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多方打聽,才曉得他們是有個什麼機器,叫什麼縫衣機,用腳一踩就自己縫起衣裳來,都不用再像是以前那樣,一針一線慢慢縫。
所以第二天才能看到那麼多成品。
不但如此,還有那街上自動運送貨物的木流馬,聽說當年那磐州全州地龍翻身後出現的瘟疫,就是這木流馬給災區運送去的物資。
如此一來,減少了大量的人手不說,還杜絕了送貨的人被傳染瘟疫。
不過當下這最普遍的,當屬是這隨處可見,自己會扇風的木風扇,以及那街道上的紅綠旗子了。
這些,聽說統統都是從那臨淵窪陳慕大人的手裡做出來的,在這一次後虞的科舉後,他還收了好幾個誌同道合,且在這方麵天賦都不差的學生。
試想,一個陳慕就讓這後虞如此,若是再來幾個陳慕,以朱邪滄海的認知,他實在想不到,將來這後虞到底是個什麼盛況。
這樣的發展猛勢,連他一個才來了幾日的外邦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而且帝王又仁德兼並,胸懷廣闊,不但接納了女官以及外邦人來此做官讀書,對於那手握著重兵大權的將軍們,也大膽放權。
聽說到目前為止,這位受人尊敬的帝王手裡,沒有一點兵權,都在各個將領的手中。
將領們不是沒有奉上過,但最終被這位帝王給拒絕了。這樣的事情,普天之下他還第一次見到,聽說是那帝王覺得自己並不擅長於軍事,又不懂得操練軍隊,因此仍舊讓這些將領們來管著。
可要說是仁政,他們的刑罰又不算輕,甚至還保留著株連九族的刑罰,但不過將死刑全都取消了,這些犯人將被趕到各地所在的礦洞之中服刑終身。
也是如此,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們,在那礦洞裡做的都是最危險的一類,而朝廷卻不必管他們的死活,即便是真運氣不好,死在那礦洞裡了,也無人追究。
因為本來就是該判死刑的罪犯。
而各處工坊的興起,和各種工具的方便之處,大力提升了他們的生產量,還使得很多女子即便到了工坊裡,也能做事。
所以不但是朝廷裡多女官,便是這街上,隨處可見都是女子出來做事,三十六行,都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至於孩子們,聽說朝廷有專門的地方幫忙看小孩兒,還管每日接送,再大了些就要去書院讀書,不管男女,好像已經開始實行強製性的,都要讀個三四年。
這讀書是免費的,且在書院裡的吃穿用度都不要錢,而孩童們這樣的年紀,正是最淘氣的時候,又不能替家裡做什麼活,有書院接收去,事實上他們這些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要高興。
這樣樣好,就沒有一處不好的,也難怪這裡的老百姓們對待生活都如此積極向上了。
天子不怕將軍們擁兵自重,將軍們也不會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想來也是了,能吃飽穿暖天下太平,誰閒著沒事會想打仗再去經曆那生離死彆之苦,家破人亡之痛呢?
而今日他與神農屬的官員聊天,竟意外得知,他們不缺糧食的緣故,一來除了合理利用氣候的緣故,二來是他們擅於創造。
那城外的小蒼山下麵,就是他們的實驗園,他們的稻穀就是從那裡一次又一次的實驗培養,才有了如今的翻倍豐收。
聽說還能再突破,隻不過眼下遇到了瓶頸期。
不過也不要緊,除了這稻穀之外,餘下的農作物,他們也在想辦法提升結果率,以及培養各種能適應著後虞各地環境的新物種。
這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不過後來他就忽然覺得,這又有什麼駭人聽聞的?他們舉月國的皇室,不也是在這樣做麼?隻不過舉月國皇室和朱邪家真蠢,他們都想到了用自身來做實驗,培養出最為聰明絕頂的後代,卻沒有想到用同樣的方法放到這些農作物上來。
而且隻有這個兩個家族的強盛,有什麼用?
人家後虞有一句俗話:一根筷子,輕輕被折斷; 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團。①
活該,不如人家後虞了。
所以現在即便朱邪滄海最為迫切的就是揪著自己父親的領子告訴他,錯了錯了。
他們想要舉月國強盛起來的方式錯了。
後虞才是正確的。
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是沒有辦法勸服父親與陛下的,他們的權威容不得任何人挑釁。
他甚至想,他們本來就是偷偷跑來後虞的,如果自己再沒有把藍黛帶回去的話,也許自己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即便在朱邪家這年輕的一代裡,自己是最優秀的那個。
但是不聽話,就算再怎麼優秀,最後也是會被換掉的。
所以他如果不將藍黛帶回去,將來就沒有辦法掌管朱邪家的大權,那麼他也就沒有機會沒有辦法改變這個殘酷又變態的製度。
可是他側目看著旁邊對於未來充滿了期待和暢想的藍黛,他又實在不忍心,將她帶回舉月國去。
“你怎麼了?”沉寖在歡喜中的藍黛很快就察覺到了朱邪滄海的不對勁,有些擔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邪滄海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正好對上了藍黛充滿關憂的神情,他就更迷茫了。
前一刻他才下定決心,想要將藍黛帶回去,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不管舉月國。若是舉月國再繼續這樣,那老百姓們永遠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看到了後虞,所以他想說服父親和陛下效仿後虞的治世之道。
如果能說服他們,那麼犧牲藍黛一個人又有什麼可惜的呢?可是現在看到了藍黛對自己的關憂,他又不禁想起了家中的所謂親人們,除了母親之外,還有誰能像是藍黛這樣將自己做親人來看待呢?
他終究是不忍。
“你到底怎麼了?”藍黛忽然有些慌起來,尤其是隱約察覺到了朱邪滄海眼底起起伏伏的不安情緒之後。
朱邪滄海側過身,將目光轉到了那熱鬨的街市上,“我再沒有來到後虞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時辰了還能在街上看到這樣的盛景。”他們舉月國宵禁很早,暮色才來,那城中各處鼓樓上的鐘聲就已經被敲響了。
一幕幕商販們急匆匆趕著駱駝或是車馬,挑著籮筐匆匆跑回家的畫麵,一下就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除了此前自己對後虞的這些發現之外,現在他還明白,後虞能在短暫時間安定且又富裕的緣故,還有這裡的安全。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裡,不乏那年輕美貌的少女們,她們三五成群,嬉笑打鬨,似乎並不為自己的人生安全所擔憂。
這樣的場麵,在舉月國一輩子是看不到的。
因為舉月國素來在民間,就有搶媳婦的風俗。
他們認為,這是月神默許的,不然他們那些身份低微的人,又沒有錢財,又沒有土地,怎麼能娶到妻子呢?所以就滋生了這種彪悍的風俗。
也就是除了貴族之間還講究這所謂的成婚禮儀,在平民間,搶那年輕少女做妻子,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為了以防平民對貴族的少女們動手,所以舉月國的貧賤等階也劃分得很明確,甚至是在衣服的顏色上用了心。
最低賤的平民,他們一輩子隻能穿黑灰兩種顏色,所以他們被稱作賤民,做的都是最臟最累的活。
且他們的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一輩子見是個什麼樣的命運。
在往上就是有手藝的人,除了黑灰兩種顏色之外,他們還可以穿綠色跟藍色。
接下來便是官家和商戶,他們的身份幾乎是平等的,就好似朱邪家和皇室一樣。
他們除了紅色和橘色之外,什麼顏色都可以穿。
而紅色和橘色則是朱邪家和皇室是專屬顏色。
搶媳婦的舉月國老百姓們,都是按照衣衫的顏色來分辨等階,如果誰膽敢越級搶了比自己高一等階的少女,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門之災。
但即便是這樣的重刑之下,仍舊是有不少低等的老百姓欲欲躍試,意圖就此改變自己的低賤的血液。
所以便使得那舉月國的街道上,極少看到年輕的少女們。
朱邪滄海說完那話,轉頭看朝藍黛,眼眸上浮起來一層薄薄的哀傷,“藍黛,我們好像,生活在地獄裡。”而皇室和朱邪家欺騙了他們,叫他們以為自己其實是生活在月神的神宮裡。
藍黛怔怔地看著朱邪滄海,臉上的情緒都一一退下了。
馬車除了遮陽的車頂,四麵八方是皆然是薄紗簾子,她早就讓人都給挑了起來,所以能看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是置身在一個怎樣的世界之中。
她環視了一圈周邊的光景,明明身處在這熱鬨繁華之中,可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樣遙不可及。
朱邪滄海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你想改變我們的國家麼?”
這聲音像是帶著些蠱惑一般,讓藍黛一瞬間就想要答應他。因為藍黛也想將舉月國變成了後虞一樣。
舉月國供奉月神,很虔誠。
但後虞人供奉紫蘿山鬼,也一樣很虔誠,哪怕夜深人靜了,仍舊是有去那神鬼神廟裡布施的老百姓們。
他們會提前沐浴,帶著親手製作的美食,以及精美的花環。
這叫人覺得有些諷刺,明明他們舉月國供奉的叫月神,可是為什麼虔誠侍奉月神的老百姓們卻如同厲鬼一樣,張牙舞爪地將利爪伸向了彼此。
而後虞人供奉的紫蘿山鬼,這位神靈是神或是鬼她不清楚,但是侍奉她的子民們,卻一個個善良又真誠。
藍黛也如同朱邪滄海一般,將兩個國家在夜色之下的樣子做起了對比,她所能想得到的舉月國,這個時辰了街上隻有那膽大妄為的流浪漢們和最低等的老百姓們。
他們躲在某一個角落,也許等著巡邏的隊伍走過後,翻進一戶人家的院牆,將他們家的女兒給扛走,強行變成自己的妻子。
“不!”滄海想到了那一幕,她沒有辦法去改變,她搖頭。隨後有些害怕地看朝朱邪滄海,“我做不到的。”她還有兩個哥哥,他們是不會聽從自己的建議改變這些製度的。
她更不想與自己的兄長同床共枕。
朱邪滄海沒有再說話了。
隻是他此前的那些話,讓藍黛忽然覺得這城裡任何的歡聲笑語都離自己遠去了,自己哪怕就在這個熱鬨的城池裡。
用一雙悲涼的目光看著遠處的燈火。
而與此同時,在熱鬨街道川流不息的車流中的一輛馬車上,周梨和挈炆一同回家。
“那藍黛公主此番來,聽說是為了和親?她想嫁給表哥?我覺得老臣們肯定不會同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些酒,挈炆的話今晚尤其多。
周梨早就發現了他在琉璃宴上一直偷偷聽著藍黛瞧,所以見他這拐彎抹角說了這麼多,終於是遭不住了,“你有話就痛快說,用不著這樣的。”
於是挈炆立即開口:“我想娶她。”滿臉的真誠,還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周梨早前聽他說不成婚的鬼話,那時候隻是想著一般這樣說的,最後都啪啪打臉了。
但是斷然沒有想到,挈炆打臉來得如此之快。一時也是忍不住好笑:“宴會前,你說了什麼,可還記得?”
“那時候年少輕狂,並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一見鐘情。”挈炆仍舊是一臉認真,還拿那一雙看蚊子都覺得深情款款的眼睛看著周梨。
周梨皺起眉頭彆開臉,“你彆這樣看我,怪滲人的。而且我看哪裡有什麼一見鐘情,你分明就是饞人家的身子。”不過有一說一,造物主是真的不公平啊!那宴席上她看那藍黛吃得也不少啊,可是那腰腹是一點變化也沒有,細細的,感覺自己一把就能給握住了。
“彆這樣說,我也是個讀書人,思想沒那樣齷蹉。”挈炆解釋,很不讚成周梨的說法。
“是是。”周梨白了他一眼,“他們是不是來和親,我不知道,反正今兒你在宴會上也看到了,這位公主由始至終都沒去看過表哥一眼,我想應該是無心和親之事吧?而且那大祭司和朱邪家的世子也隻字未提。”
挈炆聽得她這話,忽然開懷笑起來,“這樣說,我是有機會的。不過他們要是肯和親更好,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一樣的番邦血統。”
周梨覺得這孩子估計是單身久了魔怔了,從前他不是不喜歡他的番邦血統麼?如今怎麼就忽然引以為榮了?
不過心想,能對女子動心終究是好的。但那藍黛公主今兒雖然沒有看表哥,但也沒看挈炆了。
她好像全程也都顧著和女官們打招呼去了,也沒顧得上和男官員們來往。
又見挈炆如此殷切地看著自己,便道:“我後日我下午有休息時間,約了藍黛公主乘船去筼簹看螢火呢!你到時候一起去?”
“好啊。”挈炆當下滿口答應,感激地看著周梨,“果然還是你最靠譜,不枉然我們認識了這許多年。”
周梨隻覺得這話好像有些熟,當年莫不是顧少淩也和自己說過?一時想著玉笙煙就要臨產了,也不知顧少淩可是回來,想那年一彆,轉眼竟是過了幾年不曾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