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孩子睡下了, 她也趕緊休息。
實在是累急了,倒下去才沾了枕頭,就立即入夢。忽聽得好似一陣驟雨打芭蕉,猛地一睜眼, 隻聽得哪裡是什麼雨聲, 分明是有人在咚咚地拍打門。
與她一起照顧孩子的嬤嬤已經先一步起身了,嘴裡是帶著些埋怨的:“大晚上的作甚?這敲門怎跟土匪一樣?也不怕吵了二少夫人和小小姐。”
隨即打開了門,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外麵敲門的哪個, 便見著兩個人影從自己麵前快速地閃了過去,嚇得嬤嬤手一抖, 顧不上去關門,連忙追了去。
屋子裡的羅孝藍才披著衣裳將床邊置滿了嬰兒尿布和熱水壺小桌上的燈盞點起, 隨著那小小的火苗跳動著,她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睛, 不確定地審視著眼前的周梨, “阿梨?你?怎麼來了?”
但話音才落, 忽然覺得懷中被強行塞了一物, 隻覺得沉甸甸的, 垂頭一看, 卻是個不知哭了多久的孩子,淚眼婆娑, 好不可憐。
“這是哪裡來的?”羅孝藍連忙問, 說著隻將手指伸過微微觸碰了孩子的臉頰, 孩子立即就扭動著脖子, 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可憐聲音,朝著羅孝藍的手指追逐去。“這孩子多半是餓了。”
但她也很為難,奶並不多, 隻夠家裡的小丫頭吃,而且這孩子已經不小了,指不定已經冒了牙出來。便喊著嬤嬤,“去弄些羊奶熱一熱。”
不想抬頭望過去,隻見嬤嬤懷裡也抱著一個繈褓,裡頭露出來的娃娃臉和自己這懷裡抱著的一模一樣。
羅孝藍當時就傻了眼,一度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不然就是在夢裡,目光隻來回在兩個繈褓上看了幾遍,確認過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才朝周梨追問:“這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這倆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送到我家裡的,多半是餓著了,哭得實在厲害,我和十三娘也不懂,隻能抱著來尋你。”周梨簡單解釋著,卻見那嬤嬤將包著孩子的小薄被給解開,頓時一股臭氣就迎麵撲鼻而來。
她和殷十三娘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然後就見嬤嬤將孩子連忙抱到她睡的榻上,將尿布打開,果然是看到了一些黃色的東西。
而那味道就更衝鼻子了。
嬤嬤似沒聞到一般,一邊動作一邊喃喃念道:“吃了五穀雜糧就是不一樣,這臭的。”嘴上是這樣說,但卻沒忘喊著門口被吵醒圍過來的小丫鬟,“去打些水來。”但又有些為難,褲子都臟了,拿什麼來換?
她們小姐的衣裳太小,這娃兒可穿不得,更何又是男娃兒。
周梨和殷十三娘被嫌棄在屋子裡占地兒,給趕了出來。
正巧孟環君和陳夫人老太太她們都一並來了,周梨這時候看著她們,才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十分窘迫又愧疚,“那什麼,實在對不住,孩子一哭,我倆就慌了神……”
陳夫人見大媳婦扶著老太太,便上前朝著屋子裡探了一眼,不敢相信道:“真有孩子,哪裡來的?多大了?”聽著那聲音可不小呢!
周梨扶額歎氣:“我義兄的,他娘子將孩子扔我家裡就跑了,我也沒見著人,我和十三娘回來,就見著信和孩子。”
她說是自己的義兄,陳家三代人還沒反應過來,直至裡熱了羊奶來的丫鬟從她們跟前路過,往屋子裡去。
裡頭又有人出來說,“沒得合適的衣裳,這公子小姐衣裳褲子都臟了,二少夫人說,要不打發個人去夜市上瞧一瞧,好歹買一套回來給穿著。”畢竟那又是汗又是屎尿的。
想到這裡,那丫鬟不禁朝周梨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可見,周姑娘你也不是樣樣都在行,孩子拉了那麼久,你也沒察覺出來,小屁屁都紅了。”
周梨相當尷尬,雖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樣樣精通,但是這照顧孩子一事兒,她是真的不在行。當初即便她姐姐和宋家那邊和離,帶著一歲多的安之到家裡,但有元姨和她姐姐在,也輪不到她去照看。
再何況,那時候若素也會照顧弟弟,反而自己不大不小的,啥也不懂,根本就沒沾手過。
“我現在就去夜市上瞧。”說罷要去。
但被陳夫人攔住了,“你去作甚?怕你也不曉得要買什麼樣子的。”說罷,隻吩咐了隨行來的一個老婆婆,又請了殷十三娘一起,兩人一並去夜市。
這時候那陳老太太也轉過腦袋來了,一臉震驚地看著周梨問:“你義兄,是那柳公子不?”
“嗯。”周梨點頭。
陳夫人和孟環君一聽,相視了一眼,然後發出疑問聲:“他不是一直同挈炆在那奇蘭鎮,也不曾聽聞他成婚了?”
“就是個意外,反正孩子現在送來了,我也不能不管,這義妹不好做啊。”的確是意外,但至於是個什麼意外,哪裡好跟人明講?
陳夫人卻有些擔憂起來,“彆叫人給騙了吧?你不能因一封信就信了,這年頭什麼騙子沒有?更何況你這義兄,又不是尋常人。”
是了,澹台家這身家,誰不想來騙啊?孟環君也覺得婆婆說的在理,連連點頭,又問:“可是通知了柳公子?”
“還沒來得及呢!”周梨現在幾乎能想到,柳相惜要是曉得了,怕是要給嚇得噗通跪在地上。
又見已是夜深,這會兒孩子沒哭了,她也冷靜了下來,沒像是此前那樣急躁,便朝老太太勸道:“祖母您先休息,這孩子今晚多半是要在這裡打擾了,明日再來瞧也一樣。”
但陳老太太這起都起來了,怎麼可能跑空一趟?隻給拒絕了。
等著裡頭給洗了屁屁,喂了羊奶,拿著陳慕女兒的小被子給先光溜溜地包起來,陳家這三代女人就擠進去瞧了。
這七八個月大的孩子,生得最是可愛的時候,又會笑又會咿咿呀呀地叫,最是惹人喜愛。
本來也生得漂亮,如今陳家這三代女人進去,反而將周梨給擠開了。一個孩子本就可愛得不行,偏還是兩張一樣的小臉,神情還同步,笑也好咿咿呀呀發出聲音也好,逗得她們是滿臉的笑容。
完全忘記了這進來的本意是想借著孩子的容貌點評一二,是不是那柳相惜的孩子。
但這會兒完全沉溺於孩子們的可愛之中,隻看還不夠,還要伸手去摸小臉捏小手,那表情和發出的笑聲實在是叫周梨覺得歎為觀止。
心說這也太誇張了吧?搞得她們是沒見過小孩子一樣?
羅孝藍見周梨那表情隨著祖母們逗孩子而不斷地變化,一會兒驚恐一會兒愕然,也覺得好笑不已,輕輕推攘了她一把,“你也去瞧瞧,的確可愛得很,心都叫人看融化了。”
坦白地說,孩子過份可愛,那拉臭臭都覺得是香的。
周梨半信半疑,心說她整日出門在外,沒少見小孩兒,有什麼稀奇的。
但介於陳家這三代婆媳的表情和發出的聲音真的很浮誇,終究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湊了過去。
正巧叫那雙胞胎中的一個望過來,大大的眼睛好似黑葡萄一般,甚至還帶著笑,那小包被根本沒啥用,已經被蹬開了,肉乎乎的小手抓著自己的小腳丫玩兒。
周梨自然也認出來了這是哥哥。
更要命的是,這哥哥看到周梨後,小手忽然就放開了小腳丫,朝她升起手來,那表情和舉動,分明就是要求抱抱。
陳夫人見此,連忙回頭朝周梨看去,“要你抱呢!快來抱一抱,真是可愛得要緊,怎麼就不要奶奶抱了?”
然後見周梨沒動,便伸手拽了周梨一把。
周梨的袖子一下就被小哥哥給拽住不放了,然後借著這力,竟然想要自己爬進周梨懷裡。
當然,是半點成效也沒有,也就是輕輕移動了些位置罷了。
是挺可愛的,周梨到底還是主動伸手過去,連帶著小包被一起給抱起來,不想那孩子竟然側著臉,將頭靠在她胸口處,然後一臉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這就要睡了。
看得陳夫人是嘖嘖稱奇,忍不住誇讚起來:“好乖巧的哥兒,這就睡了?”一麵又去看那姐兒,卻見已經被陳老太太給抱起來,這會兒也是在打瞌睡。
於是覺得更好玩了,這兄妹倆睡覺都要同步。
陳老太太這會兒也不困不累了,抱著那十二三斤的娃兒也不嫌重,隻寵溺地輕輕拍著小包被,孩子睡著了也舍不得放開。
最後甚至主動朝周梨開口道:“梨丫頭,索性你沒空,不如先放著我們家裡頭吧。”說完抱著就要往自己的院子裡去,還叮囑羅孝藍這裡好生休息,將自家的姐兒照看好。
羅孝藍困得不行,早就巴不得她們快走,隻揮揮手:“祖母你們也早休息。”又留阿梨,說現在太晚,就叫在家裡歇著。
因老太太執意要將那雙胞胎裡的妹妹抱著去她院子裡,陳夫人沒法子,隻能喊周梨將哥哥也跟著抱過去。
今晚自己也和老太太睡一處,晚上孩子若是餓了拉了醒來,也好照料著些。
等到了陳老太太的院子裡,周梨學著她將孩子放到床上,不想幾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搞得她一時有些擔心,手一滑,孩子便重重地落到床上去。
那床挺柔軟的,反正孩子沒什麼反應,繼續睡覺。
但陳老太太她們卻是緊張得不行,害得周梨莫名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罪惡感。
好不容易和孟環君從中出來,問起她:“你家小子,從前也這樣麼?”
孟環君搖著頭,“我們娘倆隨著孩子爹一起去任上。”一麵忍不住回頭朝屋子裡看了看,見那婆媳倆還在細聲細語地圍著孩子說話,忍不住好笑起來:“萬幸沒有,這要是落到她們手裡,還不知多嬌慣呢!”
周梨隨著她的目光朝裡望去,有些替羅孝藍擔心起來:“往後紅豆多半是要被寵壞了。”
陳慕家的女兒,小名叫作紅豆,大名陳願。
那殷十三娘和陳家的一位老嬤嬤去了夜市,還沒歸來,所以她倆也沒休息,隻在前廳裡等著。
約莫是過了半個多時辰,人便回來了。
但買回來的衣裳,都是些少數民族的衣裳,她倆隻解釋著:“雖然咱們遷移來此的漢人不少,但要說著針線活做得仔細的,還數他們這些少數名字,瞧瞧這小肚兜上,花兒繡得彆提是多好,還有這小衣裳小褂子,好看咧。”
好看是好看,但價格一看就不便宜。
不過這料子摸著透氣又柔軟,多半是他們織的棉布了,所以貴點也不要緊,反正澹台家又不缺錢。
當下隻請了老嬤嬤給送過去,讓兄妹兩個把褲子穿上,也好用尿布,不然的話,得將小包被捆起來,這樣孩子夜裡多熱啊。
穿了褲子後,就不用綁起來,也能多透氣些。
而這一折騰,周梨和殷十三娘也真歇在了陳家這裡。
隔日起來,因要忙著去金商館,也沒能等得那兄妹倆起來,就和孟環君一起出了門去。
眼下城中的通訊都是那火羽衛在負責,因此也是托付了孟環君一聲,反正他們要往奇蘭鎮去送消息,也幫忙捎帶一封信箋給那柳相惜去。
現在路是修得不錯,車馬是快了不少,但進入奇蘭鎮後,因那邊孩子臉一樣的天氣,所以這路程實在不好估算。
因此也不知柳相惜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接到信。
好在周梨知道這事兒急不得,反正孩子現在有人幫忙帶著,也就是下午得了空去看了一回。
因此也是在陳家這邊蹭了好幾天的晚飯。
這時候半月鎮的阿依族要準備他們一年中最為盛大的節日火把節了,南廣場那邊又開始熱鬨起來。
城中的阿依族不少,甚至他們還從各州府遷移來,被漢化了的阿依族。
當然,此前他們沒有自己固定的族彆名稱,都一律被稱作是山民。
但現在發現和半月鎮那邊祭祀的祖先是一樣的,甚至是很多細節都相通,於是也就主動歸類於這阿依族。
他們好幾代人在漢人中生活,都沒能好好過一過屬於自己的節日,所以這一次的火把節,十分盛大,大家都萬分重視。
這還不算是半月鎮那邊的火把節,就城中這些阿依族聚集在一起,也是足有幾萬人之多。
而遇上了這樣的盛況,那鴻臚院裡的文書們,自然是要寸步不離地跟著這些阿依族的老百姓們一起記載這一場盛況。
親眼所見,比過了從老寨主們的口中描述的真實貼切,也能將許多細節都給完善。
祭拜火神的前期工作到中期的祭祀,以及後期的歌舞歡唱,每一個步驟,其實都離不開這歡聲歌舞。
這讓不少漢人們見了,都忍不住感慨,他們漢人的傳統節日似乎也不少,但是比起這些少數民族來,人家好像天天都在過節,且個個都能歌善舞,唯獨他們漢人,這不會那不會,隻能兩眼乾瞪。
隨著火把節慶祝熱潮來臨,書院裡的阿依族學生和先生們又開始放假了。
使得書院裡一下空了不少,好叫那漢人學生和先生們羨慕壞了。
便是那安之也忍不住和周梨吐槽,“從三月跳花節開始,四月緊接著長崖族平眉族倮倮族都放了假,後來又是南眉河的巴曲族潑水,五月就更多了……”他掰著手指竟然數不過來。
而現在六月底,阿依族又火把節放假了。
等到了七月的時候,就現在他知道的,有十幾個族要放假……就他們漢的人倒是有個一天的額外假期,中元節,給先人們燒紙,也不載歌載舞,好沒趣味。
到了八月,是有個中秋佳節,有三天的假期,但是比起那些少數民族,實在不值一提。
周安之越說,那眼裡羨慕的心思就越發明顯,最後忍不住問周梨:“小姨,咱們祖上真是和山民沒有一點交集麼?比如我們的那個高曾祖或是曾曾曾祖母什麼的,如果他們是山民,我們這血液裡是不是也還有山民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