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國正在逗孩子呢, 瞧見來人就皺眉頭,腳下沒動:“老根叔,咋回事, 你先說清楚。”
他心底覺得奇怪,就算上河大隊出了事兒那也不該來找他, 便猜測大概是跟王家有關係。
一想到王家,趙建國就心生厭煩。
張老根臉上著急,伸手拽著他:“王家的老屋塌了,幸好老王老口子沒事,東西是全埋了。”
王家的老屋, 那就是當年王春花父母建的老房子。
趙建國沒動,轉頭看向妻子。
果然,王春花臉色一沉,用力放下手中的東西:“老根叔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上河大隊的屋子塌了, 跟我家建國有啥關係??”
“咋地了, 你們大隊連幫忙的人手都沒有, 還得眼巴巴的往這兒來?上河的男人都死光了嗎?”
能讓王春花在大年初一說出這般的話, 可見她心底的怨氣。
張老根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 看了眼趙建國, 低聲勸道:“春花,我知道你對王家有怨言,可你們兩家好歹是血親,總不能撒手不管吧。”
“建國, 你也是當過兵,見過世麵的人,好好勸勸你媳婦。”
趙建國嗬嗬一笑, 直接坐下來:“這事兒我聽媳婦的。”
張老根不得不看向王春花。
後者隻是冷笑:“老根叔你這話說的倒是輕巧,當年我們姐妹三個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你怎麼又提當年的事情。”
“他們能做我就不能提,呸,天底下也沒這樣的好事兒,我就要提。”
張老根心底也發虛:“好孩子,當年的事情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
“沒什麼可是,老根叔你要為他們來,那就趕緊回去吧,我不認這門親戚。”
王春花冷聲打斷他的話:“當初我們姐妹就發過毒誓,從今往後再也不踏進上河村一步,那頭婚喪嫁娶都不用通知我們。”
“怎麼,現在他們是死絕了,求著我們去繼承那房子嗎?要是死絕了,我倒是能勉為其難走一趟。”
王春花反問道。
張老根的臉色一時有些尷尬。
“你二嬸說……”
“什麼二嬸,我爸媽早死,家裡頭早就沒長輩了。”
王春花一點餘地都不留,讓張老根這張老臉都沒地方放。
他隻得往趙建國看,想讓他幫忙說說話。
趙建國自然毫不猶豫的站在妻子這頭,直截了當的說:“老根叔,您早些回去吧,那邊不還得你來操持?”
張老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好歹又勸了一句:“至少過去看一眼。”
“知道茅坑臭我還往裡頭鑽,那不是有毛病嗎?”王春花冷笑道。
張老根鬨了個沒臉,歎了口氣走了:“罷了罷了,我也管不了你們家這一攤子事兒。”
人一走,王春花就罵道:“好事兒萬萬想不到咱家,壞事兒第一個找上門,給他們臉了。”
“張老根也不是個好東西,最是奸猾,當年一句話都不說,現在還好意思上門來,他那張老臉值幾個錢。”
趙建國安慰道:“咱不管就是了,各過各的,快彆為他們生氣,不值當。”
“黑化了心肝的玩意,肯定是指望咱們過去出錢出力,我呸,咱家的糧食就算爛在地裡頭,我也不會給他們一顆大米。”
“那咱不是沒給嗎,被生氣了。”趙建國又安慰了一句。
王春花卻還是生氣:“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房子塌了活該,那是他們遭報應了。”
“你瞧你,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彆嚇著孩子。”趙建國提醒道。
平時王春花很少發火,更彆提像這樣指名道姓的咒罵。
王春花擦了擦眼角,一看幾個孩子都不說話了,麵麵相覷的看著她,連忙扭身進了屋。
趙建國歎了口氣,招手讓孩子到跟前來:“彆怕,媽不是生你們的氣,是氣那些得寸進尺的人。”
趙娟娟年紀大,對當年的事情還知道一些。
她乖巧的點頭:“我討厭他們,每次一提到他們媽就會傷心難過。”
趙媛媛也說:“每次路過上河大隊,我連眼角都不給他們。”
“我揍他們。”趙妙妙捏了捏自己的小拳頭,表示要為母出氣。
趙建國被逗笑了,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那是長輩的事情,跟你們沒關係。”
趙雲清並不知道事情經過,但也能猜到一些,王春花姐妹三個,如今卻隻有大姨來往,當年肯定藏著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想了想,他溜進房間門,王春花正坐在床邊抹眼淚,手裡頭拿著一塊舊帕子。
“媽。”
見他進來,王春花連忙擦了擦眼淚:“阿清,媽是不是嚇著你了?”
趙雲清搖了搖頭,走到她跟前:“媽,我覺得你做的對,有些人就是喜歡蹬鼻子上臉,咱就不能給他們這個臉。”
王春花被他逗得一笑,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咋知道我是對的,瞧著吧,明天大隊裡就得說我狠心,絕情。”
趙雲清卻說:“彆人不了解媽媽,但我就是知道,我媽是世界上最善良,最通情達理的人,你這麼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看著小孩一臉真誠,王春花心底一暖,伸手摟住孩子:“好孩子。”
“媽,彆怕,你還有爸,有我們呢。”趙雲清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明明是個頭還沒桌子高的小孩兒,這一刻卻給了王春花無比的勇氣。
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王春花枕著孩子的肩膀流淚,一直把他的棉襖都浸透了。
許久,王春花才擦了擦眼淚,尷尬的說:“媽就是忍不住。”
“你知道嗎,其實媽還有一個小妹妹,當年你外公外婆一次意外走了,隻留下我們姐妹三個,那時候你大姨十六歲,媽才十五,你小姨才十三。”
想起當年的事情,王春花依舊能感受到那時候的絕望。
“嫡親的二叔二嬸,他們不想著照顧我們,反倒是要占了我們家的房子,還要把我們賣了換彩禮錢。”
“我們哭過鬨過求過,但村裡的長輩都說是王家的家務事,他們管不了,又說我們家沒男丁,按老規矩地基是得收回去,其實哪裡是管不了,就是見我們沒有依靠,不想管而已。”
“誰讓我們家沒男丁,連個能出頭的都沒有,按照鄉下的規矩,那就是絕戶頭了,哪裡有人會為了我們三個姑娘去得罪他們。”
王春花又忍不住眼淚:“他們要把大姐嫁給村裡的老鰥夫換彩禮錢,那個鰥夫年紀大,瘸腿,還喜歡打老婆,前頭那個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就連十三歲的小妹妹,都被他們找好了買家。”
“當時我們怕的都不敢睡覺,生怕大晚上就被拖出去賣了。”
趙雲清趕緊替她擦了擦眼淚,他能感受到母親的顫抖,回憶起當年的事情依舊讓她還害怕。
王春花貼了貼兒子的臉,又說:“後來大姐一咬牙,帶著我們倆嫁給了吳富貴。”
想到這件事,王春花沉默下來,許久才說:“她是為了我跟三妹,才嫁給吳富貴的。”
當年的吳富貴也沒那麼差,正當年的小夥子,長得還行,雖然家裡頭窮了點,上頭沒有父母照料,但好歹有個房子,能收留她們姐妹三個。
王春梅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她不要嫁妝,隻提了一個要求,她得帶著兩個妹妹。
吳富貴一口答應了,王春梅當天就卷著包袱,帶著兩個妹妹嫁到了紫金山。
那時候她們二叔二嬸還想鬨過,可吳富貴是個混子,比他們更不要臉,還放話說誰敢搶他老婆,他就跟誰拚命。
王家二叔二嬸惜命,到底沒敢再去鬨,她們姐妹才安穩了今年。
“你大姨年輕時候長得好,是我們姐妹三個裡最出挑的,剛結婚的時候,吳富貴對她也挺好的,還願意收留我們這兩個拖油瓶。”
“再後來,我跟你爸定了親,那時候你爸當兵去了,大家都說他回不來了,我得嫁過來守活寡,可我覺得守活寡也比以前的日子強。”
“要不是那事兒,你奶還不一定瞧得上我,我嫁過來的第二年,三妹忽然就離開了,她說要出去闖一闖,我猜吳富貴就是那時候開始打人,三妹看不下去想勸大姐離婚,結果也被打了所以她才會走,都是我不好,我那時候光顧著自己,沒能多關心他們。她一走就是那麼多年,這些年這麼亂,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阿清,在鄉下人家,沒兒子的人就是被人看不起,被吃絕戶,被人欺負,爸媽死了,我們連房子都保不住,差點連自己都被賣了。”
在王春花心底,被吃絕戶,被趕出家門是一痛,害得姐姐所嫁非人也是一痛,三妹了無音訊是第三痛。
可每一樣,她又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趙雲清堅定的說:“三姨肯定還活著,她一定過得很好,隻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沒能回來。”
王春花笑了笑:“希望如此吧,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她一麵。”
三妹消失這麼多年,她跟大姐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隻是兩人默契的沒提起。
她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臉頰,低聲道:“雲清,爸媽對你好,養著你長大,你將來一定要對三個姐姐好,記住了嗎?”
“她們是姑娘家,以後都是要嫁人的,你得為她們撐腰,讓婆家不敢欺負她們,不能讓她們跟媽和大姨一樣,受了委屈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趙雲清早就知道自己被收養的義務,聽了這話也毫無芥蒂。
雖然覺得以他爸的厲害,就算沒有自己,姐妹三也不會淪落到那樣的下場,但趙雲清還是做下承諾。
他認真的點了點頭,保證道:“我們是一家人,我會保護姐姐們,也會保護媽,誰敢欺負媽和姐姐,我就跟他們拚命。”
“好孩子。”王春花忍不住笑起來,她抱著孩子親了又親,似乎年輕時候的恐懼和絕望也散去了一些。
她和姐妹經曆的事情,再也不會在女兒的身上重演。
她承認自己有私心,但她一定會好好養育這孩子長大,把最好的給他,隻求他能好好對待一起長大的姐妹。
當初王春花不肯答應過繼趙國慶,其實也是當年的陰影在,她總覺得李永紅像她那位二嬸。
“媽,他們這麼壞,現在房子塌了是遭報應了。”
趙雲清聽著都為母親生氣,打抱不平道:“咱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他們卻會越過越差,就讓他們羨慕嫉妒去吧。”
他的詛咒可是會靈驗的,王家人都會為當年的事情付出代價!
趙雲清氣鼓鼓的想,在心底畫了圈圈詛咒那些壞人。
孩子氣的話讓王春花撲哧一笑,親了親他的額頭:“你說得對。”
在趙建國活著回來,當上大隊長後,那邊二叔二嬸還想著上門緩和關係,指望她能每年回娘家。
明擺著就是見她過得好了,所以才上門占便宜。
可王春花怎麼可能忘記當年的恨,彆說把那邊當娘家,她恨不得砸了那房子。
現在好了,不用她動手,那房子塌了。
要是那兩人直接被壓死在裡頭才更好,王春花忍不住狠心的想。
趙雲清見她臉色緩和不少,剝開口袋裡的糖果,塞進女人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