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 春花,新年好。”
王春梅臉上帶著討好的笑,也擋不住額頭那一塊烏青, 隻能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妹妹。
吳富貴一副無所謂的架勢, 雙手插兜往裡頭走, 一邊喊道:“外頭冷死了, 快進門。”
“姐……”王春花正要說什麼, 卻被姐姐製止。
王春梅拉住她的手:“大過年的, 咱彆提不開心的事情, 快進屋吧。”
心底恨鐵不成鋼, 但王春花隻得咽下這口氣, 伸手拉住跟在最後頭的吳秀。
小姑娘自打過來就低著頭悶不吭聲。
“手咋這麼冷?”王春花一握住外甥女的手就皺眉頭,再看她身上穿的更是不滿,“姐, 這麼大冷的天, 你咋沒給孩子穿棉襖?”
走近了她才發現, 吳秀身上壓根沒棉襖, 隻是穿了很多層顯得厚實,其實壓根不保暖。
王春梅隻說:“沒攢夠布票, 也沒買到棉花, 不過我給她套了很多層衣裳,不冷的。”
可吳富貴身上分明穿著棉襖,哪有大人穿的暖暖和和, 卻讓小孩兒挨餓受凍的。
“怎麼會不冷。”王春花想跟她分辨幾句, 可見她不以為然的表情,心底又覺得沒必要。
想了想,她直接喊大女兒:“娟娟, 你去把那件舊棉襖發出來給秀秀穿上,姐,你也彆嫌棄衣裳破,年前棉花剛彈過,是暖和的。”
“這我哪兒會嫌棄,秀秀,快謝謝你二姨。”王春梅笑道。
“謝謝二姨。”吳秀低聲道了謝,被拉著進屋去了。
趙娟娟很快將衣裳找出來:“秀秀,你會穿嗎,我幫你穿吧。”
“表姐,我會的。”
吳秀迅速的脫下外套,拿著棉襖往身上套。
哪知道趙娟娟呀了一聲,拉住她的手:“你的手臂咋回事?”
脫了外套,吳秀露出裡頭的衣裳來,手臂位置的靛藍衣裳黑紫了一片,上頭沾著的是血跡。
大概冬天洗衣裳難,吳秀也沒換洗的衣裳,所以才留到了現在。
吳秀抿了抿嘴,沒說話。
趙娟娟生氣道:“秀秀,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大姨夫打你了?”
吳秀卻隻是搖頭:“不是,有我媽在,我爸不會打我的。”
她飛快的套上衣裳,遮住那塊汙漬。
趙娟娟眼底滿是擔心:“秀秀,如果大姨夫敢動手打你,你就跑,大不了跑到我家來,爸媽不會少你一口飯吃。”
“表姐,謝謝你,我知道的。”吳秀笑了笑,卻沒多說什麼。
趙娟娟看得直歎氣,心底對大姨夫很是不滿。
“大姐,秀秀姐,你們換好衣裳了嗎?”外頭傳來趙雲清的聲音。
趙娟娟朝外喊了一句:“換好了。”
“那我進來了。”
趙雲清是端著一碗紅糖雞蛋進來的,他小心翼翼的走:“秀秀姐,這是媽特意給你做的,你快吃了暖暖身子。”
“謝謝二姨。”吳秀趕緊接過去,她低頭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紅糖水下肚,整個人都變得暖和起來。
紅糖雞蛋可是這年頭招待客人最高標準,趙雲清故意壓低聲音:“媽隻給你做,沒給大姨夫,我偷偷拿進來沒讓他瞧見。”
“就你機靈。”趙娟娟點了點弟弟腦袋。
吳秀笑起來,神色也比剛來的時候輕鬆不少:“雲清,你咋進自己屋還要敲門?”
他們個說著悄悄話,乍一看,就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似的,吳秀心底這麼想。
趙娟娟就對吳秀說:“弟弟雖然小,平時卻可講究了,他還不許我跟二妹當著他的麵換衣裳,每次我們換衣裳就得先跟他說,說了他就跑到外頭待著。”
頓了頓又說:“也不許我們幫他換衣服,媽說他人小鬼大。”
趙雲清為自己解釋:“那叫男女有彆。”
吳秀被逗笑了:“你才多大,知道什麼叫男女有彆嗎?”
趙娟娟也說:“國慶這年紀還光著屁股下河遊泳,但我弟弟不一樣,特彆講究。”
兩個小姑娘越說越覺得有趣,你看我一眼,我撞你一下,都笑嘻嘻的。
趙雲清板著臉,心想能讓秀秀姐高興起來,那他也算彩衣娛親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吳家口人不對勁,就吳富貴覺得沒問題。
一進門,他大搖大擺的坐上八仙桌,伸手就把壓在上頭的餅乾全拿走了,一邊往嘴巴裡頭塞,一邊誇道:“二妹,妹夫,還是你家大氣,這還有錢買餅乾吃。”
“這餅乾不錯,還有嗎,再拿點讓我嘗嘗。”
王春梅覺得沒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彆吃完了,給彆人留點。”
吳富貴撒開她的手,笑著說:“瞧你這幅小家子氣,妹夫是大隊長,還能跟我計較一口吃的。”
“是吧妹夫?”
趙建國笑容淡淡:“是,來者是客,姐夫你儘管吃,不過彆吃瓜子零食就吃飽了,中午還有肉呢。”
一聽有肉,吳富貴朝著盤子伸的手終於頓了頓,沒那麼急切了。
“那我留點肚子吃肉,害,你們大隊的日子可真好過,這又有肉又有米的,我瞧著都羨慕,早知道生在金水大隊就好了。”
趙建國不鹹不淡的說:“那也是大家夥沒日沒夜乾出來的,就農忙那會兒每個人都得下地,乾得不好可沒飯吃。”
言下之意吳富貴這樣的懶漢,去哪兒都好不了。
哪知道吳富貴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假裝不懂,隻說:“那也比我們生產隊好,累死累活乾了一年,結果連過年都吃不上大米飯。”
“妹夫,你家大米有盈餘不,有的話借我一些,等我寬裕了就還你。”
這樣的話他說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隻借不還,是不知道吳富貴的德興。
吳富貴臉皮之厚,實在是讓人招架不住,王春梅頭都要低到了胸口,卻壓根攔不住丈夫。
“沒有。”王春花冷聲拒絕。
“我們自家還吃不飽,哪有力氣管彆人。”
吳富貴嗬嗬一笑,隻說:“我不吃倒也罷了,可憐春梅和孩子也餓著,我也是不忍心這才厚著臉皮開口。”
“你也知道自己臉皮厚啊?”王春花忍不住了。
吳富貴隻是笑:“二妹也彆生氣,當年你住我家白吃白喝的,我不也沒說什麼。”
一下子捏住了王春花的短處,讓她憋著一口氣發作不得。
趙建國不忍心妻子為難,正要開口,卻見兒子噠噠噠跑出來。
趙雲清仰著頭問:“大姨夫,你是養不起大姨和表姐了嗎?”
“哪兒來的孩子,忒不會說話。”吳富貴皺了皺眉。
趙雲清繼續道:“那你把秀秀姐留下來給我當姐姐吧。”
趙媛媛在一旁早就憋得慌,這會兒也開口道:“是啊大姨夫,你把秀秀姐留在我家唄,當年我媽吃了你幾年白飯,你讓秀秀姐吃回去。”
吳富貴眉頭一皺,看向夫妻倆:“妹夫,二妹,你們這孩子的嘴可真毒。”
趙建國笑著說:“孩子就知道說大實話,不過這法子倒也不錯。”
他寧願都養一個孩子,也不願意白送大米給這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吃。
“我開玩笑的,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雖然不能傳宗接代,我還指望她給我養老呢。”吳富貴低頭不說話了。
趙雲清聽了都覺得失望,他很希望吳秀能留下來。
眼看氣氛不對勁,王春梅連忙起身:“二妹,是不是該做飯了,我給你幫忙吧。”
“對對對,你多乾點,咱們上門做客不能讓二妹累著。”吳富貴笑著說。
王春花拉著姐姐去了廚房,懶得搭理這個不要臉皮的東西。
吳富貴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他揣著一把瓜子坐在門口曬太陽,眼光一直往趙雲清身上打量。
趙雲清抬頭看他:“大姨夫,你一直瞧我做什麼?”
“呸。”
吳富貴吐出瓜子皮,瞧了眼借口掃雪忙活的趙建國,招手讓孩子過來。
“小孩,你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嗎?”
趙雲清感受到男人的惡意,反問道:“大姨夫,你也是撿來的嗎?”
“我咋是撿來的。”
“要不然你這麼好奇做什麼?”
吳富貴挑眉,又說:“你爸媽現在沒兒子,這才撿了你回家當寶貝,但你瞧著吧,等過兩年他們生一個親生的,到時候就不把你放心上了。”
趙雲清鄙夷的看著他,這麼大人了,還嚇唬他一個小孩。
吳富貴又說:“你可彆不信,就說現在,其實你爸媽也偏心的很,前頭雖然是閨女,可卻是他們親生的啊,你就是個撿來的便宜貨,有啥好吃的,新衣裳,他們肯定都惦記你那個姐姐,哪兒有你的份兒。”
趙雲清鄙視的瞥了他一眼,從兜裡掏出奶糖來,慢悠悠剝開塞進嘴裡頭。
吳富貴一噎,暗罵趙家小氣,有奶糖也不知道拿出來讓他嘗嘗。
“小孩兒,奶糖算什麼好東西,瞧你大姐還穿上了新衣裳,你卻穿著舊衣服,這都不知道輪了幾個人了,上頭全是補丁。”
年前買了一塊布,大人肯定是不夠做一身,但小孩夠,可家裡孩子多,王春花倒是有心給趙雲清做,但他自己拒絕了。
趙雲清的話很簡單:“先給大姐做,這樣大姐長高了二姐能穿,二姐穿完給姐,姐穿完再給我,這樣那塊布才值錢。”
王春花聽了直笑,又覺得孩子懂事,所以今天隻有趙娟娟身上才是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