息,前麵去做探查的人卻一臉急色匆匆來稟:“前麵牛將軍他們的隊伍,似遇到了伏擊。”
一聽得這話,周梨和陳慕如何能坐得住?立馬翻身上馬上鳥,直接往那前方的荒原趕過去。
隻走了兩裡多的路,隻見那不過三丈高的斷崖下麵,竟然是因為地龍翻身後,行程了一望無際的荒原,如今兩方人馬在上麵打得不可開交。
屍體橫臥,鮮血縱流。
陳慕舉著他自己做的千裡眼,一下看到了中間被大家護著的那些婦孺弱者裡,認出了他年邁的老祖母。
想他祖母在家的時候做千金小姐,身前身後都有人伺候,可謂是嬌生慣養,嫁到陳家後也是做的少夫人,後來兒子們出息她這老夫人更是做得體麵,這一輩子是什麼苦頭都不曾吃過的。
可如今她一頭白發散批,渾身泥濘,叫同樣沒受過什麼苦的母親護在身後,陳慕那一瞬隻覺得鼻子發酸,頗有些不配為兒女的愧疚感,“阿梨,我祖母和母親他們在那裡!”
他們在,也就意味著其他人也都在。
不管是哪個,於周梨來講,那都是不能不管的親朋好友,當下隻一聲冷喝,招呼著身後的眾人加入戰場去。
有兩個想要留下來保護她,也叫她給喊去幫忙了。
至於陳慕,這會兒已經是乘在他那一隻大鳥上,直接往戰場上方去,看他此舉是要將他祖母給先救過來。
周梨有些擔心,隻時時刻刻拿著他遞來的千裡眼觀察下方,生怕下麵有人伏擊陳慕。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看到那兵荒馬亂劍光交錯的人影裡,居然有李司夜。
周梨那一刻的震驚和憤怒,遠超過了她的理智,完全忘記他們這些人,是殺不死李司夜的。
抬起手腕來,一麵利用千裡眼來鎖定,然後按動了手腕上的機關。
輕輕地一聲‘哢’,周梨從千裡眼看到自己手腕上飛出的小箭,直往那李司夜身上飛去。
可就千鈞一發之際,那李司夜忽然就像是察覺了一般,隨手拉了一個他的人。
然後那一支小箭便刺入對方的胸腔裡,周梨是親眼看到他心口處滲透出來的鮮血,以及旁邊那李司夜震驚的表情。
顯然,這一切又都是巧合,李司夜這個時候才察覺到遠處有人在放冷箭。
也是這一箭,叫周梨恢複了冷靜,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顧少淩說殺不死的李司夜。
不是殺不死,而是每次都會有個替死鬼將他這一切災難給擋了過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鬆開手腕上的小弩。
殺不死李司夜,那自己就殺他身邊的人。
這個時候,所麵對的是真正的戰場,可不興說什麼人無辜,隻有對立兩個字。
自己若是不殺他們,回頭他們該殺自己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也是戰場上的無奈。
更何況,她此刻能看到那牛滿山滿頭的汗與鮮血,也不知血究竟是他的還是敵人的,反正她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已是看出了牛滿山露出來的疲態,那兩隻手揮動著板斧的時候,早沒了此前她所見過的敏捷。
隻亂砍亂揮,已是沒了任何章法可言,腳下的血液成渠,各樣的屍體推到翻壓,周梨離得這樣遠,那風裡都是帶著血腥味道的。
至於其他的人,更是死的死傷的傷,雲眾山的身上,更是無數能看得清楚的傷痕。
而且李司夜的人馬,分明是他們的好幾倍,她不知道牛滿山趕來之時,雲眾山他們抵抗了多久,隻是那橫七八豎的屍體裡,有許多是她曾經在城北所見過的熟麵孔。
千裡眼沒掃到一處,看到一張麵熟的容貌,周梨心裡就就疼一回。
她來這個世界上,死人見過成百上千,遇到的刺殺劫殺也不在少數,可唯獨沒有像是這次一樣,親眼看到了所謂的戰場是個什麼樣子的。
人間地獄,由人鑄造而成的。
那種悲憤和難過的衝擊,讓周梨隻覺得渾身發抖,又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若她也有白亦初那樣的好武功,這會兒已經殺進戰場裡去。
好在陳慕那樣突兀地乘著木鳥出現在戰場上空,一下引得了許多人望過去,這裡趕去支援的人馬見了這好時機,隻趁機將那些被雲眾山和牛滿山他們保護在其中的婦孺孩童殺出一條血路來。
周梨見此光景,也顧不得鞋底上那厚厚還沒來得及刮乾淨的泥濘,隻飛快地跑過去接應,哪怕隻有她一個人。
他們這一乾人,不知道被困了幾人,又在這戰場是苟且了多久,一個個如今都麵色如土灰,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沾了血跡的。
但大概最初的恐懼已經過去了,眼下眼底更多的是麻木。
然明明隻有周梨一個人接應,可因她的出現,許多人都像是見到了主心骨一般,那強撐著的精神這會兒也徹底崩潰來,隻朝她哭喊起來。
周梨聽著眾人哭,眼淚也是一邊流,“大家冷靜些,先跟我走。”她記得原來這不遠處,是有一個村莊的,雖是如今早已沒了人煙,但能躲避一二。
隻是問題來了,地龍翻身後,進入村子的路途徹底被截斷,如今也不知要走哪一方才是捷徑。
好在這個時候,陳慕將他祖母陳老太太給帶來了,聽得周梨的意思,隻道:“你們在下麵走,我在上頭指路。”一麵在上空,又試圖將那信號花給點燃。
但可惜他們此刻與另外兩支隊伍可謂是所隔了十萬八千裡,行的剛好是反方向,要叫他們察覺,實在是要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