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對此人倒是有印象,不過並不是因為他的策論作得好,而是因為他這名字,一開始叫周梨誤以為是個女官,哪裡曉得竟然是個男子。
因此也道:“原是這風大人啊,倒是個耿直公正的人。”一麵轉頭朝著錢娘子說道:“這風大人行事公正,方才我雲大嫂此言不假,朝廷的確是有此律,若是你妹妹夫家不願意,隻管到衙門去求他們判個公正。且你們絳州的同知大人明若是,也是一位女官,若是害怕公堂上去,可先寫狀子遞與這明大人去。”算著時間,這會兒該是到了絳州任職才是。
錢娘子得了崔墨沅和周梨這話,哪裡還不曉得,她怕是運氣好,遇著了幾個朝廷的女官了。
來這屛玉縣三四天了,也聽說了不少女官,但朝廷隻要不參加大朝會,都不強行讓大家穿官服,所以她也沒法辨認誰是女官。
而如今得了這話,哪裡還不明白?自己是遇著貴人了,當下二話不說,連忙屈膝朝她幾人個跪下來:“幾位大人,求你們替民婦的妹妹做主。”
崔墨沅趕緊將她給扶起來,周梨也在一旁道:“這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裡有跪旁人的,如今不在堂,你且起來說話。”
錢娘子也聽聞,如今見了官員們,隻要不犯事不在堂上,都不必像是從前那般跪下磕頭。
這舊禮給廢除去了。
但沒想到是真的,當下又驚又喜,隻不過起來後仍舊是有些忐忑不安。
這時候隻聽得周梨繼續說道:“領著你妹妹回家去,孩子是自己的親骨肉,她自是狠不下心給丟了,那頭又不是認真教養,的確不該留給他們。萬幸孩子還小,性子不端及時扭轉就好了。”
說罷,三人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也是默契地一起離開。
等她們三人走了,圍觀的人群裡,這時候也有人反應過來,認出了周梨來,隻後悔不迭,剛才竟然沒認出來,不然該上前見禮才是。
一頭又同這錢娘子說道:“這位娘子,你們姐妹兩個好運氣,可是曉得今兒遇著了何人?”
錢娘子一臉懵,不解地看著眾人。
便聽得有人說道:“那位年輕的姑娘,是咱們當朝三首輔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位女首輔,自來她便常常聽老百姓們發聲,你妹子如今遭了這等委屈,哪裡還怕逃不出火坑來?”
也有好心人勸著她,“你們家就兩個姐妹有什麼稀奇的?人家周大人,家中也是兩個姐妹,也沒有見著誰敢輕看一眼,到底還是要你們自己自立些,便是女子,也不該一心都指望著男人。”
這時候一個婦人也道:“我們雖不知你這話語有幾分真假,但看你說話氣度,也是個有出息有本事的,既然自己已經有這份能力了,何必又要指望著男人呢?至於那族裡,他們敢鬨,我替你出個主意來。”
眾人聽得這婦人要幫忙出主意,一時都靠近了過來。
錢娘子自己也是認真地朝她看去。
便聽婦人問:“你們這族裡,可全都是大富大貴之人?”
錢娘子搖頭,“原是鄉裡人家,祖上出過七品縣令,在族裡建了祠堂,請了先生來,我父親正是當年受益者之一,隻不過沒能考上秀才,便行商做起這皮毛生意來。”
走南闖北許多年,也是攢下了不少家私,將祠堂翻修,又替村裡鋪了路,重新請了好先生教授族裡子弟,也盼望出兩個人物來,好光耀明楣。
反正樣樣好事做儘了,卻是有一憾事,膝下隻得了這兩個女兒。
眾人聽得她這話,隻想起她妹妹在夫家做的一切,就有人說道:“感情你們家這是遺傳的,你父親這樣為族裡出錢出力,偏自家辛苦掙來的產業還做不得主,你妹妹可不就是學了你父親。”
方才說要與她出主意的婦人也氣得罵道:“這樣一幫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你們何須再慣著他們?我起先想要與你出的主意,便是叫你家不要在給族裡公中拿錢,本來想著還有些過意不去,如今看來,他們實在不該吃著你們家的飯又要罵你們家的人,你們就該斷了這銀錢。”
這話很是得大家的讚同,甚至有人說:“雖說是一族的親戚,但也沒有這樣做親戚的,手伸得理所應當,你們要有這錢,倒不如拿去給那各處的幼兒館或是書院裡頭,還能得一張匾額掛在堂裡彰顯身份,證明你們是個慈善人呢!彆人來瞧見了,不得誇你們幾句。”
“是了,有錢不如做好事情。”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管男男女女,言語之犀利,都叫錢娘子詫異不已。
她實在不敢相信,如果全是女子站在自己這一頭也就罷了,偏還聽得不少男人也在替他們家說話,當下也是感動不已,隻朝各位拜謝:“多謝各位的建議,小婦人一定認真采納。”
還有人不放心,朝著她喊:“當家做主,要相信自己,生孩子那樣疼,等於走了一趟鬼門關,你試想鬼門關你都走了,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得的?”
錢娘子從這茶樓回到隔壁客棧的時候,妹妹還坐在屋子裡哭,兩兒子果然是被養壞了的白眼狼,也不管他們親娘如何?自顧在一頭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
她看了兩個虎頭虎腦的孩子,最大的也才七歲罷了,自大的四歲開始,妹夫開始到處尋找他那青梅竹馬,便不在管家裡的生意,一切都由著妹妹來操持。
也是自那時候起,這孩子便由著孩子的祖母來教養。
所以孩子如今的一切行為舉止,不是孩子的過錯,都是因為沒有一個良師來教授。
他們懂得什麼?所以也不去怪罪兩個孩子了。
但這倆孩子對錢娘子既是不喜又十分害怕她,如今見她進來,連忙就停止了說笑聲。
若是以往,錢娘子少不得是要責斥他們,為何惹了母親哭啼?但今日奇了怪了,錢娘子不但沒有責斥,反而是走到他二人跟前來,蹲下身溫柔地伸手摸著他們倆的頭說道:“以往是姨媽的不是,明日啊,咱們也不找你爹了,姨媽和娘帶你們到處在城裡轉一轉,玩幾日我們就回絳州去,好不好?”
出去玩?小孩子哪裡能拒絕得了的?可自打來了這客棧裡,都是姨媽和母親輪流看著他們,卻沒有將他們帶出去過。
可是進城那一日,他們可都看到了這城裡到底是有多熱鬨,每日在這客棧裡,也是聽到高牆外麵的叫賣聲,如何不想去?
所以一下歡喜起來,“姨媽沒騙我們麼?”
“不騙你們,不過你們要聽話,快去將手洗了,這些點心也莫吃了,等你們娘擦了眼淚洗了臉,姨媽就帶你們去夜市玩耍,那裡有許多好吃的。”她說著,一麵朝妹妹錢小娘子看去,“妹妹,你也去洗把臉,來了屛玉縣幾日了,卻沒有好好去轉一轉,咱們難得來這一趟,不該總是滿懷怨怒,錯過了這許多好景色。”
兩個孩子隻覺得今日的姨媽變了個人一般,但聽到晚上能出去,那叫一個歡喜,沒有去細想。
他們以往在家中即便能出門,那也是白天在馬車裡或是轎子裡,晚上什麼時候得出去過了?
自然是高興,頓時都變得聽話了不少,那大些的小富就拉著弟弟小貴去洗手。
“姐姐?”錢小娘子不解地看著錢娘子。
錢娘子已然走到她身前來,拿了手絹替她擦拭臉夾,“我在茶樓的時候,遇到了幾個人,她們的話,叫我醍醐灌頂。咱們來這世道走一趟也不過百年,沒道理叫自己活得委屈巴巴的。”一麵隻將那茶樓的事情與她細細說了。
錢小娘子的表情隨著她後麵的話,越來越驚訝,一雙眼睛更是瞪得圓圓的,兩個孩子早洗完手來到了跟前,她還良久不能反應過來。
直至聽到孩子們催促她去洗臉,她才像是回過神來,叫兩個孩子拉著去洗臉。
出客棧的時候,小二還不放心,又怕她將孩子丟了,再三勸著。
她姐妹兩個帶著孩子出了客棧,到底來了幾日,又四處尋找她男人的蹤跡,已經對這城裡算是熟絡幾分了。
當下帶了孩子們去乘客馬車。
兩個孩子隻覺得新鮮,坐在車裡目不轉睛地看著這街道兩旁的風景,一陣陣驚呼歡喜中,少不得拉著她這個做母親的一起看一起分享。
錢娘子看著這一幕,忽也覺得是母慈子孝的。等著到了那南廣場附近下了馬車,因兩個孩子想要吃這裡的涼粉果盤,錢小娘子剛想開口阻攔,生怕孩子吃壞了肚子。
但被錢娘子攔住了,“妹妹,難得出來一趟,叫孩子們歡喜吧,若是擔心,少叫他們吃些就是了。”
等上了樓去,店家拿了菜單來,又見上頭有各種小吃食,不單單是這涼粉果盤,還有什麼小烤肉白腳蝦,甚至是粥食都有。
錢小娘子便要點些,錢娘子卻道:“問問孩子們想吃什麼吧。”她瞧了菜單,這家店裡的,便是燒烤,也有那不辛辣的。
錢小娘子聞言,便也是將菜單讀給孩子們聽,兩個孩子不免是覺得受寵若驚,一麵偷偷打量著錢小娘子的神情,一麵點著菜,隻要見錢小娘子有皺眉的舉動,連忙改了口。
錢娘子在一頭也看得心疼,“吃吧,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兩個孩子知曉母親聽姨媽的話,也就暗自鬆了一口氣。
客人不少,等著上菜要些時間,所以這二樓其實靠著一座小山坡,所以二樓的大堂就銜接著小山坡,上麵修葺出一片平整地來,也擺放了不少桌椅,還有一角專門是給孩童們玩耍的地方。
堆積的都是些木頭,不過聽說效仿臨淵窪那邊的木頭貓等等,所以小孩子可以拿來拚出些小獸或是桌椅,因此都十分癡迷。
小富小貴兄弟倆一下就去被吸引過去了,錢娘子見他們玩得認真,也趁機和妹妹說起話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哪裡有不愛你的?我如今想來,他們平日裡瞧著不愛護你這個母親,一來是他們祖母的緣故,二來你也有責任。”
雖說錢小娘子每日在外勞累,回來還要管著家裡一大堆事情,對孩子自然是沒有了耐心,管教又嚴厲,但孩子到底是需要愛。
母親的愛,也是無人可替的。
錢小娘子聞言,卻覺得委屈,“我倒是想給他們好臉麵,可是我每日那樣累……”
“我知曉你累,所以我今日便是想勸你,和離了吧。你仔細想想在客棧裡那些話,我不是給你照讀一遍,我是要你仔細想。你離了他們家,也莫要再找這負心漢,有這些精力,倒不如捯飭捯飭你自己,或是對孩子耐心些。”說罷,隻看朝那邊玩得高興的兩個孩子,“他們還小,如今好好教,總不至於走上偏路去。”
錢娘子說完,也不指望妹妹一下就想通了。因此也不催促她做決定,隻是卻將自己的決定與她商議著:“我想著,大家說的都對,所以我回家後,頭一件事情,就是斷了給族裡的供給。我想著這些年,為了討他們的高興,每年給族裡的銀子加了又加,細算起來,已經四五萬白銀不止了,我叫他們吃飽穿暖,他們倒是有了精神來算計我們,你想想那些個叔公,這些年哪個不吃得肥頭大耳的?隻靠著他們那些田地,能吃得出來麼。”
還不都是自己辛苦賺來的血汗錢喂養出來的,可是卻沒有一個知恩圖報的,個個都想再索取更多。
錢小娘子滿臉震驚,“可是這樣一來,他們怕是要鬨。”鬨起來,又叫鄉鄰笑話,怕爹娘難過。
錢娘子這會兒卻已經看開了,對這些滿不在乎,“他們要鬨就鬨,反正新律擺在那裡,我不願意,他們也沒法子?大不了我將店鋪都暫時關了便是,以後就是不再做這生意,咱也不怕餓死,可他們不同,那地裡的莊稼可還要指望他們,又沒了咱家繼續拿錢供養,他們耗不下去的。”
說到這裡,心疼地抓起妹妹的手來,“妹妹,我們兩個說是女中豪傑,是托大了些,但這些年你我各自撐起一個家,白白養了這麼多白眼狼,也不是那沒出息的,既是有出息,咱該將自己的本事用在該用的地方上。你看你,為了那樣一個男人,為了那所謂的名聲,把自己折騰成了個什麼樣子?”
正當時,玩得高興的兄弟倆隻將合理拚出來的小凳子舉著給她瞧,一邊高興地喊:“娘,你看。”
“小富小貴真是厲害。”錢娘子誇讚了一聲。
錢小娘子也露出笑容來,使得兩個孩子頓時歡喜不已,更加認真地去拚湊其他的碎木塊。
錢娘子見著妹妹臉上的笑容,實在是百年難見,也是趁熱打鐵道:“便是為了孩子,你也要和離,你看兩個孩子多聰慧,再給他們祖母教養,將來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你可敢想?何況不是我說,她能把自己的兒子女兒教成那樣子,管家家不會管,做生意生意不會做,以後難不成孫子她還能養好了?而且兩兄弟都這般大了,還沒正經開蒙,咱是不求他兄弟兩個將來考什麼狀元,但好歹要讀書認字,不做那睜眼瞎呀。”
錢小娘子叫她說得有些急了,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哪怕白日裡鬨了那些荒唐事情,但還是十分牽掛他們的未來。
因此有些心動,“我要和離,還要孩子又要陪嫁,他們家是不願意的,衙門真的會幫我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