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麼啊?”他裝傻。
李燁把他背在背後的手拉了過來,拿下他手裡的白發。
“這個……”薑月塵垂眸,不敢看眼前人的眼睛,不知道說什麼。
李燁卻神色淡然,摸了摸他的臉,說:“回頭,讓禦膳房給你和莫離做些補身子的藥膳。”
“好。”
薑月塵和莫離一起吃了兩個月的藥膳,頭發掉的不那麼嚴重了,就是吃得嘴裡沒滋沒味的。
想吃點彆的什麼,受藥膳影響,還總是沒有胃口。
“哎……”薑月塵歎氣,瘦了一點的臉頰,看著比前些日子蒼白了些許。
李燁放下手機的折子,摟住他。
“怎麼了?”
薑月塵正色,鼓起勇氣,提了這些天一直悶在心裡的話。
“李燁,我想做你的大內總管。”薑月塵直視著那雙越發顯得威嚴的雙眼。他看著李燁漸漸沉了臉色,心裡突突跳。
李燁神色沉冷,問他:“那我的皇後呢?誰來做我的皇後?彆人嗎?”
“不行。”薑月塵反駁。
“我的皇後隻有你,你如果不要,那隻能空著,留到下輩子。”
“我……你的大內總管得是我,皇後也得是我。”
李燁專注的看著他,等他下言。
“一年,就一年好不好?我做你一年的總管。一年以後,我做你的皇後。”薑月塵期頤地看著李燁。
沉默對峙半晌,李燁終於敗下陣來,無奈地開了口。
“好。”
·
薑月塵做了總管,不淨身的那種,皇帝特許。
說是他做了太監總管,但宮裡的人總覺得,他跟李燁調了個位置,薑月塵每天過的像天子。
用個膳,還總是皇上伺候他。
宮裡上上下下的人可都羨慕極了,誰都不敢惹這位爺。
享受皇帝般的日子,享受了一個月,薑月塵就坐不住了。
他被警告了,係統說他掛的虛名,不乾正事,不作數。
薑月塵:好好好,不掛虛名,我乾活!
於是,薑月塵開始奮發圖強了,大內總管該做的事他都一一學著辦妥,甚至還搞了創新。
李燁總不滿他過於勞累,該省的活都給他省了。
最近,薑月塵新收了個小徒弟,是宮裡新來的小太監,老是被欺負。薑月塵看他清秀乖巧,就帶在身邊了。
結果,不出三日,這件事就把李燁惹生氣了。
“怎麼了,又生氣了呢?”薑月塵無奈地順毛。
“你說呢?”李燁冷著臉,不看他。
“就是個小太監……這也吃醋?”薑月塵笑了。
“你不也是個太監?”
薑月塵:……行行行。
次日,那個小太監就被調離了養心殿,薑月塵給他安排了個心善慈祥的老太監,也就不再過問了。
春去秋來,薑月塵終於脫下了太監服。任務圓滿完成了。
他看著身邊熟睡的李燁,問係統:“633,任務完成了?”
“是的呢,親。你這個任務做的,時間跨度夠久哦~”
“什麼時候走?”薑月塵心裡一緊。
“這個嘛,還得等等。”
“等什麼?”
“任務完成申報已經發往上級係統,接下來等上頭的反饋就行。反饋下來的時候,就會把你抽離這個世界了。”
“什麼時候能下來?”
“這個嘛,我就不清楚了。”
薑月塵無言,心下卻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立刻抽離,讓他還有時間跟李燁好好道個彆。
他側身躺下,在黑暗中盯著李燁看了許久。
哎,越看越舍不得。
薑月塵在他的臉上親一口,然後沉沉睡去。
黑暗中,李燁睜開了眼睛,雙目赤紅,帶著幾絲惶恐。
薑月塵昨晚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一條大花蟒蛇纏住了,任憑他怎麼掙都掙不開。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身旁已經空了,李燁去上早朝了。
他爬起身,看向銅鏡。
鏡子裡的男人,瘦削了很多,白發及腰,蒼白的皮膚上布滿紅痕,而十年前的那一身腱子肉早就被養沒了。
薑月塵抬手摸了摸頭發,發量愈加稀少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胸膛,李燁昨晚趁他睡著的時候又沒控製住,看那些痕跡就知道有多瘋。
半年後,薑月塵戴上了鳳冠。
這半年來,李燁力排眾議,執意要立他為後。
終於,薑月塵如他所願,做了他身著鳳冠霞帔的皇後。
他牽著李燁的手,走過長長的階梯,紅色的地毯,最後回頭望去時,竟有些恍惚。
十年的時間太過久遠,卻又顯得短暫。他仍然記得,十多年前他偷窺李燁被抓個正著時的狼狽模樣。可當時誰又能想到,十多年後,他卻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呢?
薑月塵覺得這感覺挺奇妙,竟有些熱淚盈眶。
洞房花燭夜,李燁幫他脫下沉重的鳳冠。
他抬頭問李燁:“你還記得嗎,十多年前那個晚上,我偷看你洗澡,被你打了一頓。”
李燁頓了一下,隨即輕笑著反駁他:“沒有打你。”
“明明就有!”薑月塵記得,他當時摔的可疼了,自己一個人擦了好久的藥。
“沒有。”李燁神色認真。
薑月塵:……不想說話。
片刻後,他試探著開了口。
“李燁,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話音未落,肩膀一疼,薑月塵對上一雙陰沉森冷的眼睛。
他已經好多年沒從這張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了。
李燁聲音沉冷:“走?去哪兒?”
“沒有沒有,不走,我就是問問……”薑月塵嚇了一跳,忙安撫到。
李燁緊緊把他摟進懷裡,一口咬住他的側頸。
“哪裡也不許去,就算死,我也會纏著你。”
.
薑月塵最近被李燁看得可緊了,除了上朝如廁,哪哪兒都帶著他。
李燁恨不得把薑月塵彆腰上掛著。
薑月塵:就,很無奈。
他看向抱著大蠍子的莫離,一臉愁雲慘淡。
“怎麼了?唉聲歎氣的。”
薑月塵看了看莫離的白發,把蠍子搶過來自己抱著,自己擼蠍子。
“沒什麼。你頭發全白了,該不會要死了吧?”薑月塵調侃他。
“呸呸呸,說什麼呢?我死了你不也得死嗎?少說不吉利的話。”
“可是,你不是也感覺出來了嗎?身子越來越乏力,吃不下飯,沒胃口。畏光,嗜睡,脫發。”
“害,是越來越嚴重了。但沒辦法,生老病死乃是常態。該來的總會來啊。”
“你覺悟挺高。”薑月塵笑著,戳了戳大蠍子的腦袋。
“我跟你不一樣。我在這個世上,沒有愛人,隻有一個不會老的爹。可能等我死了好多年,我爹都還是那副樣子。”
“是啊,咱倆不一樣。”他垂眸,鬱悶了一會,把蠍子一扔,就去了禦膳房。
想給李燁做頓飯,好久沒下廚了。
自從他身體越來越差,李燁就嚴禁他下廚乾活了,天天掛在身邊,就跟生怕一個不留神,他就沒了一樣。
薑月塵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兒切著蔥花。身旁站了一排顫巍巍的宮人,宮人們大氣不敢出。
這位皇後執意要下廚,他們這些宮人根本勸不動,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生怕一個不小心腦袋就搬了家。
薑月塵把最後一道菜燉上,吩咐下人們一會兒上膳,就若無其事的回了宮。
門一關上,他就脫力地滑坐到了地上,頭暈目眩。
事實上,做飯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快不行了。但他總不能連累了那群宮人,大家過日子都不容易。
“633,我怎麼感覺我要死了呢?”
“放心,上頭的反饋沒下來,你不會死的。”
薑月塵放下了心。
他強撐著身體爬上床,忍著不適,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
薑月塵看著握著他的手坐在暗處的李燁,輕聲開口。
“不小心睡著了。用膳了嗎?我給你做的。”
李燁不說話,脫了衣,摟著他躺下。半晌才道:“很好吃,我很喜歡。”
薑月塵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異樣。
“怎麼了?”薑月塵問。
“啊烈,你睡了兩天兩夜了。”他的聲音沙啞澀然。
薑月塵心裡一突,喉頭發緊。
“是嗎?可能是,這個天太好睡了。”毫無說服力。
“嗯。”李燁吻吻他的額頭。
兩人不再言語。一種難言的氛圍,在黑暗裡膠著,壓得人心裡沉悶悶的。
薑月塵越來越嗜睡了,直到後來,一睡就是十天半個月。
可是,不管他什麼時候醒來,李燁總在他的身邊護著。
他的頭發已經掉光了,人也清瘦,像個崇尚苦難的苦行僧。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還有心思跟李燁開玩笑。
“嘿嘿,你看看。像不像個小和尚?就差燙兩個結疤了。”
最近京城裡,風靡起了關於當朝皇後傳奇一生的畫本子。
講述他從一個小小的青樓打手,當了大內總管,坐上皇後之位的傳奇故事。
京城裡的人都在下賭注,就賭接下來,這位傳奇皇後,又要當上什麼了不得的身份。
薑月塵也下了注,他壓的青樓老鴇。
他想回去看看,回春風樓,十多年沒回去了。
李燁摸摸他的小光頭,將政務暫且交給了李炎,帶著他就上了路。
這一行曆時半個月,薑月塵都是睡過去的。等他睜開眼的時候,人已經在春風樓了。
還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陳設,一點也沒變。
院子裡的海棠樹,高大茂盛,不像他當年離開時那樣矮小了。
他坐在石凳上,看那海棠,看雲霞。
李燁握著他的手,給他按摩,給他捏捏。
“還是小地方好。我想起我當年向你示愛時候的日子了。”
“嗯,挺好。”李燁放下他的手,又給他捏捏腿上的肌肉。
薑月塵看著眼前人認真的樣子,心裡一酸,他說:“李燁。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喜歡你,我還賴著你。”
李燁愣了一下,茶色的眼睛微微發紅。
“好。”
長風一起,愛意浩闊,人生短暫。
兩年後。
薑月塵一夢半載,終於,在睡夢中收到了上級係統的反饋,一睡不起。
他的靈魂被抽離出來,他飄在空中,看著李燁抱著他的身體,一動不動,不言語。
薑月塵飄下去,想抱抱李燁,剛到近前,就眼前一花,消失在了原地。
·
李燁的前半生都浸在黑暗裡,苦不堪言,行走的每一日都是痛苦。
他少年時總會想,這醃臢的世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他這樣活著?
年幼時求死不能,求生艱苦,好像這個茫茫人間,婆娑地獄,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直到那個女人死後,他的人生才慢慢多了一□□氣。可李燁自那時起,卻又開始日日夢見那個女人,夢見她年輕時候溫柔的笑意和教會。
李燁不信佛,不信道,不信任何人。可他痛恨了日日夢見她的日子。於是,他謀局算計,為她找到殺女凶手,了了她的遺願。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她終於不再入夢。
那些人,惡心著嘴臉彈劾他陰鷙,不近人情。他不在意,順了他們的意,巡視安城,遠離朝堂。
可就是在那裡,他遇見了一生摯愛,暖了他後半生的人。
李燁起初,是厭惡他的,他覺得這個人就和那些懷著醃臢思想的人一樣,總想著,從他身上獲得什麼利益。
這個人纏著他,照顧他,給他做飯,對他好……
李燁時刻告誡自己,不要相信他,他不過是想從自己身上圖某些什麼。
可是,時日漸長,心卻還是跑錯了路。他知道那是個陷阱,卻還是一無反顧地跳進去。
這個人明明長得不那麼好看,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惹得好多人喜歡。
李燁恨他招惹了自己卻不專一,總是惹一些彆的什麼人,甚至想要做花魁。
他控製著自己的心,不讓自己對這個人動情至深。於是,他吩咐了手下的人,如了他做花魁的願。他倒要看看,陳烈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直到,李燁看到他在舞台上耀眼又漂亮的樣子,那麼多人看他看癡了神,連他自己都不例外。
於是,他的心臟叫囂著,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叫囂著。把台上的人抓走,藏起來,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看。
情破枷鎖,終於還是衝出了牢籠。他放任自己做了失去理智的行徑,一切都交給了心。
失控著,把陳烈據為了己有。壓抑著的心,在那一夜,終於放鬆開來。
李燁知道,就是這個人了,此生不換。
後來的日子裡,他的愛人,從一而終,溫柔體貼。有時候常常會有一些不同於常人的想法,說出一些很奇怪的話。
李燁並不在意,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人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但他不在乎。
也許是一生的苦難,都在前半生受了個乾淨。李燁有了光,有了摯愛,有了輝煌幸福的後半生。
直到,愛人的身體愈加孱弱下去。李燁就知道,他的一生快要結束了,好與壞都將隨著這個人的離去煙消雲散了。
陳烈死去那一天,他的心若有所感,刺痛了一下。
李燁從院子裡跑回房內,探了探床上熟睡著的人的鼻息。他知道,自己的命沒了。
床上的人,骨瘦如柴,膚白如雪。可他眉目安詳,仍然是睡著後那樣恬淡的樣子。
心痛的無以複加。
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少年時候的疑惑。這醃臢的世界,沒有什麼值得他留下來,除了這個人。
他前半生痛苦活著的那些年,也隻是為了等來這個人。
他想,他這一生,就是為了陳烈而活的,陳烈死了,他也就死了。
李燁抱著愛人的屍體,躺進了早就準備好的墳墓。墳墓就挖在春風樓院子裡的海棠樹下,他知道,愛人喜歡這裡。
沒關係,他也喜歡。
他親親懷裡人的臉頰,合上了眼睛,長睡不起。
春風吹過,海棠花落進泥地裡,覆蓋了他們的一生。
記住你說的話,下輩子還要賴著我,我一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