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現在,還舍不得自己的凡人身份嗎?”
謝靈被問得莫名,心中生出了一絲被冤的惱意:“我從來沒有不舍得。”
對方卻斬釘截鐵,給她定罪:“因為舍不得,所以才選擇退一步隱瞞,如果你舍得,頃刻便會棄之如敝履,何必還怕被揭穿有著凡人血脈的魔嬰身份。”
謝靈被她說的啞口無言,但又覺得根本是被弄糊塗了,她當初是下定了決心回到魔界的,這裡才是她的家,而不是凡間,她怎麼可能會舍不得那裡?
對方像是看穿了她的迷茫,緩緩將她推向心中迷霧的邊緣,踏出最關鍵的一步:
“所以,原來你是舍得凡人身份的,對嗎?”
“那你為何還糾結於擁有凡人血脈的魔嬰身份,難不成你想以魔嬰的身份來讓其他魔族接納你,讓你真正融入魔界的生活?”
“你覺得,這是對的嗎?”
這是,對的嗎……?
謝靈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以來都被那些魔族們對魔嬰的排斥,嫌惡表象給蒙蔽了,在魔界,她始終認為魔嬰是受到欺淩的一方,是可憐而無辜的,是被凡人對魔族趕儘殺絕的惡行而牽連受罪的。
可是,她會這樣想,隻是因為她始終站在了凡人的角度去看問題,因為她還不肯放下這個罪惡的身份,所以才會惶惶度日,她仍舊期待一個和解,期待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贖罪,奉獻之後,魔族們會心甘情願接納身為魔嬰的自己。
但這樣的想法,真的對嗎?
為何魔界的一眾受害者,僅僅因為收到一些恩惠,就要與站在凡人角度,不肯舍棄自己魔嬰身份的她和解,並且接納她,包容她呢?
它們又怎麼可能真心接納一個站在加害者立場的魔嬰呢?
謝靈冥冥之中,終於弄清楚了她的所作所為,為何在另一個自己眼中是自相矛盾的,因為她一直以來為之憂慮,煩惱,想要掩飾的痛點,其實根本不是一個真的痛點:
因為她早就是一個魔族,而不再是凡人了。
所以,她不必再糾結一個所謂魔嬰的身份,她早該棄之如敝履,也不必背負隻屬於凡人的深重罪惡。
她就是魔族,是一個自渡而來的魂魄,雖生不在魔界,但死後的那一刻,必會誕生於此,繼續以魔族的身份在這裡生活下去。
——但滄海桑田,終有一日,魔界不必為渡,而這些孤魂,亦會有新的歸處。
謝靈徹底清醒,腦海中徐徐浮現出一句話,似乎是剛才那段話的結語。
但又有一句話隨之而來,像是最誠摯的邀請——
“現在,你準備好接受這世間最磅礴的魔氣,成為新一任的魔窟之王了嗎?”
“……不,沒有任何一個魔族,可以將如此磅礴的魔氣擄掠為己用。”
謝靈幾乎是下意識就開口拒絕,但她認真思考之後,緩緩道:
“但既然我有做魔窟之王的資格,可以支配這樣的力量,那我便命令你,將魔氣儘數灑在野奴鄉,讓它不再貧瘠,成為與上層魔窟一樣的魔氣豐沛之地。”
如此,新一任的魔窟之王便由此誕生了。
謝靈一時風頭無兩,離開野奴鄉的那一天,野奴鄉與上層魔窟有萬萬之魔簇擁,一路載歌載舞歡送她前往了窟王宮殿。
但她駕臨窟王宮殿的第一天,就徹底遣散了窟王宮殿的所有侍奴與宮廷巫藥師們,剩下的魔衛們鬥的兩敗俱傷,十不存一,被清退之際還想鬨事,但見金庫無魔看管,它們便光明正大將其瓜分,一起偷偷溜下界去了。
唯一免遭洗劫的是有魔物防守的窟王寢殿。
謝靈將剩餘的金銀財寶分了一部分給侍奴與宮廷巫藥師們當遣散費,然後就帶著這些有價無市的財寶,離開窟王宮殿,回到了野奴鄉。
野奴鄉在謝靈離開的那一天,突然每一處都源源不斷地溢滿了魔氣,豐沛之餘,竟然讓一乾習慣了稀薄魔氣地帶的魔族們產生了醉醺之意。
這之後不過一年半載,野奴鄉的大部分魔族的魔體狀況便健康了不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更重要的是很快就湧現出了一批能打能鬥的好苗子,反之病秧子體質的魔族大大減少,而這一切都要仰仗豐沛魔氣的功勞。
謝靈回來之後,將從窟王寢殿帶回來的金銀財寶散去,都用來儘心發展野奴鄉,不過三四年,野奴鄉就漸漸富裕起來,也初具成為另一個上層魔窟的雛形。
上層魔窟一年比一年改善了對野奴鄉的印象,後來有一年,野奴鄉因為挖掘了不少遊玩景地,有不少的上層魔窟的魔客被吸引起來,便順勢更名成了遊魔鄉。
謝靈則依然是魔窟之王,但她是因為帶領野奴鄉走向富裕,受到眾魔真正的敬仰愛戴,才被尊為無冕之王。
因此,她的窟王名號也與其他曆代窟王不一樣,並不是因為實力強大無匹,才以自己的名字來命名名號,而是唯一一個以自己擅長之技,也揚名之技來命名的,就叫作——巫藥窟王。
遊魔鄉日漸富裕,強大,生活在這裡的梅梅也隨著遊魔鄉的變化,一日複一日地長大了。
長大後的她,卻不如幼時那一段最快樂的時光般,活潑,愛笑,她漸漸變得沉默,寡言,目光裡充滿了淡淡的鬱色。
這樣的變化是細水長流的,仿佛隻是隨著年歲的漸長,讓她變得更加成熟,內斂了,但事實並不是如此,因為她心裡曾深深埋著一段痛根。
幼時的她並不清楚這樣的一段痛根,到底意味著什麼,但長大後的她,每一天都比昨日更清晰地察覺到,那是能將她無論是往前走的每一步,還是往後活著的每一刻,都紮的鮮血淋漓的荊棘叢,是永遠如鯁在喉的一口惡痰,是時時刻刻都在恐嚇,折磨她身心的一縷惡靈。
那一縷惡靈,她曾叫作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