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這一刻白亦初的聲音變得很溫柔,仿若一縷水流滑過一般。
就在她要伸手去擦的時候,白亦初卻忽然又靠近,他那張俊俏的臉在自己麵前無限放大,隨後手被他握住,溫柔的氣息灑在了臉上。
周梨慌得不行,雖然想到這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但是當白亦初靠近過來的那一瞬間,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聲之外,她還聽到了門外那窺探聲。
於是想要躲開,“有人。”
“沒有!”白亦初說沒有的同時,筷子直接飛出,貫穿了窗戶,隨後外麵傳來挈炆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白亦初,你個混蛋來真的啊!”
一時又聽蘿卜崽他們問,傷著了哪裡。
還有嵐今的取笑聲,笑他們沒有那兩把刷子,還敢去蹲牆角活該。
隻不過這些聲音越來越遠,周梨覺得整個人處於一種迷幻的狀態中,但是坦白地說,她並不想從現在這個狀態裡走出去。
窗簾這個時候已經全部垂下了,不但遮擋了外麵的各種聲音,且還將所有的光都擋住了,屋子裡如今剩下的唯一光芒,便是那龍鳳燭上跳動著的火焰。
她終於得以喘口氣的時候,紅燭已經燃去了大半,兩人的青絲都纏繞在枕上,一時竟是分不清楚究竟是誰的,她抬起手,試圖去撥一撥。
不想這才動作,頓時引來了白亦初欺身上來的舉動,“看來,阿梨還有精神。”
“饒過吧,未來那麼長,咱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的。”周梨很沒有出息地求饒。
反正她想,已是到了坦誠相見的地步,半點臉麵都沒有了,還管什麼。
白亦初到底是疼惜她的,此舉不過是嚇一嚇她罷了。隨後將她摟在懷裡,隻是仍舊有種十分不真實的感覺,“阿梨,我好怕,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沒有告訴周梨,在竭州的時候,他見到那個死而複生的將士後,回來的那一夜,他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裡的他仍舊被周家買回去了。
隻是阿梨沒有這樣鮮活,自己的衝喜也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最終阿梨還未及笄,就病逝了。
但是夢裡的她,對自己也很好,可是自己卻沒有聽她的話,好好讀書,反而一心一意要去戰場上。
於是就如同周梨那個夢裡所說的一切,自己辛辛苦苦拿命換的功勳,就叫李司夜輕而易舉地頂替掉了。
那時候白亦初看著夢裡年少的自己,渾身的血,他想是個闖入者一般,拚命地喊著,試圖提醒夢裡的自己彆糊塗,千萬要聽阿梨的話。
可是夢裡的自己,卻怎麼也聽不到自己的喊聲。
因此在那夢裡,白亦初親眼看到自己被李司夜的朋友鄭三好打斷了雙腿,明明自己那個時候是外來者,但是那雙腿被打斷的時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
自作主張上戰場不但沒有求得一點功名,反而從此落下殘廢,不但如此阿梨還在這期間病逝了。
阿梨死了,他後來一輩子都在複仇之中度過的,隻是很可惜,每次自己即將成功的時候,都會出現反轉,最終自己落下了阿梨夢中那個遺臭萬年的下場,且還連累阿梨的屍身被人找到挖出來鞭撻。
此刻想到這些,他仍舊覺得對不起身旁的周梨。
而如今他們是夫妻,周梨敏銳地察覺到了白亦初的變化,心中有些擔心起來,側過身麵朝著他,“阿初,你怎麼了?”
不想白亦初這時候收緊了樓著她腰身的手臂,“阿梨,你的那個夢,我在河州也夢到了,你不知我醒來後究竟是有多害怕。”
周梨聽得這話,心頭一怔,隻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一麵輕聲安慰道:“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更何況,李司夜早就死了,何婉音也在沒有了可能。”
沒有人再能威脅他們的性命,那兩個人也不能再隨意篡改他人的人生,奪取他人的性命和所有。
周梨如今反而最擔憂的,是李儀。如今這一幫人裡,唯獨他一個人還打著單。
“今日聽說你和表哥說了好一陣子的話,你可是曉得,他接下來什麼打算?”當然,周梨問的,不是朝堂上的打算,而是他的個人打算。
白亦初搖頭:“誰曉得他如何想的?朝堂上不是沒有喊立後的聲音,但是他不點頭,群臣也沒有法子。”
一麵又覺得周梨還有心情操這個閒心,覺得她還是不太累。
於是很快帳子裡就傳出了周梨對白亦初的咒罵聲,“你不是人麼?”不會累麼?鐵打的麼?
可是他不累,自己累啊!誰懂她的苦。
這樣下去,明日的大朝會,她是起不來的,但是現在疲憊到極致的周梨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那些了,直接擺爛算了。
反正明日是自己新婚第二天,去不了,應該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而周梨是第二天下午起來的時候,才開始和早就等在門口等候多時的嵐今後悔:“早知道,我昨晚不該吃那麼多東西的,我的腰最起碼比平時粗了這麼一圈。”
還一麵同她提醒,“你成婚的時候,也少吃點。”
慕長庚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外麵進來的,“嵐今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滾,閨房重地,誰讓你進來的,沒看到我還沒梳洗麼?”周梨抬眼撇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驅趕著。
慕長庚將果盤放下,還不忘叮囑嵐今,“這可是我親手摘親手洗,親手切親手擺盤的,嵐今你可千萬要吃完哦。”然後才出去了。
周梨白了他一眼,等人出去後才看朝嵐今,“他怕你餓死麼?”自己雖然才爬起來還沒梳洗,但又不是現在才醒來的,剛才就聽到他們在外麵說,才吃過午飯沒多久的。
嵐今拿起小竹簽,挑起切好的果子就往嘴裡塞:“你這是嫉妒我。”
周梨起身洗漱,一邊洗漱一邊感慨:“我看他不單單是遺傳了我外祖父的一些容貌,也遺傳了我外祖父的戀愛腦。”不然一個上京名門之後,且又位高權重之人,怎麼就人到中年了,忽然要入贅到給自己的外祖母,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屠夫呢?
如果他貪慕外祖母年輕的身體,但是當時外祖父那樣的身體,要什麼年輕美人沒有?以他的家世和學識,甚至都不必搬出他的功勳,隻要他開口,就有多少美人願意投懷送抱啊。
所以周梨覺得這始終是一樁懸案,等著她什麼時候有空了,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愛情,讓兩個毫不相乾的人走到了一起。
他們跨越的可不單單是年紀,且還有階級,以及外祖父的隻願入贅,改姓為白。
嵐今也好奇,“等臨淵窪那裡有了消息,我就要帶他去上京呢!也不知這麼多年了,可還有慕家人。”
說罷,隻想起自己的來意,便催促著周梨,“快些起來收拾,晚上的火把節,大家昨兒因你要洞房,都沒儘興,今晚約了,等她們一個個下了朝點了卯,就去筼簹。”
是了,這六到八月,好幾個少數民族的火把節呢!
當下連忙起身收拾。
吃了些飯菜,便與嵐今慕長庚一起乘船出城去。
說起來,都是社畜,昨兒她和白亦初成婚,今兒白亦初就去參加了大朝會,她則請假。
至於她沒去的緣由,大家心知肚明。
於是當嵐今看到她脖子上的沒遮擋掉的痕跡時,忍不住發言道:“看來你夫君很厲害。”
周梨嘴角抽搐,下意識拉了拉頭發擋著,狠狠瞪了她一眼。
慕長庚又湊了上來,“嵐今,我也很厲害。”隻差就沒馬上自薦枕席了。
周梨覺得這孩子大抵是沒救了,不由得歎了口氣,和嵐今說道:“你以後管著些。”這秀恩愛要有個度,說話也好歹講究場合吧。
嵐今哈哈笑,並不以為然。
正說著,後麵的小舟上傳來喊聲。
原來是阿苗和藍黛追來了。
“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早?”周梨問,最起碼還得一個多時辰才點卯吧。
阿苗等不得船追來,直接從小舟上跳起,踩過淩波微微的河麵,落到周梨他們的船上來,“找人頂班了啊。”
周梨又看朝藍黛:“那你家娃呢?”
“一直都是夫君在帶啊。”挈炆不是要同柳相惜學做奶爸麼?藍黛自然是十分讚成支持的。
所以現在挈炆去路政司,也是帶著孩子。
鑒於他們這路政司幾位大佬都是帶孩子上崗,所以那路政司大院裡,也多了一間專門供孩子們玩耍的地方。
其他的人若是家中其他人不得空,孩子又沒送去幼兒館的時候,也都會帶過來。
一來二去,孩子多了,也是專門雇傭了幾個在幼兒館裡待過的人去幫忙照看。
周梨聞言,心想若是後世的話,柳相惜和挈炆可以建個群了,然後把白亦初給拉進去好好調教調教。
小舟靠近了,藍黛也跳到了他們的船上來,大家圍坐在小桌子旁邊,聊起八卦來。
周梨想起昨兒不見朱邪滄海,便問起藍黛來:“他如今在何處?”
藍黛聞言,笑道:“他倒是好,去了奇蘭鎮,非得大雪天上山,活該被困住,萬幸有個姑娘將他給救了,如今人還沒好起來,躺在人家,都四個多月了,我瞧這光景,怕是賴上人家了。”
“莫不是碰瓷?”嵐今一聽,在雪山裡凍傷了,居然四個月還沒爬起來,這男人到底是多柔弱?還是本身就想賴上人家。
周梨大概是明白了嵐今的言下之意,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興許是真對人家姑娘有意,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用了這樣笨拙的辦法,意圖溫水煮青蛙,日久生情。
於是乎,少不得是提了幾樁這樣的因緣來。
說這話,倒也覺得這時光過得快,轉眼竟是已經隱隱看到那一片茂盛的筼簹竹林了。
隻不過此刻還未曾天黑,如今是看不見螢火的。
但是白日裡自有白日的風光,那青翠碧綠的筼簹竹仿若探天樹一般,高高密密的,將周邊的陽光都給擋住,使得那一片都特彆的陰涼。
所以火把節便是在這裡舉行了。
他們是來得早了,但也正好看到各村寨的隊伍們出場,高大的旌旗遮天蔽日,吹著牛角敲著牛皮鼓,陪著女子們行走時,那渾身佩戴的銀飾叮咚作響。
各式各樣的民族服飾一一展現在眾人眼前。
便是嵐今對於這一項不怎麼喜愛,如今也是震驚無比,“他們的衣裳好漂亮。”
今日是他們的節日,自然是盛裝出席,長裙短裙皆有。
嵐今和慕長庚第一次看到那些露著長腿的短裙姑娘們,又一陣震驚,“這……”居然沒人說有傷風化?
那尋常城裡的人家,若是露出個腳踝來,都要被罵個狗血淋頭了,這如今姑娘們都齊齊露出腿來,還不如西域那些舞姬們穿得多啊!
周梨在一旁解釋道:“此處地勢炎熱,又是靠著河,一是為了清涼解暑,二來是為了下河方便。”本地人早就習以為常了,即便是剛來此處的不少外地文人初見時候有些不敢看。
但既然說了要包容各民族的文化,自然是要接納他們的所有。
總沒有道理,要人家改變自己的傳統服飾吧?
再說百花齊放,就當是如此。
而慕長庚見此這一幕,又聽得周梨的話,一時竟是不打算離開這屛玉縣了。
這裡的人,似乎包容心總是要比外麵的人要多一些。又或許這裡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見過世麵了,所以才不會去在這些小事情上糾結。
他們一行人站在竹林旁邊的小街上,眼觀著一個個寨子的人入場,便也去附近挑那視線最好的酒樓。
今日相約的人比較多,算是周梨和白亦初另外請這一幫朋友們,所以整整一層,周梨都給訂下了。
而來人也斷斷續續到場。
周梨她們女眷在一頭,男客們則由白亦初來招呼。這倒不是說要講究什麼男女大防,隻不過是女人們難得聚在一起,自然是要說些悄悄話的,如此男人湊過來作甚?
那慕長庚心不甘情願地被分到對麵去,滿臉的幽怨。
隻不過他也不是十分無聊,畢竟還有帶著孩子來的,尤其是柳相惜家那一對龍鳳胎,如今雖說正是狗都嫌棄的年紀,但是有他兄妹兩個陪著,慕長庚也不至於那樣無趣。
段少白也隨著千珞回來了,他與白亦初挈炆顧少淩幾人聚在一起,自是要提起當年科舉之事,已經瘦了許多的小獅子在一旁是插不進話去的,倒是和喜歡釣魚的上官飛雋交頭接耳,又或是跟著雲眾山家的兩個兒子說話。
蘿卜崽他們也在,隻不過他成了婚,如今心思都在樣兒的身上,時不時地搭一搭話,然後便朝周梨她們這頭看來。
仿佛是生怕他這小媳婦跑了一般,如此少不得是叫大家取笑一回。
酒酣耳熱之際,天色也逐漸暗下來,窗外的燈火和螢火就越發突出了,便是周梨他們這樣見慣了的,也忍不住被這美景給吸引,不少人都到了外麵的樓台上來。
不遠處那高高架起的火塘外圍,正是在慶祝六月豐收的人們歡歌笑語。
周梨趴在欄杆上,吹著那帶著筼簹竹葉清香的涼風,“感覺他們天天都在過節,活到底是誰在做呢?”
這話倒是不假,這些少數民族,一年四季二十四節氣,都有那過不完的節日,反觀是漢人們,最大的節日就莫過於春節了。
平日裡即便是那中秋端陽的,也就是一天半天地放假罷了,平日裡該乾什麼還是要照舊的。
但是這屛玉縣的各少數民族們,是真的歡樂。
她這個問題,很明顯藍黛也早想問了,“我也很好奇。”
正說著,樓下不知是誰大呼了一聲:“放煙花了!”
幾乎是這聲音落下,隻見不遠處的河麵,仿佛是流星雨墜落而來,原本還在裡麵吃飯的中年人也都紛紛擠了出來。
周梨發現身後的藍黛早就被挈炆拉走了,如今夫妻兩個相依在一起,便想起找白亦初,不想剛轉頭,就發現身後站著的便是他,“什麼時候出來的?”
但是現在全然都是那煙花炸響的聲音,白亦初壓根沒有聽到她說什麼,因此便靠近了一些,順勢將她挽在懷裡。
如此兩人也依偎在一起,樓下是熱鬨的行人,不過此刻也都將腳步停駐了下來,一個個仰著頭朝被煙花照亮的星空看過去。
人間最美,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