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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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強者可以保護弱者, 而不是製造更多的不幸。
這樣的話竟是從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上位者口中說出來。
陸蘇北被這種顛覆般的觀念一下子擊中,震撼得頭皮直發麻,怔怔地看著眼前人。
在黑暗中掙紮十幾年, 暗無天日, 無依無靠。
而此時此刻,有人揮手,在黑暗中扯開一個口子。
陽光灑了進來。
時淺渡看他這傻乎乎發呆的樣子, 輕笑一聲, 把抱在油紙中的玫瑰糕丟過去:“吃吧, 甜的東西總是能讓人心情很好。”
陸蘇北手忙腳亂地接住玫瑰糕, 微熱的溫度透過油紙傳到手心。
撥開油紙, 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吞咽一下犯饞的口水後, 他微微張口。
“讓你吃你就吃,哪那麼多廢話。”
時淺渡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 沒等他開口就懟了回去。
“不想吃就給我。”她說著就伸手去拿。
結果沒拿起來。
陸蘇北下意識地抓住了油紙。
反應過來後,又驀的鬆開手指, 在時淺渡調侃的眼神下, 羞得臉上發燒。
“奴……”
“想吃就吃。”時淺渡笑道。
陸蘇北胸口發悶,不是難受,而是某種暗流湧動。
他小口小口地吃著, 甜軟的口感在口腔中炸開。
忽然就想到了從前。
小時候無數次看著有錢人家的小孩子, 歡歡喜喜地吃著這種香甜軟糯的點心,露出羨慕的神情,眼神追隨過去。
跟他一起抱團取暖的男孩擦擦口水,語氣天真又憧憬:“真香啊,要是我也能吃一個,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可惜那個男孩還是留下了遺憾。
不是每個奴隸都有機會長到他這麼大的。
更不是每個奴隸都像他這麼幸運, 能碰到這麼好的主人。
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
很快就到了京郊的校場。
時淺渡被硌得屁股生疼,頭也有點發暈。
這還是最頂配的馬車,坐著竟然會難受成這樣。
真不懂為什麼那麼多時管局的同事會喜歡做古代組的任務,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麼。
她大咧咧地揉揉屁股,在心中暗戳戳地吐槽。
在他們前來校場之前,就已經派人前來通知了。
然而下了馬車後,校場門口除了兩名守門的士兵,竟是空無一人。
出門迎接的樣子都不願意做,顯然是沒把時淺渡放在眼裡。
時淺渡被兩名士兵攔在門外,這兩人手持長矛,手腕一轉,長矛相互交疊,形成了個x形。
攔人的意思再明確不過。
“校場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其中一人說道。
“這位是少國主殿下。”陸蘇北上前一步,用身體把時淺渡擋在身後,生怕刀劍無眼,尖銳的矛頭傷到她。
時淺渡不想跟人廢話。
她提前通知到位,不來人接也就算了,故意攔著,她就真的不高興了。
兩個士兵都沒看清對方的動作,隻在餘光裡看到一片白色,下一秒胸口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雙眼微凸,張口一聲重咳,竟是吐出一大口鮮血!
脖頸上一疼,頭腦中的暈沉褪去時,已經被死死地扼住咽喉按倒在地了。
怎麼會,少國主竟然有如此實力!
聽聞江小將軍和赤霄軍都被交給不學無術的少國主調遣,他們就沒有誰是服氣的,更不想讓少國主來校場——讓一個不懂行軍打仗的外行人到校場,這不是搗亂麼!
養尊處優的少國主能懂戰場上的殘酷麼?
更何況他們這位少國主還是個女人。
於是江小將軍下令,權當不知道此事。
他們想著如果少國主來了,隻要不予通過,對方也是是束手無策。
傳聞少國主功夫了得又怎樣?
沒上過戰場的人,功夫再好都隻是花架子。
可誰能想到,少國主的實力遠遠不止於“花架子”。
他們兩個不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卻也隨赤霄軍一起數次浴血奮戰。
赤霄軍可是整個呈國最精銳的隊伍之一!
被少國主頃刻間擊倒,毫無還手之力,可見少國主的實力。
時淺渡垂首,對上一雙驚恐的眼睛。
她涼涼地扯起嘴角,念出軍法:“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應該斬首。”
眼見著死到臨頭,士兵終於知道害怕,大氣不敢喘。
按在地上的手指都在顫抖。
即便如此,他們卻閉口不言,沒有為了保命而出賣自己的將軍。
“但看你們應該也是聽人指使……”時淺渡一抬手,把搶來的長矛丟給陸蘇北,“就賞你們一人五十棍吧。”
陸蘇北把槍穩穩地接在手中,順手挽了個槍花。
在接到武器的那一刻,他神情微沉,眉宇中滿是認真,舉手投足間多出一股傲然之氣,仿佛他天生就是為了征戰而生。
這次他沒有遲疑,隻垂首稱“是”。
經過先前的相處,他知道自己若是猶疑問話,最多得到那麼一句——讓你打你就打,哪那麼多廢話。
這話不算好聽,然而從少國主口中說出來,莫名讓他覺得親近。
雖然他一個奴隸這麼想,實在是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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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中。
士兵們正整整齊齊地列隊其中,最中央留出了個真空地帶,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最中間。
江景然此時不過是雙十年紀,眉目英挺,卻還殘留著些許沒能完全褪去的青澀。他手提一把紅纓□□,身姿挺直,威風凜凜。
他伸手指指向其中一個士兵:“就你來吧。”
被點到的男人抽了口氣,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赤霄軍的兄弟們誰不知道,但凡是被江小將軍點出來比武示範的,身上定會掛彩。
不過話說回來,能和江小將軍比試,是他們難得的榮幸。
“將軍!”
一個高昂的聲音響起,身穿軟甲的士兵衝破人群跑了進來,跪在江景然麵前。
“報告將軍,少國主到了校場外,正讓一個奴隸處置今日在門口輪值的兄弟!”
江景然頓時皺起眉頭,原本有些青澀的臉上多了一股戾氣。那是一種隻有在血腥殘忍的戰場上拚命過,才能留下的狠戾氣息。
他把長/槍隨意一丟:“走,隨我去看看。”
副將楊英傑跟上江景然,帶人直奔校場門口。
隻見少國主懶洋洋坐在一旁,而傳聞中“被少國主從竹苑帶出來”的奴隸拿著長矛,一下一下地重重悶在輪值守衛的身上!
血色已經透過軟甲下的布衣,滲得一片殷紅。
這是殺雞儆猴,來了個下馬威。
“住手!”江景然當即大喝一聲,快步上前,怒氣衝衝地質問道,“少國主,我才是軍中主將,少國主越過我對我軍中士兵用刑,恐怕不合適吧!”
時淺渡掀起眼皮,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叫人把我攔在外麵,就合適麼?”
沒想到對方這麼會鬥嘴,江景然被噎得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
他是個直腸子,不會彎彎繞繞地說話。
總不能直接張口就說,我們覺得你屁嘛不懂,誰都不服你,不想讓你進來搗亂吧?
時淺渡看他這支支吾吾的樣子,猜出他的大概性格。
於是也不廢話了,從腰間拔刀出來。
“不服沒關係,我可以打到你們服了為止。”
這話也太狂妄了!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嘲弄和不屑——江小將軍可是他們呈國的天才,就是大將軍時鈞野這裡,也是禮遇有加。
少國主想要把江小將軍“打服”,恐怕隻能等下輩子了。
江景然“哈”了一聲,揚揚眉頭,略顯青澀的臉笑得張揚:“那末將就受教了。”
他之前一直自稱“我”,這句特意用上謙稱,可見陰陽怪氣的態度。
“少國主。”陸蘇北擔憂地看向時淺渡。
他幾次被拉去充軍上過戰場,知道經過戰場曆練的人,和普通士兵是完全不同的。
萬一少國主受傷了怎麼辦?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看向江景然時雙眼露出不悅。
戰場上,他曾遠遠地瞧見過這位人人稱道的小將軍江景然。那時他隻覺得江景然威風凜凜,心中佩服又羨慕,心想如果自己也能成為江小將軍這樣的人就好了。
而這次,他竟是對這位自己曾經佩服的小將軍有些不滿。
士兵講究的不就是服從麼?不就是軍令如山麼?
王命已下,他們這不就是公然抗旨麼!
時淺渡瞧出他的擔憂,抬手揉揉他柔順的黑發:“彆擔心,他要是能傷到我,少國主給他做。”
啊……少國主又摸他的頭。
陸蘇北眼中戾氣頓然消失,乖順地低頭下去。心中又泛起那種酸澀感,耳根微微地紅。
奇怪,明明頭發沒有知覺,為何他會覺得溫暖?
在江景然的帶領下,時淺渡他們兩人一路來到校場中央。
士兵們全都圍過來,神色各異地看著場中的兩人,時不時地有人竊竊私語幾句。
“將軍加油!”後麵傳來一聲大喊。
江景然自信地笑起來,一把紅纓槍在手中靈活地飛舞起來,帶出一陣陣“嗡嗡”的風聲。
一個空有自信的女人罷了,他不出三分鐘,就能打壓下她那囂張的氣焰。
可他沒想到,自己之前的話一語成箴。
他真是“受教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女孩手持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刀,身體輕盈,速度快到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化身為一道黑影穿行在校場之中。
刀劍是短兵器,在長/槍這種長兵器麵前,往往毫無優勢。
但時淺渡每每都能輕而易舉地躲過或橫掃或突刺過來的紅纓槍,瘦削卻有力的身體幻影般一扭,就拉近兩人的距離。
長刀淩厲如風,帶著駭人的殺意!
江景然瞳孔猛縮,用上畢生最快的動作,才將將躲過橫削過來的利刃。
即便如此,最脆弱的脖頸上還是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道傷口但凡深上半寸,他確信自己會血濺當場。
不由得冷汗連連。
就是在戰場上,和其他國家攻城的猛將單挑,也從來沒有人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此時校場中一片安靜,士兵們都被眼前兩人激烈的廝殺看花了眼。
這是絕對的高水準對決啊!
兩人纏鬥得難舍難分,平分秋色!
不,或許少國主更占上風一點!
這——怎麼可能??
莫不是江小將軍看對方是少國主,不想下了少國主的顏麵,故意放水不成?
“將軍!你彆放水啊!放水有什麼意思?”有崇拜江景然的士兵揚聲喊著。
“閉嘴!”江景然高聲喝道。
他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此時看向時淺渡的眼中,再也沒有半點鬆懈和輕視。
反而開始認真。
真正的把對方當成可敬的對手那種認真。
他調整了狀態,將紅纓槍舞得獵獵作響,眼神銳利如劍。
“殿下,我們再來。”
時淺渡看著他的眼神緩緩變化,彎彎唇角。
腳尖點地,頓時飛刺出去!
刀槍相撞的轟鳴聲在安靜的空氣中格外明顯,幾乎震破耳膜。
兩人都沒有用什麼看著漂亮的花架式,而是處處殺招,稍有不慎便有重創的可能。
“不、不是吧……”
“將軍認真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少國主竟然壓了將軍一頭!”
眾人瞪大著雙眼看著校場中央的刀光劍影,看著那冷冰冰的利刃貼著脆弱的皮膚劃過,整顆心臟都吊起來。
恨不得連眨眼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麼精彩的招式!
時淺渡心中計算著時間,約莫過了三分鐘,她握刀的手稍緊了些,銳利的鳳眼一眯,迎麵橫掃出一刀。
漆黑的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半月形的黑弧——
“錚”的一聲曆響。
她緩緩地把愛刀歸鞘,緩聲道:“今天就到這吧。”
江景然猛然頓住動作,雙眸瞪大。
喉嚨處“咕嚕”一聲。
細看的話,能發現他持著紅纓槍的雙手,正在微微地發顫。
四周的士兵們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紛紛不滿地叫喊出聲。
有人不滿時淺渡,有人不滿這場比試就這麼停下。
“還沒結束呢,少國主總不能中途逃跑吧!”
“將軍,少國主,繼續吧!讓我們都長長眼啊!”
“是啊,太精彩了!!”
“不,已經結束了。”江景然突然出聲,雙手一動。
看起來完好無損的紅纓槍,竟是被硬生生地從中斬斷!
斷口處平齊一片,可見那一刀對時淺渡來說,輕而易舉。
這可是精鐵鑄成的槍杆!不像普通士兵們所用的長矛,以木杆為芯,包裹竹片和藤條。
這樣的一刀,豈不是能把人從中斬成兩段?
眾人嘩然,驚得連話都說不出。
江景然把兩段槍杆丟在地上,神色複雜地側頭看著時淺渡片刻,經風吹日曬的小麥色臉龐逐漸慚愧得升溫,變得黑紅黑紅的。
忽而,他抱拳跪地,行了個大禮。
“末將不敬,請少國主恕罪。”
他說得鏗鏘有力,毫無遮掩退卻之意。
坦坦蕩蕩。
他服這個人,就絕不會裝模作樣,即便他確實不想在眾將士麵前丟了麵子。
將士們見狀,全都跟隨著俯身,烏央烏央跪了一大片,聲音震耳欲聾:“請少國主恕罪!”
偌大的校場之中,隻有時淺渡站在正中央,陽光灑在刀麵上,反射著瑩亮的光。
數千將士跪伏在地,俯首稱臣。
武場上就是拿實力說話,戰場上也是一樣。
誰身手更好、武功更強、殺了更多的敵軍,誰就能一步步往上爬。
就時淺渡這一身武藝,即便沒有少國主的身份,從最底層的兵一步步往上爬,恐怕不出兩年也能坐上將軍之位——
這些,眾人心知肚明。
再加上少國主身份,誰敢不屑,誰敢不從?
啊呀,這幫武將比她想象中還好搞。
時淺渡滿意地點點頭:“都起來吧,江景然跟我來。”
吩咐好副將楊英傑,江景然恭恭敬敬地跟在時淺渡身旁,始終慢她半步,保留著一個恭敬的距離。
陸蘇北默默跟在身後。
他抬眼往前看去,看著兩人的背影。
又一次開始羨慕江小將軍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少國主麵前,少國主繼任國主之位後,或許會成為少國主最堅硬的後盾和最銳利的矛。
如果他也能和江小將軍一樣就好了。
馳騁沙場,奮勇殺敵,為少國主清掃掉一切障礙,成為少國主最忠誠的將士。
可惜,他隻是一個奴隸。
奴隸會被充軍,卻永遠沒有機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士兵,更彆提一個將軍。
一行人來到校場旁供主將休憩的簡陋小屋中。
“殿下,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江景然臉上的張揚和戾氣全都消散的一乾二淨,反而多了不少躍躍欲試的興奮的光芒。
他早已身經百戰,哪裡看不出來少國主剛剛根本沒有用上全力呢?如果說他是呈國的習武天才,那少國主至少是整個中原的天才了!
聽聞少國主主動向國主大人請兵,就是為了征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