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連連點頭,“是爹爹,他身上還穿著出門時娘給縫的新棉衣,就是都叫那些壞人給抽破了。”
這話一出口,嵐今神色陡然一變,有些佩服地看著周梨,“阿梨,你好厲害,怎麼知道她們與昆侖奴有關?”
原來,那碼頭上隻有昆侖奴會被抽打,因為正常的工人,如今都是手裡拽著長鞭的。
周梨一開始並不知道著母女倆與昆侖奴有關,隻是見她們倆一副落魄模樣,那婦人嘴角又滲血,便曉得是受人欺負了。
最為女子,她既然是遇著了,當是要上前去詢問一二,若是能幫肯定要幫忙的。
哪裡曉得忽然跑來一個拿著哨棍的惡人攔住了她們,且還讓不要多管閒事,這一下就讓周梨敏銳地發現了些端倪。
因此便在此處等這母女倆。
如今可見,她果然是沒有判斷錯,這母女倆與昆侖奴真有些關係。若是沒有關係的話,那這女子不會想要去碼頭上,就不會被這些嘍囉們出手打傷了。
而她到碼頭上去,縱使是挨打也要去,一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一麵拿了乾淨的手絹出來遞給婦人,又拿袖子與那小女孩擦去了臉上的塵土和淚痕,“你們先不要著急,把臉擦乾淨,再細細說來。”
婦人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周梨給的手絹,隨後用那哭得沙啞的聲音問道:“妹子,莫不是那昆侖奴裡,也有你的兄弟丈夫?”
那些個昆侖奴,都是年輕力壯之輩。
所以婦人猜想裡頭有周梨的丈夫和兄弟。
周梨也順勢點頭:“我有一個表兄,好一段時間沒了音訊,我聽得人說這碼頭邊上像是看到了他,特意和小妹來尋,隻是那碼頭上不叫人靠近。”
婦人一聽,頓時激動不已,又似找到了同盟,激動地拉著她的手:“好妹子,你可萬不要強闖過去,不然那幫黑心肝的,少不得叫你受皮肉苦。”隻是她說完,想起丈夫如今也不認識自己,像是個行屍走肉一般在那裡做苦力,心裡頓時難受不已,也不知該去何處求個公道,一時又難過地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道:“我該怎麼辦?難道去那衙門裡說,那裡有我男人麼?可是我聽人說,這些昆侖奴是用屍體做的,屍體還是衙門賣出去的,他們能管這案子麼?”
她越說越是絕望,卻是如何都不相信自家男人好好的,怎麼就成了屍體,還被賣給那些怪人們做成昆侖奴?
周梨心中大駭,早前隻想到衙門是財政周轉不過來,所以才在義莊上節約的,哪裡曉得忘記了這一層。
因是衙門賣出去的屍體,如今這昆侖奴製作出來,真有人發現了自家的親人,卻也因為是衙門賣出去的,不敢上衙門去討公道,隻來這買家裡鬨,人又不放屍體,指不定還將衙門搬出來壓著他們。
這件事情,的確是衙門辦事不力考慮不周,無形中就成了那助紂為虐之輩,好叫下麵這些人鑽了空子,為虎作倀好不囂張。
還有周梨剛才遠看到那些所謂用義莊買來的屍體製作成的昆侖奴,怎麼都不像啊!
那義莊的屍體,有幾具是新鮮的?可是她看著那些昆侖奴,倒是鮮活得很。
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必然是要從衙門裡那裡拿到義莊屍體的數量和和所有記錄。
一麵則安撫著這婦人,“嫂子先不要著急,報官的事情,咱們須得從長計議,倒是你身上的傷,怕是更要緊些,我們先去處理傷口在想法子。”
又看了她旁邊的孩子,“如今孩子爹在那頭不生不死的,你若再出個什麼問題,叫孩子怎麼活?”
這話,到底是叫婦人動容了,隻忙抹了眼淚,當下便說去找大夫,一頭又問起周梨來,“你表兄幾時失蹤的?我家男人才過了新年,大年初隔壁村便有人說,來這城裡有活兒乾,工錢給得還高。怕來晚了沒位置,我男人初四一早就收拾包袱跟著一起來了,哪裡曉得前幾日,聽隔壁村說,領著他們來的這人,死了,我一心心急,將年邁的婆婆交托給鄰裡照顧,就帶著娃兒來尋了。”
到底是此前有些線索的,所以她來城裡沒兩日,就找到了碼頭,果然是找到了丈夫,隻是可惜丈夫卻不會回應她,且那四肢行走起來,仿佛是鬼怪故事裡的僵人一樣。
說到此處,她的眼淚又好似那不要錢一般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周梨一條新帕子,都這樣全給打濕了。
她一哭,孩子也哭,嵐今見此,一點忙是幫不上,又可憐她們母女倆,隻將那小女孩給抱起來。
隻是她個頭本來就矮,如今抱著著小女孩,旁人看著怪吃力的樣子,一時是引得旁人頻頻扭頭來瞧。
見此周梨隻帶著她們上了客馬車,往最近的醫館裡去,一麵勸說著那婦人,又說自己的表兄和她這男人情況差不多,“都是熟人來找,說城裡有好活,就急匆匆來了,不想這一來就沒了音訊,我那姑媽又是寡居在家,腿腳不便,族裡男人們如今又都抽不開身,如今就能指望我來幫忙尋一尋。”
她幾個在馬車裡說話,那趕車的車夫不知怎就聽了,想來本就是個心善之人,聽了這話便起了惻隱之心來,“幾位,我說個實話,如今什麼熟人介紹,可萬不要相信,都是騙局呢!”
周梨一聽這話,忙將那拉開透氣的車簾又打開了些,“大叔這話這麼說?”
便聽得趕車的車夫說道:“其實啊,我們整日在這城裡載客,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拉來拉去,消息自然是比彆人要多,我瞧你們一幫女人,也是可憐,實話與你們說了吧?那昆侖奴啊,哪裡是什麼義莊的死人做的?那義莊的屍體都爛成了什麼樣子?大家心裡還沒數麼?任由那些人到底是有天大的把本事,也不能叫屍骨上再長活肉吧?”
且那義莊也沒這麼多屍體給他們做成昆侖奴啊?
還有不止是本地用昆侖奴,其他州府也有商人專門來此訂做昆侖奴的。
幾乎都是拿去做苦力的,所以要身強體壯的年輕人!那這些年輕人能從何而來?當然是從那等偏僻的鄉間拐騙而來的。
且都是熟人介紹熟人,介紹一個就能得不少銀錢呢!銀錢跟前,什麼親戚好友,那都是虛無縹緲的。
車夫說到此處,也歎著氣道:“如今啊,聽說衙門也插手了一腳,不然這些人不會如此猖狂的,所以去衙門報案了也沒用。”
他說到此處,不由得哀歎了一聲:“可憐我那表妹和表妹夫,年近不惑才得了這個兒子,辛辛苦苦一把屎尿養到十七八,結實得跟頭水牛一樣,卻叫他父親那頭的一個親表哥給騙去,也做了這昆侖奴,聽說賣給了北方的伐木商人,這會兒已經上船去了。”
叫他表妹表妹夫哭死了,卻也無可奈何。
所以說來說去,那昆侖奴就是活人製作而成的!這與草菅人命有什麼區彆?甚至有過之而不及!心裡已經是怒火滔天。
但仍舊是給忍著,隻是暗中幾下了這馬車的車牌號,隻想著到時候這也是一方證人。
到了醫館門口,領了這母女進去,檢查了一翻,哪裡曉得這婦人居然被打出了內傷來,胸中堆積了不少積血,彆看她眼下思路通暢,能說能走,但也有可能下一瞬就忽然斷了氣。
這可將周梨嵐今嚇得不輕,她那女兒更是哭得傷心欲絕,隻連忙跪下來求大夫救她母親性命。
大夫的意思,紮針先將淤血給散了,隻是這樣一來,最起碼也是十天半月一個療程,且要四個療程,他才敢保證,這淤血能散去大半。
但這途中若是出現意外,女子也很容易忽然出現意外,他是不負責的。
婦人一聽,自然是不願意治了。隻哭道:“我男人如今生死不明,婆婆和孩子還要活命,手裡這點銀錢還不如留給她們。”
周梨這裡自是先將銀子都給交齊全了,方勸著她:“你好生放寬心去治,你男人這件事情你先不要急,顧著自己的命,左右我也要去給我表哥找個公道,你男人的事情,我也一並給辦了。”
女人大驚,沒有想到周梨居然如此財大氣粗,一口氣將她治病的錢都給交完了,急道:“妹子你這是何必?你這錢,是你姑母給你來找你表哥的吧?你如今給了我,如何向她老人家交差去?”
“這個事兒你彆管,你是叫碼頭上的人打傷的,回頭這案子辦了,我必然是要從他們那裡將銀錢討回來的。”說罷,又安慰了婦人一陣子,和醫館裡交代,將婦人的女兒一起留在這裡。
如今的醫館,都如同屛玉縣那般,大都有那住院的地方,所以這婦女二人就安心在此處治病。
她則和嵐今先回弘文館。
反正周梨不以為是自己運氣好,隨便遇到一個婦人和一個車夫,家中都有親人被做成昆侖奴。
而是這昆侖奴的數量,已經遠超了正方臉的認知,甚至可能已經極其普遍了,隻要用心去探,那數量怕是要嚇死人。
且也不是屍體來做的,而是專門到偏僻鄉間拐騙年輕力壯的男子,所以這件案子的惡劣程度不超此前自己所辦的任何一件案子。
事關重大,她自然是不敢有半點耽擱,當下便是要和白亦初商量一回,且立即通過地方官府,統計丟失人口的數量才是。
就是這統計不好做,畢竟這些人大部份都是被熟人騙走,他們又以為官府和這些製作昆侖奴的販子是同流合汙,壓根就不敢報案,所以怕是地方官府根本就沒有目錄。
想到此,便想到了商連城,這個時候他應該也在來蘆州的路上了,到底這關鍵時候還是要用自己的人。
她和嵐今回來不到半個時辰左右,白亦初和沈窕也回來了。
這事兒好辦,甚至都沒驚動知州楚河泰,就讓展元奎那裡辦了。
兩人回來見周梨也在,且神色十分不好,便立即猜到了,怕是她已經打聽得了不少消息。
隻是,可能都不是好消息。
果然,接下來便聽得周梨和嵐今說起今日她們從石河子巷子到碼頭後所發生的一切,白亦初和沈窕的臉色也都變得難看起來。
而周梨也將自己的想法和白亦初說道:“他們說昆侖奴是屍體做的,屍體又是義莊賣出去的,如今都認定與官府有關,起先我覺得官府怕是不知情,可是如今這丟失的人口如此之多,但凡是有心,怎麼可能察覺不到?更何況那碼頭這麼多昆侖奴,到底是不是死人做的,難道他們還沒長眼睛看不出來麼?”
所以現在周梨都懷疑起,官府甚至可能知情。
因此她不打算讓官府的人幫忙去下麵的鄉裡走訪丟失的人員,想讓商連城過來,甲字軍化整成零,去往鄉間查探。
又見白亦初心急如焚,生怕他直接就忍不住去尋那薛木匠他們製作昆侖奴的老巢,到時候反而將人驚動逃了,不能一網打儘,那就如同不夜城一般,還要繼續派人盯著後續。
實在不妥。
於是和白亦初交代著:“我知曉你現在的心情,但是戰場上那打仗擒賊先擒王的做法,在這案子上是行不通的,到底咱們還是須得小心謹慎些,順藤摸瓜,一個也不能放過,免得日後留下餘孽來,過幾年風聲過了,又暗地裡行此等惡事。”
白亦初方才聽周梨說這些昆侖奴都是活人做的,的確是起了直接殺入對方老巢救人的想法。
但是叫周梨一勸,也隻能作罷。到底還是要一鍋端掉,才能斬草除根,不可一時衝動,倒是抓了幾個頭子,可是將他們這團隊驚動了,到時候餘孽四處散逃。
就如同周梨所言那樣,也許那些逃掉的,沒幾年又開始行這勾當。
“那你當下有何打算?”總不能就一直在這裡乾等著商連城和甲字軍吧?
“我找阿平哥來,叫他去聯係薛木匠,訂做幾個昆侖奴,到時候咱們跟著薛木匠,先將他們的老巢摸清楚。”說到這裡,周梨將暖玉臨死前給自己的那方子拿出來,“早前咱們不知道暖玉這是什麼意思,如今我倒是明白了。”
這藥方子裡,何濟洲當時說了有好幾味藥是用來專門防腐的,暖玉是蘆州長大的,徐天明訓練狗,也沒少用些奇怪的毒和死人肉喂狗,隻怕早前就與這薛木匠一夥人有所來往。
這方子裡,沒準有什麼線索呢!
“我今日去醫館的時候,除了這幾味防腐藥之外,餘下的藥我和嵐今在回來的路上,一家醫館問了一個,其中一個卻是無人知曉,是何等功效。”
周梨說著,指了指藥方上那個南天門。
天南星、南風草、南燭子,甚至南蛇藤等她們都打聽過了,沒有一個彆名叫做南天門的。
所以即便是知道這方子有用,但現在也斷了線索。
而其事著急,當下沈窕也再度去找正方臉,將周梨和白亦初的意思傳達給他。
正方臉速度也快,不過是第二日,就得了薛木匠的回應,隔日他回了城裡來。
白亦初便喬裝打扮一番,暗地裡跟蹤他。
周梨人也沒閒著,隻到那鄉下去,暗自打聽起這些失蹤青壯年的消息來。
這日因遇著第一場春雨,又打了雷,便借宿在一個阿婆家。
她來這村裡,打著的正是自己表哥被朋友騙去做工掙大錢,隨後斷了音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