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元夕意欲往江南鷺州去負責這金商館分館之事。
然這件事情周梨沒自己做決定, 是後來同陳正良幾人商量之後,李儀那邊才下了旨意來,讓莫元夕帶著旨意, 從南廣場紫蘿神廟門口的清嘜河,一路往南眉河去。
便走這水路去往儋州,再從儋州去往那安州。
至於那邊,周梨已經提前寫信去了崔家和謝離枯,隻希望這金商館之事, 兩方都鼎力相助。
她去了,羅孝藍又還沒回來金商館, 周梨便將手底下來了三年的瓏州南門照月和連州裴臨安提拔了上來。
說起來那裴臨安和白亦初還是同一年的進士, 卻是因那一身清冷俊逸的氣質, 引得了一位官家小姐垂青,隻奈何他家中已有妻兒, 便謝絕了小姐厚愛。
這本沒有什麼,但不知為何, 他即便是中了進士,卻長久不得上頭的派任,於是托人去打聽, 方得知原來是因自己拒絕那位小姐的緣故。
對方覺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勢必是要給他些顏色瞧。
他卻不肯低頭去求, 反而是自己辭了,回連州老家去開學坐館做起了教書先生來。
但他們地方官員也不知怎的就打聽了他回鄉的緣故, 有意巴結那位大人, 三番五次找麻煩,也是叫他這學館也沒法繼續開下去。
於是便改行做起藥材生意來,不過長了記性, 也不敢在本地,便將家業都給收整變賣,領著妻兒到了彆的州府去。
然後結識了太常屬的第五先生,便早早跟著第五先生一起來了這屛玉縣。不過這短短的一段行商經曆,也叫他看清楚了,自己做不得那教書育人的先生,反而更合適行商,所以最後便轉到了周梨這金商館來。
他的學識擺在那裡,本人又願意吃苦上進,周梨沒有道理不將他提拔起來。
而另外一人南門照月,卻是個江湖上討生活的,因此她經殷十三娘的介紹來了這金商館後,那與江湖人有關的生意,一直都是由著她來接洽。
後來人手不夠用,周梨又好幾次出門辦差,一去就是半年一載的,所以她手裡分管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
周梨回來後,發現她能力不錯,手裡的事情都辦得極好,如此自然是沒有繼續將這等人才埋沒了的道理。
將這兩人提拔了上來,周梨的確是輕鬆了不少,也就能勻出一部份時間到鴻臚院去。
這日因那奇蘭鎮古抜寨子次仁來,周梨接待了他,回去的時候便晚了些。
陰十三娘正好忙完,就走路過來尋她。
周梨想著也是坐了一天,決定走著回去,順道在路上將晚飯給解決了。
正說著她姐姐惋惜沒能參加三月的跳花節,最近打算給若素相親之事,便聽得前麵傳來了一陣爭吵。
這個時候正當時夜晚熱鬨之際,街上的小攤位與店裡,都擠滿了客人,屛玉縣又幾乎沒發生過那些驚天動地的大案子,以至於街上現在發現有人爭吵,立馬就引了好些人圍了過來。
周梨和殷十三娘也是不能免俗,更何況這都遇著了,哪裡不去瞧?便也是擠了過去。
當然,看熱鬨是小,最為重要的是怕人太多,到時候會出現擠壓踩踏,所以想將人給勸開。
卻見是一個滿臉疤痕的淨城司女工緊緊地拽住一個年輕婦人,沙啞的聲音裡,不難辨彆出她因憤怒無法隱藏的恨意:“你,你為何還活著?”那種感覺,分明就是眼前被她拽住的年輕婦人,早就該死了一般。
周梨第一反應,卻是覺得那年輕婦人比較眼熟,好像前一陣子才見過一樣。
正要和殷十三娘說,但殷十三娘先開口了,“那是何姑娘,聽說她最近考去了太常屬。”但怎麼就惹上了這淨城司的女工?
周梨聽得這話,恍然大悟,竟然是何致藍,一麵又看朝那氣得渾身發抖淨城司女工,“你先將何致藍給拉開,問一問這是怎麼鬨起來的?”
然而她話音才落,那淨城司的女工竟然就朝著眾人大喊起來:“她是逃犯,她是逃犯!”
聽得逃犯幾個字,大家的目光不由得都齊齊落到了何致藍的身上去。
這可是個大料啊,尤其是在這沒有什麼刑事案件的屛玉縣裡,一下就奪取了無數的目光。
何致藍也沒料想到她會這樣喊出來,一時也慌了神,尤其是見有人認出她是太常屬的女官,便急得忙解釋道:“我不是,那都是前朝的事情,與我無關。”但這解釋卻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情急之下,她隻能將矛頭都轉到了身邊這女工的身上,滿腔的憤怒:“整個長慶伯爵府被那李晟下旨抄家斬首,還不都是因為你麼?你從前口口聲聲叫祖父父親,卻親手將他們推入深淵裡。”
吵吵鬨鬨的人群裡,大家不明白何致藍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周梨一下就反應過來了。
隻不過實在是難以置信,眼前這個淨城司的女工,居然是何婉音?她一時間又想起早前聽說那何婉音叫晴兒毀了容,挑了腿筋,便下意識地朝眼前抓著何致藍不放的淨城司女工的腿看去,果然是有些不正常。
“將何婉音帶走。”她朝殷十三娘道了一句,然後也開口朝何致藍喊著:“何姑娘,借一步說話。”
何致藍叫何婉音拽住不放,又因那些話引得大家議論紛紛,正是著急,自然是沒有發現人群裡的周梨。
眼下聽見她的聲音,如得天神相助,長送了一口氣,又借著殷十三娘上前,單手就擒住了何婉音,連忙將何婉音甩開,朝著周梨跑來,滿臉的心有餘悸,“周姑娘。”
眾人一看周梨發了話,便曉得那淨城司的女工怕不是什麼好人,更何況又提了什麼前朝皇帝李晟的名字,還什麼伯爵府,就曉得怕是前朝的人。
周梨這裡又叫大家紛紛散了,隻在前麵一處小巷子裡的清淨酒樓裡要了一個雅間。
何婉音不知自己是怎麼被拖進小巷子裡,又怎麼被拽進了那雅間裡的,反正她整個人都因周梨的出現震撼不已。
事實上她倆這是第一次麵對麵,在此之前,彼此都不曾見過對方。
何婉音曾經美貌傾城,卻不曾想,怎麼也沒有料想到,如今她再見到周梨,竟然是以這一副醜陋的殘軀。
這種巨大的不甘讓她一下就忘記了那何致藍為何還活著的憤怒!
她恨何致藍是真的,尤其是想到何致藍還活著,那麼何致藍這個賤人的母親,是不是也還在?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中的恨意忽然如潮水般猛烈洶湧的升起來,隻拿一雙滿是仇恨的眼睛看著何致藍。
更覺得老天爺的不公平,為什麼這母女倆如此歹毒還能活著?要不是何致藍的母親,自己的娘怎麼可能早早就抑鬱而終?
早前還以為她們都死了,自己也算是替母報仇,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何致藍不但還活著,方才聽那些人說,她竟然還去了太常屬。
這是還做上了女官!
她憑什麼啊?
何致藍被她這樣凶悍的眼神一盯,有些害怕地朝著周梨靠近了兩分。
這又讓何婉音將怒火轉到了周梨的身上。
隻是何婉音怎麼都沒有想過,這個改變自己命運的周梨,看起來是那樣平平無奇,既沒有當初自己那傲人的身段,也沒有當初自己絕美傾城的容顏。
所以何婉音十分想不通,就這樣一個什麼都沒有的鄉下丫頭,憑什麼?可事實上現在淪落到這個地步,與周梨又有著莫大的關係,要不是她還活著,那白亦初怎麼可能不去戰場?
白亦初若是去了戰場,一切都將不一樣,李司夜一切順風順水,哪裡還需要自己傾儘全力去幫他?
所以她發出尖利的聲音,“是你,是你毀了我!賤人,我要殺了你!”整個人也瘋狂起來,四肢並用著,想要朝周梨撲過去。
但她那腿上的缺陷,並不支持她忽然的劇烈動作,因此使得整個人都不平衡,當場就摔倒在了旁邊的凳子上。
何婉音不甘心,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打掃了將近兩個時辰左右的她,發鬢已經有些淩亂,抬起頭來的一瞬間,那滿是疤痕的可怖臉上,不難看出滔天的恨意,但同樣給人一種喪家之犬的錯覺。
如果何婉音對於何致藍母女的憎恨,是因為她母親的鬱鬱而終,她給轉嫁到了這何致藍母親身上的緣故。
但對周梨恨,卻是無法用言語來衡量了。
何致藍的母親隻是造成了何婉音失去母親罷了,但周梨的出現,卻將何婉音的整個命運都給改變了。
致使她辛辛苦苦花了那麼多年建立起來的基業都毀於一旦。不但如此,身邊的人走的走,叛的叛,死的死,眼下就剩下了她這樣一個孤家寡人不說,那引以為傲的修長雙腿卻殘廢了,傾城的容貌也毀了。
什麼都沒有了!
何致藍卻不知道什麼命運,因此不理解何婉音對於周梨這忽如其來的憎恨。隻當她是瘋了,嫉妒周梨,便拉著周梨退開了兩步:“你不要理會她,她大約是瘋了!”
周梨的確沒有理會何婉音,而是看朝何致藍,關心地問道:“你母親可好?”
何致藍心中感動,想著她如今日理萬機,還能掛記自己的母親,“還好。”忍不住看了那又被殷十三娘按在凳子上動彈不得的何婉音,心裡還是憎恨這何婉音的:“隻是被她折磨了這些年,身體大不如從前,氣血虧損得厲害,又不能一次大補回來,到底還是要慢慢養。”
萬幸自己這丈夫雖是個屠夫,但卻是個孝順善良的,小叔子也爭氣,在書院裡讀書時常得先生們誇讚。
她是有一種熬出了頭的感覺,但是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今兒忽然在街上叫這何婉音給抓住,著實給她嚇了一回。
一開始她真沒認出來,這個又瘸又醜的女人是何婉音,直至對方開了口,何致藍才確定的。
而眼下周梨聽得她這話,其實也不難想象這何致藍母親的身體狀況有多差了。畢竟當初這何婉音不但將這嫡母關在佛堂裡,還要隔三差五讓其放血在墨裡,一起融了給她母親抄錄佛經。
要真是有菩薩的話,不曉得何婉音這是親手給她親生母親平添了多少孽呢!
“既如此,你先回去吧,好生照顧你母親,這才苦儘甘來呢!”便叫何致藍早些回去。
科舉之事,太常屬一手操辦,全員加班那是近來常有的事情。所以現在本來就晚,何致藍也就沒有多留,生怕家中丈夫和母親擔心,隻朝周梨告辭:“今日之事,再欠了周姑娘你一次恩情,若有可用之處,儘管開口。”
她這要走了,那何婉音似不甘一般,掙紮著想要去朝何致藍動手。
周梨看著她在殷十三娘單手下,如同那垂死掙紮的螻蟻一般的何婉音,“沒用的,她和她母親往後都會活得很好,至於你……”今日之事後,周梨不可能再叫她在淨城司待著了。
彆到時候她做出什麼投毒或是當街行凶的瘋狂事情來。
去臨淵窪和阿姊山挖礦都不錯。
何婉音被獨臂的殷十三娘按在凳子上,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半張臉都貼在凳麵,使得她從脖子以下的身軀,不得不自己來掌控平衡,以此來減輕頭部的壓力。
但現在她眼見著何致藍就這樣走了,還聽到周梨這略帶著些挑釁的話,憤怒地掙紮扭動起來。
不過並沒有什麼效果,反而使得她腿上被晴兒那個叛徒調筋後的傷處傳來一陣陣痛楚。
頓時那滿是傷疤的臉便應這疼痛而扭成了一團,發出憤怒又痛苦的聲音。
叫人聽了,很是容易就產生了同情心。
但周梨和殷十三娘知道她是什麼人,她們倆的同情心可以給予貓貓狗狗,卻如何都不會給她這個人間禍害的。
“你應該好好珍惜的,淨城司願意給你一個做人的機會,可你為什麼還不珍惜呢?”現在好了,這麼一鬨,淨城司也不可能留她了。周梨一邊說著,朝殷十三娘道:“你封住她的穴道,去火羽衛那邊一趟,叫兩個人送她去阿姊山挖礦吧。”
殷十三娘自是應了,甚至覺得還有些便宜了何婉音,她這樣歹毒的女人,應該給直接淩遲了才是。
她去了,何婉音卻保持著剛才的動作,跪在地上撅著屁股,頭卻側枕在凳子上。
側著的臉上,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周梨:“你不得好死!你以為你能贏麼?不,不可能的,你等著吧,等著那李儀真正掌管了天下,你以為你又能得到什麼好下場?”
“我有沒有好下場,不勞你操心,反正你也看不到,但你的下場,我能看到。”周梨當然比誰都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她一直在想辦法給自己留著後手。
眼下的表哥還是桐樹村那個表哥,但往後卻不知了。
不過就現在這個忙碌而言,表哥也沒有什麼機會去享受榮華富貴,他連個醉生夢死的機會都沒有,反而如同老牛一般努力為新的國家耕耘。
人啊,忙點好,忙到都沒工夫去想彆的。
何婉音以為,自己將這亙古不變的道理說來後,應該是能從周梨臉上看到些許不一樣的表情。
可哪裡曉得周梨一直都很冷靜,這種冷靜讓何婉音產生了一種反感,但是更叫她心裡不舒服的,還是周梨那漠不關心的口吻。
所以她覺得周梨都裝的,她不信周梨的心理素質真那樣強韌,“你難道真的不怕麼?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你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的!”
然而周梨卻沒有理會她,而是朝著門外看了一眼,確定沒人後,便在何婉音旁邊的空凳子上坐下來:“你是不是有一個係統?”她想,要是沒有係統,這何婉音此前的種種行為,實在不像是她一人之力就能辦得了的。
而她這‘係統’兩個字說出口後,何婉音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碎裂開來,整個眼珠子都在眼眶裡劇烈地晃動著,難以置信地問:“你,你還知道什麼?你也有?”
周梨搖著頭:“沒有,但我有一幫誌同道合的朋友。”果然是有係統的,但是周梨卻發現自己一點都不驚訝。
想來也是了,有係統何婉音還落到了現在這副樣子,可見那係統金手指也不是萬能的。
又或者說,靠這些歪門邪道,就想坐享其成,終究是不靠譜。這人啊,還是得靠自己努力腳踏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