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時覺得可笑,現在再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能跟著這樣一位強者逐鹿中原,是他的榮幸。
“小事。”時淺渡輕輕拉住陸蘇北的手腕,把一直沉默地跟在後麵的人拉到江景然麵前,輕推一把他的後背,“這是陸蘇北,以後就讓他在你軍中訓練吧。”
“什麼……?”
兩人同時抬頭,眼裡全都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一個驚訝中摻雜著不爽,一個摻雜著不可置信的感激。
手腕處傳來溫熱,燙得他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臂。
陸蘇北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少國主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不成?
他才有了那樣深切的期盼,少國主就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一個征戰沙場,為少國主獻上一切的機會。
江景然不爽地抬眼瞥了瞥陸蘇北。
他知道這個人是個奴隸,一個被少國主親自從竹苑中、從陳斯寒那個混球手中搶出來的奴隸。要是幾天之前,他或許還會跟大家夥一樣,人雲亦雲地覺得少國主貪好酒色,生活糜爛,隻知道花天酒地。
可他今天見識過了少國主的實力。
練武同讀書一樣,唯有堅韌不拔的毅力,才能真正練就出一身好功夫。
彆說是少國主,就是他這樣的程度,也是從小到大刻苦訓練、一刻也不敢鬆懈。
他不會相信,這樣的少國主,會真的是個昏庸無道之人。
而此時,少國主把陸蘇北送到赤霄軍中曆練,莫不是……
猜想到了什麼,江景然看向陸蘇北的表情都有了點微妙的針鋒相對之感。
少國主肯定是敏銳地發現這個奴隸骨絡清奇,適合習武領兵,才把他送到這裡來的!
若真是這樣……他往後豈不是會地位不保?!
“對了,聽說江小將軍家中世代武將,搜集了不少兵書典籍。”
時淺渡的話剛出口,江景然的右眼皮就開始劈裡啪啦地跳。
“不知道能不能借給陸蘇北看一看。”
果然!
江景然突然不爽,他覺得少國主有點偏心。
明明他才是這赤霄軍中的主將,卻一點他的事都不問,反而處處關心一個奴隸。
他性子很直,想也不想地直接開口:“殿下,末將不想借給他。”
時淺渡真沒想到他會拒絕的這麼乾脆,愣了一下,隨即一拳錘在江景然頭上:“不想借也得借,不然我直接去你府上找你大哥好了,就說江景然這小子,不僅出言忤逆,還處處和我作對,就連一本兵書都不願意借。”
江景然是家中次子,有個天生體弱的文雅大哥,成熟穩重,在朝廷上深受國主時勝德的信任,也對時勝德忠心不二。
江景然一臉懵怔地抱住發痛的腦袋,咋咋呼呼地喊道:“少國主竟是把我大哥搬出來威脅!”
許是因為時淺渡私下裡沒有架子,讓他也跟著原形畢露,就連謙稱都丟到一邊。
不過話說回來……
少國主既然知道他在家害怕大哥,豈不是說明,也有關注他呈國第一小將江景然?
這麼一想,心情瞬間高漲。
他瞥瞥陸蘇北:“既然殿下這麼威脅,那就沒辦法了,勉強把兵書借給你看吧。不過……”
他眯起雙眼,忽然想到了什麼。
“你識字嗎?”
時淺渡一頓,抬眼看去,果然看到陸蘇北低垂著眼眸,一張俊臉有些發白。
她都忘了,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不會識字。
陸蘇北不識字。
他這樣一出生就為了活著而用儘全力的人,又怎麼會有機會識字呢?
就算少國主有心讓他學習兵法,有心給他這樣好的機會……也隻能讓少國主失望了。
他的薄唇在輕輕地發顫,喉嚨哽了哽,有些說不出話來。
又暴露了。
即便穿著精美華貴的衣服,有幸被少國主這樣的人青睞,有些東西依然在他身上,如果想要掩飾,那隻會讓場麵更加滑稽。
他艱難地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謝過殿下恩典,奴不識字。”
其實彆說是陸蘇北了,整個赤霄軍中,識字的也沒有幾個。
不識字太正常不過了。
江景然稚氣未脫,說話時還有點小孩子般的幸災樂禍:“那就沒辦法了,兵法中包羅萬象,彆說不識字了,就是識字也不一定能全都理解,能讀懂兵法的,寥寥無幾。”
總不能叫他們赤霄軍中為數不多的能讀懂兵法的人,浪費時間去親自教一個奴隸吧?
時淺渡沉默片刻,抬手揉了揉陸蘇北的頭發,見他一臉的沮喪與自厭,開口道:“這還不簡單,你白天在校場這邊訓練,晚上回府,我教你識字好了。”
“……是。”
陸蘇北的聲音有點蔫。
答完了話又覺得不對勁,把時淺渡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在頭腦中過了一遍——少國主要,親自叫他識字?!
他驀的抬起頭。
一雙漂亮的鳳眸瞪大,甚至忘了行禮道謝。
江景然在旁邊看得,身上酸味都快溢出來了。
少國主誒!
這是少國主誒!
竟然就這麼輕易地,說出親自教一個奴隸識字這種話!
真是一點兒也沒有少國主該有的樣子!
他憤憤地想著,最後憤怒突然滅掉,苦哈哈地想:要是我也不識字該多好啊!
每天和少國主相處,肯定有機會多多向少國主請教武藝吧?
他想精進自己的實力,變得更強。
校場中出了些小插曲,但練兵不能耽擱,士兵們很快就投入到新的訓練中。
時淺渡觀摩了大半天,從赤霄軍每日訓練的內容到將士們的常用裝備,最後,她看著大量用熟鐵製成的武器,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這個時代還沒發明灌鋼法等一係列製鋼方法,鐵器也都不純粹,會有雜質摻雜進去,硬度和韌性都不夠,還很笨拙。
如果能把武器稍作改良,那未來戰場上的好處可想而知。
不過,她現在剛把赤霄軍要到手裡,再立刻想要在這個時代進行冶鋼實驗,就算時勝德再寵她,恐怕也不會輕易讓她“搗亂”吧。
需要一個機會,讓她證明自己的實力。
此後再進行改革,那就是順水推舟的事了。
這個小世界不像是上一個,沒有手機、網絡這種東西可以供時淺渡了解信息,想要對目前內外局勢有個了解,就隻能通過人。
一整天的訓練結束後,時淺渡又和江景然、楊英傑兩位主副將一起吃了晚飯,問東問西地暢聊了兩個時辰,走出房間時,外麵已經是一片漆黑。
“少國主,我……我送您!”
江景然不擅長喝酒,卻偏偏興奮地喝了兩大碗,此時不勝酒力,都快站不穩了。
“不是我江景然阿諛奉承,少國主,您的功夫……舉世無雙!難逢敵手!我要是有您一半的實力,做夢都得笑醒!您多來校場這邊……教教我!”
說著,還伸手抓住時淺渡的手腕扯了扯。
本來他就算心裡服氣,也不太想說得太過直白。
這下喝多了,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心中對於高手的崇敬和羨豔全都禿嚕出來。
楊英傑心下大駭,喝多了撒酒瘋,扯少國主袖子這種事實在不敬啊!
若是讓少國主不悅……
他連忙把自家主將的手扒開,行禮道:“將軍他醉酒胡言,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誰想時淺渡不但沒有不悅,反而因為兩句直白露骨的誇讚,滿臉愉悅地笑起來:“你告訴他,我有時間會過來指點他一二的。”
舉世無雙,難逢敵手,這醉酒後倒是嘴甜。
“這……是,末將會把把殿下的話轉達給將軍。”
楊英傑一時之間,分不清時淺渡這話到底是真心還是陰陽怪氣。
便隻能垂首應下。
“行了,你送他回去吧。”時淺渡擺擺手。
楊英傑得了話,半點不敢耽誤,趕緊帶人離開,生怕江景然再發什麼酒瘋。
明知道自己喝不了酒,還非要打腫臉充胖子!
讓將軍的大哥知道,又免不了跪祠堂咯。
他們二人離開後,偌大的校場隻剩下一片空曠,連個人聲都沒有。
校場四周稀鬆地點著火把,隻是距離很遠,在眼中隻剩下星星一樣的小小光亮。
一掌扇滅房間中見底的燭火後,整個人都沒入黑暗之中。
沒有電,沒有燈,耳旁隻有深秋中呼嘯的風聲。
時淺渡微微仰頭,看著漫天星河。
真亮啊,要是在現代,是很難看到這樣的星空的。
雖然生活有諸多不便,但偶爾體驗一次古代的生活,也確實不錯。
“走吧。”她向校場外走去。
“是。”陸蘇北低聲回應,跟上她的腳步。
隻是聲音,似乎有點不對勁,在輕輕地顫。
他在害怕。
時淺渡回頭,在黑暗中看著他的臉。
他的薄唇緊緊抿著,呼吸有點急促,看上去充滿焦慮和緊張。
垂在身側的手背,青筋暴起,整個人都在繃著勁兒,似乎黑暗中有一隻凶悍的怪物,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從暗處衝出,將人吞入肚腹。
這人真是不愛說話,明明怕到不行,卻隻知道硬撐著。
不過雲予最初暈車時,好像也是這樣,有什麼都不願說出來。
時淺渡暗自歎了一聲,衝陸蘇北伸出手:“手給我。”
陸蘇北不疑有他,像是接受軍令一樣,一板一眼地抬起手。
下一秒,焦灼到緊繃的手掌,被一隻溫熱的手輕輕牽住。那隻手纖瘦白皙,卻堅定而有力,替他去撒陰霾和恐懼,引領著他在黑暗中前行。
突然的,像前幾次一樣,仿佛心臟被一隻大手扼住。
又酸又澀,又柔軟。
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殿下發現了他的不安,用這種簡單直接的方法安慰他。
不在乎是否屈尊紆貴。
啊,他剛剛太過緊張,手心會不會有汗?
過去做過太多粗活,手上磨出不少繭子,會不會硌到殿下?
陸蘇北忍不住胡思亂想。
想得他止不住地羞意上湧,臉漲的發熱。
他不想讓殿下對他有不好的印象。
黑暗中,眼前的背影挺直。
聽到流言蜚語最多的,就是他們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們。
關於少國主,他聽說過太多傳聞。
他知道呈國很多人都看不上少國主,因為她驕奢淫逸、狂妄自大,還因為,她是個女子。女子總是小肚雞腸、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人們大都這麼認為。
少國主繼承大位,必定會麵臨很多阻礙。
他想,如果殿下需要,他願奉上自己的一切。
……
秋冬的天亮的晚。
時淺渡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手撐在臉頰上眯著,馬車一顛,臉滑下去重重的一磕。
把她磕醒了。
可腦子還是暈暈沉沉的,根本提不起精神來。
耳邊是無比質樸的雞鳴聲,此起彼伏。
她正在上朝的路上。
剛到這個小世界之初,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告假在府中休息了數日,朝臣們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時勝德寵她,便沒人提起什麼。
昨天她在大街上當街閹了個人,還在眾目睽睽下立了“法律”,頓時引起朝臣不滿。
她便隻能一大早地出來奔赴王宮,參加早朝了。
下馬車進入王宮,走在大殿之上,她立刻感受到不少不善的目光。
或是嫌惡,或是鄙夷,又或是不屑,還有……殺意。
她對殺氣太敏感了,幾乎瞬間就抬眼看過去,卻隻捕捉到一片衣角。
對方也是個很敏感的人呐。
這麼多大臣,不喜歡她的占大多數,但真正想要她死的,卻唯唯那一份。
時勝德還未到場,眾官員立在殿中等待,私下裡低聲交談。
有人來到時淺渡麵前,欠身行禮:“少國主殿下。”
時淺渡抬頭,看到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身上帶著一股風光霽月的好氣質。
少有的,麵對她時沒有一點鄙夷的人。
“怎麼了?”
“臣弟昨晚醉酒,在校場上唐突了殿下,臣特意前來請罪,望少國主恕他這不敬之舉。”
來人聲音清潤,雖是請罪,也不會過分諂媚。
原來是江景然的大哥,江景昀啊。
從係統資料那些隻言片語中可以知道,江家世代忠良,江景昀更是忠心耿耿,在陸蘇北揭竿而起直逼王宮時,無數朝臣叛主求榮,江家幾位卻抵抗到最後一刻,直到死亡。
是個可靠可信的人。
“我沒在意,你們都不用放在心上。”時淺渡道。
“國主到——”
刻意拉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交頭接耳聲瞬間消失,朝臣們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時勝德拖著微倦的身體坐在最前方,捂著唇輕咳幾聲。
瞧見自己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愛女,他無聲地歎息,眼中是化不開的擔憂。昨天他就聽說了街上的事,一連接到幾本折子,紛紛斥責時淺渡的行為。
今天這朝堂上,首當其衝的必定是時淺渡。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臣有奏。”司寇陳昭向旁邊跨出一步,尖銳的視線掃向時淺渡。
幾天前,他的寶貝兒子陳斯寒被人一腳踹出內傷,回家連連嘔血。他氣得牙癢癢,心疼地問了數遍都沒得到答案,第二天一早才聽說,是少國主時淺渡強搶奴隸,還跟他兒子動了手。
這口惡氣,在陳斯寒的勸說下可以先按下去。
誰想時淺渡不但沒有收斂,還開始越來越過分,竟是摻和起他司寇的事來了!
奸/淫他人者,處以宮刑?
嗬,誰給她的底氣啊!
一條律法的製定,是那麼容易的麼?
“少國主殿下前幾日在花街柳巷出手傷人、強搶奴隸,昨日又當街隨意立下律法,言語狂放。這兩件事引得市井之中議論紛紛,有失國主大人威信,不利於國家安穩呐!”
時淺渡嗤笑一聲:“噢,讓你司寇家的大少爺對著我張口辱罵娼婦,揚言剁下我的胳膊,這就利於國家安穩了不?”
“這……!”陳昭頓時噎了一聲,他沒聽說自家兒子說出這種話啊!
本以為因為對方是少國主,陳斯寒才不敢直說,可現在一想,那支支吾吾的反應確實不對勁。
將軍不成反被將,他反應很快,當即跪倒在地。
“國主大人,這其中恐有誤會,臣定當查問清楚。”
見狀,又有一人側身出列。
“國主大人,臣以為,律法乃一國之根本,少國主如此莽撞行事,確實不利於國家安穩。少國主金口玉言,隨意一句奸/淫/婦女者,處以宮刑,如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引得百姓惶恐不安,還望國主大人下令公告天下,少國主不過是一時興起,並非當真要修改律法。”
讓老子上手打臉,等未來時淺渡真的繼承國主之位,更難樹立威信了。
時勝德當然明白這一層,不由得蹙蹙眉頭。
“我可不是一時興起,”時淺渡瞥過去,“你說說,奸/淫他人便處宮刑,有什麼不妥嗎?”
“當然不妥!傳宗接代乃國之大事,而那些女人不過是奴隸……”又有人出列。
許多朝臣都站在時淺渡的對立麵。
“偷盜或許是因為貧窮,殺人或許是為了自保,種種罪行深挖下去,或許都有難言之隱,關乎性命。隻有奸/淫罪,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因為沒有奸/淫他人而失去性命。”
時淺渡的聲音有點冷,眼皮一掀,笑道:“各位大人如此著急,怕不是全都犯過此罪?”
“你!血口噴人!”
不少文官都是老古董,被這麼嘲弄諷刺,麵紅耳赤。
“巧舌如簧,搬弄是非!”
場麵僵持不下,雙方各執一詞,眼看著像是要打起來。
這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報——!國主大人,有軍情!”
來人顧不得禮儀,語氣慌張。
“興國來犯,戰神張穆梁親自率兵,大軍已經直壓邊境!”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頓時慌亂起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而時淺渡彎彎唇角。
這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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