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這就商議了,自然是沒有將鄉間鄰裡的話告知柳小河。
隻叫她安心參加縣裡考試,果然中了秀才,次年秋天,又去了州府參加,亦是榜上有名。
夫妻兩個萬分高興,隻覺得女兒出息,當下將家裡安排好,收拾著包袱,打算陪著女兒一起去屛玉參加明年的春闈。
今年的春闈不同尋常,聽說那原籍蘆州的周首輔今年也會親自出題。這位首輔近年來,已經是半隱退的狀態了。
但是考生們對她的熱情喜愛仍舊不減,尤其是女考生們,都將她作為人生榜樣。
一家三口就這樣高高興興地乘著馬車往靈州去了。
敢在年前,在屛玉過年,隻怕去得晚了些,到時候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如今手裡有銀錢,所以柳福的意思,不能委屈了女兒,到時候就算是這屛玉的房價再怎麼貴,也要想辦法買一個小院子來。
現在的州道幾乎都是可容納好幾輛馬車共同行駛的寬闊大路了,沿途又有那專門為考生們開的驛站。
所以這一路上,行程是十分順利的,即便是到了磐州一帶,遇著了早冬的大雪,但在驛站裡,缺的東西一次性都給補全了,連馬車裡都給他們包上了一層羊皮。
柳福和寶娘坐在一頭,見著一旁還手握著書卷的女兒,也不忍去打擾,隻壓低聲音悄悄地感慨著:“你說這樣的日子,幾十年前哪裡想得到?”
就那驛站,以前除了做官的,誰能享受得到他們的招待?而且這路上,不陡不坑,平平坦坦的,坐在馬車裡是一點都不顛簸。
寶娘連連點頭,又覺得自己的人生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漿洗的寡婦娘子,成了如今有夫有女的夫人,都是因為柳福和柳小河。
沒有柳福,她估計以後就算是會嫁人,隻怕也難尋到這樣脾氣好人又出息的郎君,畢竟是寡婦,再嫁之身,能有什麼好良配?
而收養了柳小河後,家裡就做什麼都十分順利,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兒貼心又省心,且還這樣有出息,她觀不管是從前鄉裡的人家,或是縣裡時常來往的鄰裡朋友們,沒有哪家的孩子能像是他們家小河這般出息孝順。
不是親生的,卻比他們那些個親生的,都要好呢!
因此少不得是將這父女倆誇讚了一回。
柳小河聽罷,隻覺得母親又在老生常談了,便將書卷放下,拿起小火鉗將爐子裡碳火中煨好的紅薯從中掏出來。
柳福見此,就要伸手去幫忙,又十分吃驚:“丫頭你什麼時候往裡放的紅薯?我方才一直聞到味道,還以為是你娘太想吃,出了幻覺呢?”
“爹你給娘調一碗芝麻糊,我來就好。”柳小河回著,一麵戴上了那厚手套,便開始剝皮,一麵說道:“昨兒在驛站的時候聽著娘說,這冬雪天就想要吃一口紅薯,我便請了驛站裡的小驛哥幫忙打聽,正好附近人家有種,我便去買了些回來。”
寶娘到底年輕的時候過得苦,所以如今兩鬢已經出了些霜白頭發,心裡焦慮得很,柳福便去給他買了這說是能讓頭發烏黑的芝麻糊回來。
有沒有效果,大家不知道,但總歸是柳福的一片心,所以寶娘便吃了。沒想到吃過一次,她就覺得好吃,如此這乾糧裡,也專門給她備好了。
寶娘看著這父女倆為自己在馬車裡忙前忙後的,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無論如何是值得了的。
又舍不得女兒耽擱看書的時間給自己做這些瑣碎的活兒,隻攔了下來:“咱叫桃兒進來剝就是了,閨女你去看書。”
“這不耽擱,何況時時看書,對眼睛也不好,娘就權當叫我休息一會兒,再何況叫桃兒姐馬車裡上上下下的,外麵那麼冷,也折騰她。”柳小河是個體貼懂事的,不單是對於她的爹娘,還有待家裡的傭人,也是十分尊重體諒。
也是如此,這家中的傭人們都十分喜歡她這個小姐。
寶娘聽她這般一說,倒也沒有再強求,隻是心裡暖暖的,“我是個有福氣的,得了你這閨女,不曉得叫多少人眼紅呢!”
車外雖是寒風凜然,車裡卻是溫馨如三月,行程的日子也是有滋有味,轉眼到了靈州,終於是到了石馬縣,往石馬縣的大金輪山脈裡去,那裡的官道上,有許多驛站,到時候他們在前麵驛站租用的這些過冬設備,便要一一歸還了。
若有損壞,自也要賠償些許銀錢。
有的人不曾來過屛玉縣,更不相信同樣是一座山,怎麼翻了山就是夏天呢?
因此死死拽著毯子舍不得鬆手,驛站無奈,最後隻能折價賣給他們。
哪裡曉得這大金輪山脈裡,光禿禿的樹枝上明明還掛著冰淩花,誰知道一翻山,迎麵而來的熱浪一下叫人忘記了身在何處?
厚衣裳全都用不上了,更不要說是那毯子。
而這邊入眼無邊無際的紫色花海,更是叫人震驚。
但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罷了,隨後是路邊那隨處可見的果攤,過半的果子,都是他們這些從外州府來的人沒見過的。
隻覺得稀奇無比。
這時候哪裡還想不通,為何皇帝要將都城定在這邊陲之地,反而放著那上京的皇宮不住,還收錢給老百姓們觀賞遊玩。
要是他們,他們也不願意回那隔三差五還總是會有風沙的上京呢!
本來以為,這到紫蘿山脈後的所見所聞,已經十分令人不可思議了,哪裡到了那屛玉,他們才見識了什麼才是真正的盛世繁華。
就是柳小河,也斷然沒有想到,她預想過這屛玉的各種繁華,卻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的宏偉,仿若那天上宮城一般。
但是這裡的宮城中,又各處都充滿了人間煙火,更讓她詫異的是,隨處可見的少數民族們,穿著自己的捂民族服裝,與漢人們來來往往的。
這場麵,在她心中生出了一副盛世長卷來。
內城外城都已經住滿了人,客棧倒是有,但是要掛售的小院卻是難尋,柳福和寶娘奔波了好幾日,終於在外城找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院,雖是價格有些昂貴,但是兩夫妻想,這銀錢賺來,本就是為了花的。
斷然沒有必要在這方麵摳摳搜搜的。
所以他們一家三口,便在這屛玉縣裡安了家,父母跟著城裡的旅遊團去打卡屛玉城四周的名勝風景,也拜了城裡的紫蘿山鬼神廟。
甚至聽爹娘說,還去了將軍府門口呢!
不過並沒有遇到霍將軍和周首輔。不過他們也不打算再去了,若是人人都如此,那隻怕是會給人家造成困擾的。
柳小河聽了這話,沒有再勸,不過思緒就回到了從前。
心想一切當隨緣。
自從她當年被害後,父親日日夜夜都在愧疚自責之中度過的,但她並不怪父親,同樣也感激當年替自己報仇的阿初叔叔和阿梨姨姨。
坦白地說,山洪來的時候,柳小河覺得解脫了,所以當她被人救起時,她說無父無母。
她想著沒有了自己在眼前,父親應該就不會再痛苦了。
從此以後,她被衙門的人當做孤女,留在了善堂裡。
卻沒想到,她竟然看到了爹和一位陌生婦人來了善堂,後來聽人說,他們想領養自己的孩子。
柳小河怕遇到爹,叫他再度想起當年的事情,又開始整日唉聲歎氣愁眉苦臉,所以每次他們來,自己都巧妙地躲開了。
沒想到有一次不小心,叫娘給看到了,她一眼就瞧中了自己,天曉得柳小河被帶到爹跟前的時候,到底是有多緊張多害怕。
她不想讓自己成為爹的累贅,更不想他因為自己生活在自責愧疚中。
卻不想,老天爺原來也偏愛了他們一家。
爹在山洪裡失憶了,叫娘給救起來,後來兩人就成了婚。
但是娘的前夫不是個好東西,對她總是打罵,所以娘已經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可她實在是個極好的人,對爹對自己,都是掏心窩子的那一種,柳小河便決定,往後就將她做親娘來待。
說起來,爹明明失憶了,但因為娘將他從柳樹下救起來,所以他仍舊姓柳,還給自己重新取了名字,叫柳小河。
比起從前的柳小蝶,柳小河更喜歡現在的名字,她雖也知道,父親當年的意思,是希望她破繭成蝶。她不怕破繭的千難萬險,但是她不喜歡蝴蝶,雖然生得美麗,但是生命太短暫了,好似那絢爛的煙花,閃耀燦爛的同時,也意味著生命的結束。
反而是河,雖平平無奇,隨處可見,但卻源源不斷,悠長久遠。
她要在自己這平凡的一生,也想像是阿梨姨姨一樣,做些波瀾壯闊的事情。
而現在,她已經做到了一半,春闈後,她的人生新程,自然也要開始了。
至於自己的身份,或是爹真的被阿梨姨姨他們遇到認出來,那也不要緊,想來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但是可以保證的是,爹和娘的下半輩子有自己,他們一家三口,仍舊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