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新眉頭微舒,因她的回應放了心,便接過裝湯藥的碗,淺飲了一口。
然而湯藥剛一飲下,周文新的臉色就猛地一僵,迅速漲紅,噗!嘴裡的藥汁當場噴灑了出去。
“嘶……好湯!”
他嘴巴裡頓時火燒火燎的,舌頭也像被燙出了泡,疼的連說話都含糊不清了:
“湯、湯……湯!”
“好湯?這是家主吩咐我精心熬製的湯藥,自然是一碗好湯。”
“公子若喜歡,那以後我天天給公子熬製這湯藥,哦,對了,公子剛才說的話我也得跟家主稟報一下,她老人家聽見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江隨今仿佛瞧不見他滿臉痛楚之色,扭曲到都快要溢出來了,還一臉笑意盈盈的樣子。
周文新聽見她明晃晃的一番嘲諷之言,這會就是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
……他被這死丫頭耍了!
她是故意拿滾燙的湯藥來給他喝的!
“劍……人、賤……人!”
周文新顫顫巍巍地伸出食指,釘住她臉的方向,滿臉獰色道。
“賤人?賤人的名號不該是專屬你的嗎?”
“我今次湊巧聽到一個關於你的傳聞——真是沒想到啊,一個將行就木的病秧子,竟然也敢覬覦家主的偌大家業,我真不知該說你是賊膽包天,還是臭不要臉。”
江隨今還以為他心機有多深沉,沒想到也不過如此,才被燙了一下,就跳腳罵人,形象儘毀,便就懶得再裝了,反過來一臉嫌色地瞧他:
“沒有我的授意,你真當以為能從那些貼身侍女的口中撬出你所謂的秘辛?那不過是我故意漏給你打聽的,而你這賤人果然不安好心,一知曉我是家主繼女,便日日黏在我身邊,賣弄你那副忒不值錢的姿色,我呸、我忍你很久了,今日不整治整治你,怕是你明日就不知自己是老幾了!”
“你、你……!”
周文新被氣得差點撅過去,但身形搖搖晃晃,愣是撐住沒倒下來:
“文墨……嗬……嗬……快扶著我、嗬……文墨……”
文墨正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後,見公子犯了喘疾,卻不去扶,而是一派恭冷道:
“公子的病本無大礙,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憩一會就好。在家的時候醫士也說過,公子隻是體虛,強身健體一段時間,就什麼病都沒有了。”
周文新沒想到自己的仆從也會反水,還揭自己的老底,一時氣急攻心,咚!當場栽倒在地。
謝靈旁觀全程,雖然站得遠,沒聽到具體的對話,但能瞧見江隨今和那位公子先是和和睦睦的、一方遞碗,一方喝湯,接著公子像是被燙到了,突然發怒,二人便激烈地爭吵了一番,最後這公子像是氣極了,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而遠處的江隨今,半分都沒有要扶那位公子的意思,隻是將那位跟隨他的仆從喚了過來,似是叮囑了幾句話,便自個拎著食盒,返回了秋鵠行宮。
謝靈見她如此,心生疑惑,便一路跟了過去。
很快,謝靈跟上了江隨今,江隨今也意識到身後有人,便頓了腳步,轉頭望向了她。
謝靈適時停下,微微正色道:
“我們昨日見過,你還記得我嗎?”
江隨今記性好,一眼認出了她,原本微冷的臉色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是你,我記得。”
謝靈見她記得自己,便不多作介紹了,直接切入正題:
“我突然找你,是因為今日聽聞了一個消息,是關於江天樓的。“
江隨今目色微微一凝,敏銳地意識到她要說的話是什麼,但還是問了下去:
“是什麼消息?”
謝靈一五一十,如實相告,但也講明了她是從彆人那裡聽過來的:
“我是學廚的,自從昨日聽聞江天樓的大名,便心生向往之意,而後突然聽到這一則流言,心中便覺不妥,於是我就來找你了,我想你是江北周氏的貼身侍女,應該能澄清此事。”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若這流言傳到京都,被江天樓生意上的對家有心拿去擴散,那事態可就嚴重了。”
江隨今也是沒想到,自己隻是給周文新這廝透露了一次消息,而他才來秋鵠行宮不到兩天的功夫,就將這消息傳的人儘皆知。
就連謝靈這個才跟她見過一麵的人,都已經聽到了流言。
此時,若她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真被周文新那貨牢牢把持住,那麼一旦流言傳出去,預示江天樓家主即將易主,這對江天樓的對家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打擊江天樓生意的大好機會。
因為操持酒樓上上下下的生意,一人有一人的作風手法,大到長袖善舞迎來送往,小到菜色排布遴選,都與其家主的做派息息相關。
一旦換人,酒樓的生意短時間內不說一落千丈,也極有可能元氣大傷。
這時候,其對家就會在新家主方方麵麵都成長起來之前,如餓狼撲食,將江天樓原本的生意份額搶占一空。
不過,以上這些隻是設想,江隨今與軟柿子這個詞毫不相乾,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而江天樓的家主在未來五年之內,也依舊是周佩玉,直到五年之後,她才會繼任新家主的位置。
所以這些流言就算傳播出去,也無傷大雅,但對於謝靈一個不知情的外人,她還是需要裝一裝傻的:
“多謝你特意來提醒我,我會稟告家主,妥善處理的。”
江隨今一臉誠心,感謝她道。
謝靈既將話帶到,就不便多留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
“好、”
“……”
江隨今道謝時,想到謝靈說自己也是學廚的,便有意給她一個機會,讓她也跟著盛天晶一起去江天樓,但她一番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江天樓的後廚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那位盛天晶廚藝出眾,才可上京一試,而這位謝靈……廚藝想來還不如盛天晶,讓她也一同上京,大約隻會徒添挫折與傷心罷了。
翠濃學堂的一眾學子在秋鵠行宮儘興遊玩了五日,然後便回到了藕河鎮。
這一次回去,眾人是真的要各奔前程,互相說一聲後會有期了。
盛天晶前程已定,一回去就收拾了包袱,箱籠,啟程上京,其她的同窗們也陸陸續續收拾包袱,上京的上京,去彆的州城的州城,不過兩個多月,就都離開的差不多了。
一整個惜膳堂,還留在藕河鎮的學子,就隻剩下了謝靈、宣蘋和趙聞玉。
晏紹本也是要留在藕河鎮,但她鄰居阿姊在京都開了一家糕點鋪,聽聞她學藝圓滿,便好心喚她過去幫忙了。
晏紹也有了著落,宣蘋又是羨慕又是傷心,羨慕是羨慕她可以去京都這樣繁華的大都城,那兒好玩的好吃的肯定多的讓人眼花繚亂,傷心是傷心她們這玩得最好的五個人,一下缺了兩個,唉……以後可還怎麼聚啊,怕是一年到頭連麵都見不到幾回了。
趙聞玉倒沒她這麼傷感,見同窗們走的走,散的散,自個兒也起了出門遊曆的心思,當即輕行簡裝,坐船離開了藕河鎮。
而離開之前,她難得有責任心地跟謝靈和宣蘋打了一聲招呼,說是遊曆個一年半載就回來,讓她們不要太過牽掛,自己該吃吃、該喝喝,愛乾嘛乾嘛。
宣蘋原本就夠難過的了,趙聞玉還來這一出,她更加覺得自己孤零零的了,便一頭悶在家中,傷心到十天半月都不出一次家門。
趙聞玉和宣蘋這一走,原本心態尚好的謝靈,也不禁有些意誌消沉,但她不是因為摯友都離開了才消沉,而是因為她們都有了前程可奔,除了沒想過奔前程的宣蘋,唯獨自己還前途未卜。
之後,她懶懶怠怠地又過了一個多月,才開始琢磨起自己日後的生活該怎麼過。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回到蓬籽窩擺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