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雲薇聽得周梨說那林浩遠對她情根深種時, 即便如今是滿身的狼狽落魄,但仍舊是止不住嘴角揚起來的得意笑容。
隻是可惜她那笑容還未曾完全綻開, 就見周梨竟然轉身走了。
左雲薇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是勃然大怒,“賤人,站住!”她從來是不屑罵人的,尤其是罵女人,想著大家同為女子,在這世道也是艱難, 可是沒想到這周梨如此給臉不要臉,竟然敢拒絕自己的提議!
周梨沒有停下,倒是沈窕氣得頓住了腳步, 扭頭揚手想要抽她一巴掌。
但是旋即看到左雲薇一身的汙垢,到底是嫌棄,便想換自己的鞭子。
不過到底那鞭子她也沒甩出去, 她抽了正在奮筆疾書的章玄齡的劍,然後當做荊條往那左雲薇臉上抽了兩下,“叫你嘴賤!”心想要不是得留著挖礦,自己直接給她抹脖子了。
章玄齡聽得腰間‘咻’地一聲, 愣了兩下,連手裡的動作都停下來了,聽得沈窕的話,一時也是急得跳腳,嗓子都有些喊破了:“你做什麼!那是我的劍!你為什麼不用你自己的鞭子!”
“她那麼臟。”沈窕這時候已經將章玄齡的劍給還回來了。
隻是她嘴巴裡回複著章玄齡的這句話,比剛才她罵左雲薇嘴巴賤,還要叫左雲薇覺得難受, 甚至剛剛臉上挨抽的兩下,都不算什麼。
她臟,隻怕生來從未遭受過這樣的酷刑,即便是她還在繈褓裡時,生活不能自理時,也不曾這樣臟過啊!
但是卻沒有人去理會她撕聲揭底的罵聲,章玄齡此刻隻將書本夾在胳膊裡,提著自己的劍飛快朝旁邊的小河跑去。
片刻後才提著那還滿是水漬的劍回來,看沈窕都是滿目的怒容。
沈窕自知理虧,抿著嘴吧不敢多言,隻眼觀鼻,鼻觀心。
周梨本來還怪緊張的,畢竟大軍壓境了,那乾三此行也不知可否順利,但叫沈窕這麼一鬨,心情倒也是輕鬆了幾分。
又見章玄齡還因沈窕此舉氣急敗壞地數落,便出言調解道:“好了好了,回頭扣她的月錢賠你。”
“憑什麼?又沒壞,他那劍有那麼金貴麼?”沈窕自然不願意,她才看重了一個武器,托江湖上的朋友打聽了價格,正在攢錢買呢!
“那你乾什麼不用自己的鞭子?”周梨問她。
沈窕急道,“可我是為了姑娘你出頭。”
周梨看著越來越靠近的隊伍,隻見著午時正陽之下,那隊伍後麵的軍隊逐漸顯露出來,刀戟泛著刺目的光芒,不由得歎了口氣:“唉,出什麼頭啊!呈口舌之快有什麼用?叫我說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扣錢呢!”
說罷,盯著那前麵已經看得清楚來人五官的隊伍,也不知那轎子裡的是不是林元浩,隻覺得棘手不已,“他怎麼這樣窮講究?這山裡還要乘轎子?”不下來,讓乾三也不好動手啊!
於是便朝身後的甲字軍護衛隊吩咐道:“準備好放箭吧,瞄準轎子就是了。”她想這麼多人,總有一兩支能中,不能那麼倒黴一支不中吧?
何況這箭飛出去後,必然會引起前方隊伍的騷亂。
對方隊伍雖猶如長龍,但在這山路上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前麵的隊伍受到攻擊,後麵的隊伍營救根本就不及時。
所以這麼一看,也不是沒有勝算!更何況,不是還有左雲薇這個最大的籌碼麼?
林浩遠能為他大動乾戈前來,可見在這林浩遠的心裡,她的地位的確是非同一般。
而且左雲薇現在地裡渾身臟兮兮的,已經和那些嘍囉們混為一談,分不清楚什麼男女了。
即便是那林浩遠真殺到了跟前來,也不見得能在一瞬間找到他的意中人。
而沈窕和章玄齡聽得周梨的話,一時也不沒再鬨了,神情頗有些凝重起來,一副隨時準備赴戰的表情。
與他們這小坡上氣氛相對於較為緊張,打穀場裡的村民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看得津津有味,都好奇這周梨到底有什麼底牌,怎麼大軍都要壓境了,他們怎麼還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周梨當然不可能再動,她正在瞄準轎子呢!當下啟唇輕輕道了一聲:“放!”
頓時‘咻’地一聲響起,隨後接一連三的弩箭猶如脫韁野馬一般,直接朝著那百米開外的轎子飛過去。
這樣的袖珍小弩箭,壓根就叫人看得不清楚,如果不是一連十幾支齊齊飛出去的話,怕是那轎子前麵舉著儀仗的衙役們還沒發現呢!
但發現又如何?大部份人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危險,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去躲,然後才會想起他們本身的職責是什麼。
隻是這個時候已經晚了,箭已經飛射入轎子裡。
嚇得幾個轎夫頓時就鬆了手,轎子忽然間失去了平衡,連帶著人一起滾落小路坎下去。
周梨縱使離得遠,也看得清楚,那路坎雖說也就兩米罷了,但如果那裡頭的林浩遠是個文弱書生,這摔下去後怕是有的受了。
而沈窕見著這一幕,隻忍不住吃驚道:“就這樣一幫烏合之眾,居然扯虎皮嚇唬人,早曉得咱直接衝過去就算了。”
周梨扯著嘴角,看著那乾三的身影隨著慌亂中的衙役親隨們一起跳下路坎去,竟然無人察覺。
隻不過接下來眾人一下就將歪歪斜斜,都已經摔壞了的轎子圍住的時候,裡麵是什麼光景,卻是瞧不出了。
抬手眺望了一陣子,那圍著轎子裡的團團人影退開身,乾三將一個人給從轎子裡背著出來。
眾人都殷切擔憂地跟在後頭,隻不過等著乾三到了路上,腳下忽然騰飛而起,背著那受傷的林浩遠就直徑朝前跑。
後麵的人似乎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乾三不是他們的人,愣了一愣,有管事想要開口叫人放箭,但又怕射傷被乾三背在身上的林浩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劫走了。
關鍵這人還是他們主動送給乾三的,當下隻氣得直跺腳。
周梨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隻覺得仿佛若同鬨劇一般。早曉得如此兒戲,她那麼緊張作甚?
乾三將人扔在她的腳跟前,“你們這箭射得倒是準,將他兩個手臂都釘在了轎子上,轎子滾下去的時候,把手臂上的傷口都撕拉開了,這一雙手往後怕是廢了!”
沈窕看稀奇一般蹲下身去撿起他的兩隻手臂一看,箭明顯乾三已經拔了,但是穿透他兩個手腕的箭傷卻被是撕扯出長長的一條傷口,青筋白肉翻飛,她自己看著都覺得好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作孽啊,這麼個廢物怎麼就叫他做了本地知州?”
周梨也想知道!但這個時候必然是不能去怪陳正良他們的尚書閣,畢竟當時幾十個州府的官員任命,其中出現一兩個參差,是在所難免的。
隻乾咳了一聲,“先綁了吧,手廢了就廢了,力氣還在,以後也能運送礦石。”說完又朝乾三確認,“他真的就是林浩遠?”如果是,那真的太廢了。
“這還有假?”沈窕覺得就是,不然怎麼可能帶著這麼多人來,分明就是自己膽怯沒勇氣,又沒出息,所以虛張聲勢罷了。
乾三也道:“是,屬下跟在轎子外麵一段路,可確認。”
“先弄醒吧,讓他叫人都先退下!”周梨說道,雖然林浩遠帶來的這些人暫時不敢動手,但好歹讓林浩遠喊一聲,免得一會兒他們急了,忽然放箭亂傷無辜。
乾三得了她的話,隻蹲下身,往那痛得昏死過去的林浩遠鼻間放了一物,那林浩遠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嗆著一般,劇烈地咳嗽著,緩緩睜開了眼睛。
但一入目就見著是些陌生麵孔,急得他隻拿手撐著地麵就要爬起身來。
隻是這一動作,頓時將他拉回了現實,那手腕處撕心裂肺的疼痛叫他淒慘叫出聲來,實在是沒有一點男子漢該有的模樣。
好叫一旁的沈窕嫌棄,“至於嗎?”又不是去了半條命。
林浩遠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在轎子裡穩穩當當地坐著來緝拿這一幫膽大包天的‘刁民’麼?怎麼就忽然受了傷?
那時候轎子裡忽然飛了箭進來,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轎子就側翻,一陣天旋地轉裡,被釘在了轎子上的兩隻手腕的傷口被生拉硬拽,疼得他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忍住了,忽然一幫人朝著轎子撲進來,沒給他一點緩衝時間,猛地一下將手腕上的箭拔出,當時就給他疼得靈魂直入雲霄去。
現在還雲裡霧裡的,天旋地轉好不真實。
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得一陣嘲諷聲,然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究竟是誰在旁邊說風涼話?正要抬頭尋找,卻是對上一張年輕女子的麵龐。
這女子有一張鵝蛋臉,杏眼瑤鼻,雖算不得上多麼國色天香,但從她的臉上,也看不出半點小家碧玉的溫柔窈窕,反而那看著自己的目光,有一種他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叫他下意識就對這女子產生了一種懼意,隻覺得她如果想殺自己,就是真的要殺,而絕非是恐嚇自己一樣。
心裡這樣一想,他就蹬著兩條腿,下意識地朝後縮了縮,雖然效果並不大。
“你就是林浩遠,業州知州?”周梨審視著眼前的林浩遠,對於這種懦弱的男人,仔細打量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殘忍。
簡直是一無是處!就算這張臉還算是端正,但露出來的怯弱和恐懼,一下就將整張臉都給拉低了幾個檔次。
剛才她還在心裡勸慰自己,當時尚書閣那樣忙,還出了真假梅應和的案子,尚書閣顧不過來,不可能麵麵俱到,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現在她真想問一問,究竟是誰眼睛出了問題,這林浩遠單一看人,應該就能看出來,不可能擔當得起一方責任啊!
“我,我我我是林浩遠。”林浩遠心慌慌地回著,說完後又下意識反應過來,“本官就是業州知州,那等刁民,竟敢謀害朝廷命官,本官要誅你九族!”總覺得哪裡不對?怎麼是真的啊!不是假的?他的手好疼啊!
而就他這麼個貨色,說起威脅人的話來,還吞吞吐吐的。
所以對於他這些所謂的‘狠話’,周梨都沒做理會,而是示意著他:“讓你的人原地休息,若敢上前一步,我就在你身上劃一刀。”
周梨這後麵的話,一下讓沈窕來了興致,立馬從長靴裡拔出自己的匕首來:“姑娘,讓我來,我活好,會避開血管經脈,不會讓他一下就死了。”
不想那林浩遠實在是不經嚇,聽得沈窕那欲欲躍試的話,又看到了泛著寒光的匕首,當時就嚇得兩眼一翻,又要有那暈過去的意思。
乾三忙給一聲冷喝止住,林浩遠渾身激靈顫抖,腦子也清醒了幾分,朝著前麵喊:“你們都不要過來!”
而一旁的章玄齡,則將這林浩遠的總總如鼠膽小之舉一一記下來。
林浩遠雖怯弱膽小,但在他帶來的那一幫人眼裡,到底是高不可攀居高臨下的知州大人。
所以這話喊出去,是有用的,原本一直急不可耐,意圖衝上來救他的隊伍,就此停了下來。
周梨見那林浩遠因那兩隻手腕上的傷而疼得渾身發抖,便叫人給他將傷口簡單捆紮起來,這便帶著往村裡打穀場去。
又讓人去提了那左雲薇來再辨認一回。
到底是不是這林浩遠。
實在是這林浩遠沒眼看,周梨實在不敢相信,尚書閣會做出這樣錯誤的判斷來。
但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想去田裡提人。
最終是圍著林浩遠打量,將他做猴子一般圍觀的老焦叔等人舉手道:“我們去。”
但哪裡能叫他們幾個老頭子去?所以村裡幾個嗅覺不大靈敏的人便過去了。
很快,就將那滿身汙垢的左雲薇給拖來了。
頓時那身上的臭味是熏得滿腹好奇、意欲圍觀的大人小孩都退避三舍。
左雲薇完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被綁的那田間,剛好是視覺盲區,壓根就看不清楚上麵的路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隻看到遠處那山裡盤旋的浩浩蕩蕩人馬忽然慌亂起來。隻不過慌亂了一陣,竟然就原地停下,不再繼續往前行走半步了。
以她對於林浩遠的了解,心裡不免是生出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來。
事實也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因為她剛被扔在地上,才抬起頭來,就正好對上了那疼得五官扭曲成一團,但自己仍舊能辨認出來的林浩遠。
她既是大吃一驚又是大失所望,兩種表情在她那滿是汙垢的臉上輪番交錯變換,氣得胸口堵得厲害。
但那可笑的是將她做紅日來追逐,愛而不得的林浩遠卻嫌棄又厭惡她身上的屎尿臭味,隻覺得身前忽然放了幾天沒有換的馬桶,臭得下意識就要朝後退去。
隻奈何兩手不能用,隻能拿兩條腿不停地朝地上蹬,實在是起不到什麼作用。
林浩遠根本就沒有認出她。
畢竟左雲薇第一天就叫孫大娘潑了一身的隔夜尿,後來一路拖拽到那田裡,不知多少塵土都粘附在了她的身上臉上。
所以原來的容貌此刻壓根是看不出來半分,何況身上又是這刺鼻熏天的味道,那林浩遠如今仿若驚弓之鳥一般,都退避不及了,如何能閒靜下心來認她?
可他躲避嫌惡的表情,卻叫左雲薇看得清清楚楚,頓時怒不可歇:“姓林的,你休想我會嫁給你!你這個廢物!”
臉上滿是汙垢,是沒法叫林浩遠辨認,但這因為補水不足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卻叫林浩遠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