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巴因吃驚張得大大的,仿佛能塞進一個鴨蛋,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渾身上下都滿是糞便味道的泥人,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他從小戀到大,好不容易同意嫁給自己的左雲薇。
幾乎是條件反射,他就張口否認:“不,不,你不是雲薇姐姐。”他的雲薇姐姐仿若天上最燦爛的星星一樣明亮,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個滿是臭氣熏天的泥人呢?
左雲薇的一腔怒火,忽然因為他這句不承認自己的話,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
但是她並未再向林浩遠證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將所有的火氣都發泄到了周梨的身上:“你滿意了?你把我的一輩子都毀了!你這個女人不得好死!你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周梨覺得左雲薇有病,而且是大病。她難道現在才意識到,她的一輩子都毀掉了麼?但不是自己毀掉的,而是從她第一次輕賤老百姓的們的辛勞,自以為是要‘劫富濟貧’的時候,就已經徹底毀掉了!
至於滿意不滿意?周梨當然不滿意現狀。畢竟她因為這林浩遠的大軍壓境,而草木皆兵地緊張防備著。
哪裡曉得對方這樣不堪,連虛晃一槍嚇唬人的本事都沒有,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抓住了。
坦白地說,有點讓人覺得無語。
“先關到一起。”周梨扶了扶額。
沈窕卻有些發愁:“關哪裡?”這林浩遠還好說,但這左雲薇也太臟了吧?
這時候隻見孫大娘自告奮勇地從人群裡擠出來,“關我家的豬圈,我把大豬趕到牛圈裡去,反正牛圈裡閒著。”
她家雖有牛圈,但卻沒有牛,所以牛圈相對乾淨。
但是豬圈就不行了,現在還好,那盛夏的時候,臭氣熏天,蒼蠅蚊蟲環繞不斷。
眾人一聽她的話,隻覺得這提議好,立即是主動上前幫忙。
周梨卻是有些發愁,這林浩遠是攔住了,可是他帶來的這上千人,到底要怎麼安排才好?
總不能就叫他們這樣站在路上吧?更不可能真等商連城來了。
於是思略再三,見林浩遠有村民們招呼,便帶著隨行眾人一起朝著那林浩遠的隊伍大大方方地走過去。
那林浩遠顯然沒有想到,在這山水之間,還有人會對他堂堂知州大人圖謀不軌。
又有可能他林家的名聲過於響亮,再有他這個知州大人的身份加持,所以這一路上,四下皆是對他臣服尊敬。
以至於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人敢對自己動手?所以他這長龍隊伍,走在最前麵的是那最弱不禁風舉著儀仗的隊伍。
然後便是他這知州大人的轎攆了。
至於他帶來的大隊人馬,甚至是比絳州那府衙裡都要像樣的軍隊,則在最後方。
他膽敢這樣鬆懈,其實都是因為一個誤會。一直以來,這左雲薇在他的心中都是那最無敵的存在,所以聽得她被一夥山窩裡逆來順受的村民們劫持,還要他親自來解救的時候。
便以為是左雲薇與他玩笑罷了,畢竟這般事情,也不是沒過。
早前左雲薇就為了試探他的真心,叫屬下的嘍囉傳話到知州府衙裡告知自己,七岔岩的下屬們反了,將她給囚禁起來了,要林浩遠救她。
第一次的時候,林浩遠的確是心急如焚,立即就召集人馬,快馬加鞭到了七岔岩,到的時候發現她正和‘囚禁’她的下屬大口喝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想試探自己的真心。
林浩遠並不惱怒,反而覺得她願意給自己這樣的機會,是不是代表接受自己了?
所以當第一次消息傳來,左雲薇又受到危險的時候,他仍舊是義無反顧去救了。
如同他預料中一樣,那左雲薇並未受傷,卻因他匆匆趕來救人而並不整齊的隊伍有些嫌棄,嫌棄他帶來的人太少了。
當時還說若是真遇到危險,他帶去的那幾個人還不給做人牆。
於是這一次,也就是第三次了。
他已經給左雲薇下聘,很快就要成婚了。
人說凡事不過三,因此林浩遠也當她這一次仍舊是考驗自己。
作為婚前的考驗,於是林浩遠也是在最短的時間裡集齊了人馬,湊足了上千人浩浩蕩蕩前來‘營救’。
這一次他又快,集來的人馬又眾多,他想左雲薇應該是挑不出半點錯來了吧?
也正是因為以為和從前一樣,因此林浩遠並沒有半點防備的心情,以至於那乾三輕而易舉就將他抓到了。
其實他當時看到兩個逃去報信的小嘍囉一身鼻青臉腫的樣子,是真的擔心了一下,以為左雲薇真的遇險被困。
但一想到前兩次的測試,他便覺得自己多想了,倒是左雲薇為了逼真些讓自己相信,還真是做得越來越像樣子了。
更何況後來打聽到所在的地址是這三姑縣的木棉村,就覺得更不可能了。
如此這般,他也是大大咧咧就來了,連個斥候都沒打發到前麵來先探一探消息。
又說他這些人馬是短時間集結而來的,所以除了衙門的一部分人,其餘的都是他花錢高價雇來充當門麵的。
所以這些人在他被抓走後,都慌了神,如果不是怕射中林浩遠的那弩箭又忽然飛來,他們早就想要趁機逃走了。
如今見著周梨一行人到跟前來,分明對方才是十幾個人罷了,但他們這一千號人卻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威壓,一個個嚇得就下意識地本能朝後退去。
這光景落入周梨的眼中,心裡是納悶啊!就算那林浩遠是個窩囊廢,但這手底下上千號人,總不可能連個血性漢子都沒有吧?
正當她疑惑之際,那抬轎子的一個腳夫‘噗通’一聲,竟然就率先跪倒在地上求饒起來:“女俠饒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是林大人給的銀錢多,小的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接這一單生意的。”
原來這轎子是他的,其他的人也他花錢找來的。
當然,衙門也是有轎子的,他林家也有,但這山路難走,那些人林浩遠也信不過,怕他們抬不穩轎子,所以便在外另外雇這些最能下苦頭的腳夫了。
周梨一愣,頗有些難以置信:“雇來的?你叫我如何信你?”
不想她這話一問出口,其餘的腳夫連忙也跪下求饒起來。
他們身後餘下的見此,又說是某個商會的,因進來商會中生意不大好,所以大家都閒著,掌櫃的說林大人這裡有好處,又管飯還能混熟臉,他們就跟著一並來了。
一人開口,隨後出言的就更多了,甚至是那後麵舉著刀戟的,聽說竟然還是給守備軍那裡花錢租來的。
也是叫周梨一行人大開眼界。
不過看朝前麵舉著儀仗的八個衙役:“你們呢?”總不可能是花錢找來的吧?
幾個衙役早就已經跪在地上來,生怕也受牽連,畢竟他們眼中周梨一行人才是實打實的匪徒,所以可千萬彆惹他們不高興,不然就像是林大人那樣的下場。
於是連忙道:“小的們倒是衙門裡的,可素來左寨主時常假意出事,要林大人來營救。從前小的們也參與了,倒也沒有什麼危險,也就沒有多想。”
可哪裡曉得這一次,狼真的來了。
早知如此,他們是斷然也不會跟著來的。
這幾日還日夜兼程趕路嗎,累得半死不活的。
“所以除了這幾個衙役和他林家的一十多個護衛之外,遇到的上千人都是雇來的。”章玄齡已經在他們談話之間將一切給記下來,如今也總結出了人頭數量來。
縱使他覺得自己如今也算是見過些許世麵了,但如今也是有些震驚的。更是忍不住出言疑惑:“他林家,未免也太有錢了,且那守備軍竟然還朝外出租軍隊人馬,這是拿朝廷的銀子賺自己的錢。”
這人群裡,也不是沒有那聰明的。
一開始還以為周梨他們是真正的土匪,所以嚇得不輕,但隨後看到他們的言談舉止,不免是開始懷疑起周梨一行人的身份來。
所以一個小子聽得章玄齡疑惑林家的大手大腳,就開口說道:“此處的金商館,乃林家把持著。”自然是有錢。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都齊齊落到周梨的頭上來。
周梨也沒想到,這會牽連到自己的頭上來,隻連忙細想起來:“業州的金商館負責人,乃朱彤雲,怎和林家扯上了關係?”
那人一聽周梨一下說出業州的金商館負責人乃是朱彤雲,心中大驚,更是連忙道:“女俠有所不知,那朱彤雲朱大人到業州不久,便與林家一爺喜結連理,沒過兩個月便有了身孕,自然是不宜再操勞這金商館諸事,便由著林家一爺幫忙代理。”
說罷,又連忙自報身份,“小的是八珍館的跑堂,也是因人數不夠,臨時被打發過來的,女俠叫小的銅錢就是,有什麼事什麼要問的,隻管差遣小的便是。”
周梨聞言,氣得臉色都變得難看了幾分,“朱彤雲縱使是有了身孕,且還有兩位副館主,難道還忙不過來麼?”竟是要那林家人來插手?他們就如此坐視不理?
這些副館主莫不是吃素的?更何況除了這兩位副館主,還有其他的人呢?難不成自己也和尚書閣一般,挑了一堆廢物到這業州來?
那銅錢又說道:“女俠有所不知,那朱館主嫁到林家那日,溫副館主就因在她婚宴上喝醉了,輕薄了一位良家女子。又說那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所以那溫館主隔日就被打發去了白山礦場。”
那溫修允有妻有兒,且他娘子還是個美貌溫柔才女,如果不是如今有孕,也是隨著他來業州上任了。
他怎麼可能喝醉酒後就去輕薄彆家的姑娘?
更何況此人是她周梨金商館的人,其人品酒品如何?她心中都有數,如今哪裡還不懂,分明是這林家所為。
“那常鵬庭又在作甚?”她怒問道。
銅錢心頭一怔,隻想著自古一來,有如此膽量對待朝廷命官的,除了那亂世之事,盛世之下的山賊土匪們,可沒有這個膽量。
而如今乃太平盛世了,這姑娘又一身正氣,還熟知這業州各個官員身份,隻怕果然是叫自己猜對了,來路不小吧?
一時也不敢有所隱瞞,隻殷勤稟報道:“常副館主如何,小的是不知曉,不過小的這裡倒是有個小道消息。”
“什麼小道消息?”沈窕好奇地問道。
便聽得銅錢說道:“起先小的也說了,是那八珍館的跑堂,所以此前林一爺沒少到咱八珍館去,每去一次我們掌櫃的就要叫苦連天幾次,然後就要將庫房裡的好東西都給找尋出來,叫小的們找馬車過來,送過去。”
但並未送去那林家,而是直接送到常副館主和朱館主家中。
“不過溫副館主那裡,卻是一次沒送過,小的是個好奇心腸,就偷偷去打聽,說是那林一爺與溫副館主有過節。”但至於是什麼過節,就不是他一個跑堂能打聽得來的了。
章玄齡這時候將銅錢說完的最後一個字給寫好,當下收了筆朝周梨看過去:“姑娘,如果這跑堂所言屬實,隻怕這溫副館主果然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且這林家在業州,妄圖一手遮天,還有那朱彤雲,不管她是否知情,但這溫副館主之事過大,她與那常鵬庭都知情不報,且還放手給她的夫君林一爺掌管金商館。
此等之舉,分明就是將這朝廷之業據為己有!徇私枉法!
實在是令人憤怒!她當下隻朝那乾三吩咐道:“將業州守備軍隊管事叫來問話。”
乾三應聲,很快那負責帶領六百多號人馬跟隨林浩遠來此的守備軍小管事就到周梨跟前了。
這小管事原本想著,即便林浩遠被抓了,但那又如何?他們是守備軍的人,這些山賊應該是不會如何的?除非他們活膩了!
到時候他隻管帶人回去,如果林家追究起來他們為何不救林浩遠,那就是得另外加錢的事情了。
可是沒想到他走到跟前,雖是認不得周梨,但卻認出了章玄齡,也知曉他在十三司裡當值,如今卻一臉恭敬地跟在這個渾身上下都有種威嚴,叫人心生壓迫感的年輕女子身前,就知曉不妙了。
即便是不知眼前的年輕女子是周梨,但怎麼看都不是平凡之輩,當即也不囉嗦了,連忙屈膝半跪在地上,“末將業州從七品遊牧副尉趙立,見過大人!”
此言一出,不說是那早就猜測到些許的銅錢,便是周邊其餘的人,都給驚了一身的冷汗!
“朝廷與你們俸祿,你們卻又在為誰辦事?”周梨冷冷地看著地上跪著的遊牧副尉。
那遊牧副尉的肩膀不禁又低了幾分,頭也不敢抬,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賭,竟然就賭對了。
但這並不見得是個什麼好事!一麵隻哆哆嗦嗦地回道:“啟稟大人,末將並不知此番林大人來這木棉村所為何事?隻知曉情況緊急,便立即帶人跟來。”
“是麼?”周梨挑了挑眉,顯然這個小遊牧副尉在後頭,並不知道前麵這些人已經把他們賣掉了。
那都是林浩遠花錢從守備將軍那裡將他們雇傭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