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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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逃掉了宮宴, 時勝德也並未說些什麼,隻是在暗地中輕歎一聲。
看來妄圖一統天下的人,總是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往後放, 他可以理解一點,但卻並不放心。他年事已高,是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隻想在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看到有人能夠照顧他的女兒,這才能放心。
宮內宮外漸漸地流傳起來, 說國主大人欲給少國主和江家的公子江景昀賜婚。
江景昀性情溫潤,有治世之才,一直都是京城中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眼裡的香餑餑,可惜他一直以自身體弱為由,從不曾應下哪家的婚約。此種流言一出,便鬨得沸沸揚揚, 引得眾人一片唏噓。
與此同時,又有傳聞說, 他們呈國的少國主半年前大敗興國十萬大軍, 興國死了無數將士, 國主盛怒,命興國的暗探殺手暗害時淺渡, 為他們死去的將士報仇雪恨,不死不休。
走在大街上,都能感受到百姓之中人心浮動。
人到臨死時,或許多多少少能察覺到些端倪。
在這動蕩不安的多事之秋,時勝德愈發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了,他實在放心不下時淺渡, 便特意請來呈國最好的卜人,幫助時淺渡卜上一卦,這才能安心。
卜人夜觀星象,又以竹簽、龜殼等進行推演,最終得出結論,說時淺渡有帝王之相,或能以女子之身使天下歸一、萬民朝拜。但又因為是女子之身,命中必然坎坷,需得去京城附近的鳳棲山做法、在寺廟中祈福,方能躲過劫數。
時勝德是個女兒奴,聽到卜人這麼說,簡直是喜憂參半,又高興又著急,連夜命卜人寫下詳細的破解之法,開始準備做法祈福所需的道具。
事情緊鑼密鼓地推進著。
不出半月,就已經準備妥當。
時淺渡身穿著在卜人的指點下趕製出來的大紅衣裳,從府中緩緩走出來。
來到門口時停下,她回頭就望見了陸蘇北憂心忡忡的麵容,明白他是真的不放心。
她懲罰似的擰了擰陸蘇北的手心:“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啊?”
“奴知道殿下的實力,隻是……隨行的將士們隻能在山下等候,山上險阻無數,殿下也沒有提前去探過路,不知他們在哪裡留下埋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使用人海戰術……”
陸蘇北很少有話這麼多的時候。
他伸手輕輕地拉扯住時淺渡的衣擺,麵上話裡都是濃濃的擔心。
雖然國主大人早就命人把鳳棲山裡裡外外搜查了個遍,可那天時鈞野既然已經把話得那麼篤定,那必然是有什麼方法,讓人躲過了國主大人的搜查,把人藏在了山中。
“嘁,你同為殿下身邊的將員,難道不清楚殿下的實力如何麼?”江景然作為從此護送時淺渡的將領,忍不住輕嗤出聲。
他的視線落在陸蘇北拉扯著時淺渡衣擺的手上,心中煩悶不爽得很。
陸蘇北沉默片刻,終於鬆開了時淺渡的衣擺,俯身行禮:“奴恭送殿下,望殿下一路平安。”
江景然目送著時淺渡走進馬車,前行幾步來到陸蘇北麵前。
他略帶稚氣的臉上凶巴巴的,有點挑剔地看著眼前這個從奴隸之身一躍成為少國主身邊紅人的家夥,蹙蹙眉頭,壓低聲音道:“陸蘇北,我承認你在習武練兵這一方麵,確實有難得的才乾,可殿下看重你,也不過就是因為你的才華。國主大人如今已經有意在殿下從鳳棲山祈福回來之後,就給殿下和我大哥賜婚,你還是收收心思,不要在有什麼逾距的想法。”
他說得並不客氣,甚至還有點小生氣。
少國主殿下如果能和大哥結親,那他就有更多時間可以求教殿下,實在是太讓人開心了!
可這個陸蘇北一直跟在殿下身邊,讓他升起一些微妙的不安。
陸蘇北心裡一跳,猛地抬起雙眼,看著江景然飛身上馬,衝著他露出一個有點得意的表情。
國主大人要為殿下賜婚了。
他心中酸澀難耐,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在那麼一瞬,他忍不住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他揭竿而起贏得天下,是不是殿下就能隻屬於他了?
然而這樣的野心不過跳出來一兩秒,便被他自己按死在了心底。
不能這樣。
是殿下給了他現在的一切,他又怎麼能恩將仇報,有這種不仁不義的想法呢?
不說他絕不是殿下的對手,就是能敵過殿下,他也應俯首稱臣。
……
根據卜人的掛算,這次祈福需要以王宮開始,到鳳棲山結束。
時淺渡坐著馬車搖搖晃晃迷迷糊糊地到了王宮。
一路上,她時不時地透過車窗往外看,竟然能看到無數百姓站在街邊,自發地握緊雙手在胸前,垂首閉眼默念著什麼,在為她祈福。
她覺得心中有點暖,又有些悲哀——這時候的百姓們,不知道什麼是平等,有一個能讓他們安穩生活的君主,就已經讓他們感恩戴德了。
在王宮中的做法祈福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
時淺渡坐在偏殿的軟榻上休息,待到了時辰才能出發去鳳棲山。
外麵漸漸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接著,一個保養得光鮮亮麗的女人走進殿中。
和從前幾次見麵不同,陳夫人這次臉上是帶著笑的,看起來真心實意地為時淺渡感到高興:“渡兒,聽卜人說,這次的祈福對你來說尤為重要,娘特意過來看看你。”
她衝身後的侍女招招手:“上茶,渡兒一會上山要很長時間,彆渴著了。”
時淺渡就笑著看她表演,甚至覺得這個人的演技,要是放到未來,絕對是能拿奧斯卡的程度。要不是她提前知道了陳夫人想讓她死,光看現在的一舉一動,縱使她學過微表情,也很難看出明顯的端倪來。
她故意順從地接過茶杯,緩緩抬起到唇邊,眼看著就要喝下去。
她能用餘光看到,陳夫人微微睜大了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喝茶的動作。
可惜她就是一直隻舉著不喝,反而又把送到嘴邊的茶杯放回桌上。
麵對陳夫人明顯有些失望的表情,她開心地笑起來:“你為什麼會覺得,跟人合謀殺了我,能給你帶來更好的生活呢?”
陳夫人身子一僵,心中已經掀起驚濤駭浪,繼而假笑道:“渡兒,你是娘親生的孩子,是我們呈國的少國主,未來整個呈國都是你的,娘又怎麼可能有這種想法呢?”
撒謊的表現之一,扯很多不相關的話,並且避開回答進行反問。
時淺渡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她這是在撒謊。
她沒再多廢話,直直地看向陳夫人:“你知道我在時鈞野家裡發現了什麼嗎?”
“這……跟時大將軍又有什麼關係?”陳夫人壓下眼中的驚懼,努力平穩著心情,“渡兒怎麼越扯越遠,娘都有些聽不懂了。”
難道眼前的孩子,早就知道了她和時鈞野的事?
也早早就知道他們今天的謀劃?!
時淺渡側眼瞥瞥她,忽然唇角一翹,露出了一個瞧好戲的表情。
她緩緩起身,側頭在陳夫人耳畔低聲開口:“我在他家中,發現了白櫻的牌位。”
刻意壓低的聲音如同惡魔低語,在陳夫人的耳畔一下子炸開。
她隻覺得頭腦中“轟”的一聲巨響,有如驚雷劈落,嚇得她在那一瞬間毛骨悚然,頭皮發麻,身上的汗毛全都樹立起來。
再也堅持不出那副“聽不懂”的模樣,她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厲聲尖吼道:“不可能!”
時鈞野在家中祭奠著白櫻……
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在頭腦中反反複複地回蕩,她嚇得渾身顫抖起來,冷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胳膊。
白櫻是時勝德已經逝去的國夫人,她十四歲入宮,十五歲生下公主,二十二歲難產而亡,未出生的男孩也憋死在腹中。
第二年,呈國戰敗義和,不得已送年僅八歲的公主嫁到鄰國。
自此,與白櫻相關的一切,就都消失在了王宮之內。
很多人心中都清楚,當年呈國戰敗送公主遠嫁他國,是她在時勝德身旁吹的枕邊風,卻少有人知道,那年白櫻和她肚子中男嬰的死,就是和她陳氏有關。
因為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早早地入了土。
時淺渡出生記事時,白櫻這個名字早就消失在京中很久了,而如今,二十來年過去了,王宮中的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幾乎不可能有人會在時淺渡麵前提起從前的事。
那就隻可能是,時淺渡並沒有詐她,而是時鈞野真的秘密供奉著白櫻!
陳夫人看著時淺渡那雙篤定又帶著笑意的雙眼,背脊上一片冷意。
惶惶之中,她猛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聞——時鈞野同自己的表妹白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曾經說過,要娶白櫻為妻。
可這些都隻是大半輩子之前的傳聞。
她記得,白櫻入宮的時候,時鈞野在宴會上神色自如,祝福得滿眼真心;白櫻難產而死的時候,時鈞野在葬禮上也是神色淡淡,幾乎沒有露出半點哀傷。
眾人都以為,他從來都沒有太在意過白櫻,都以為從前的傳聞也隻不過是傳聞。
如今這樣看來……是時鈞野隱藏得太好了!
如果時鈞野當年調查出了什麼,那他主動接近自己的目的……豈不就是利用她殘害自己的親生骨肉,順便將時勝德取而代之,為白櫻報仇?!
陳夫人渾身發冷,被突如其來的消息衝昏了頭腦,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她半天才整理清思緒,連忙衝上前去,瘋狂地抓住時淺渡的雙臂:“渡兒,以前是娘被時鈞野給蒙騙了,是他說日後會輔佐你登上王位,娘才會聽他的吩咐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啊!你聽我的,今天這鳳棲山你不能去!千萬不能去!”
她死死地抓著時淺渡,仿佛溺水的人在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時淺渡欣賞完她表情的全變化,愉悅地笑起來,把抓著自己的人往旁邊一甩。
“你抓疼我了。”
“對、對不起渡兒,娘不是有意的。”陳夫人畫著精致妝容的臉上驚恐不減,眼角有恐懼的眼淚流出來,模糊了妝容。
差一點,她就要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推,同時也是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
她一陣後怕,拉著時淺渡的手又說道:“渡兒,你去跟你父王說,今天的祈福你不想去了,你父王那麼寵你,絕對會原諒你的。”
“嗤,你算數一定很好吧,這盤算打得劈啪響啊。”
時淺渡看著眼前這張臉,出口嘲諷。
陳夫人若是自己跟時勝德說出阻攔她去鳳棲山的理由,必定會暴露自己跟時鈞野之間的關係,所以儘管很多事是陳夫人自己釀成的,卻不想承擔任何後果,隻想著把彆人往前推。
時淺渡湊近半倚半靠在地上的陳夫人,鳳眸微眯,低低的聲音透著威脅:“我去鳳棲山收拾時鈞野,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在這等著,彆做傻事。”
收拾時鈞野……?
時淺渡能是他的對手麼?
心中遊移不定,陳夫人卻被眼前這雙微微眯起的鳳眼嚇得不輕,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
此時已經是四月末,萬物複蘇,無數綠草頂開泥土,冒出嫩芽來。
山間一片鬱鬱蔥蔥之色。
時淺渡乘坐的馬車停在山腳下,放眼望去,無數精銳的士兵手持長矛站在山腳前,十米一人,把整座鳳棲山都圍了起來,彆說是人了,就是隻老鼠也跑不進去。
根據卜人的掛算,時淺渡步行上山才最為虔誠,祈福的效果最佳。
於是時淺渡在卜人神神叨叨的陪同下,緩緩地步行上山。
鳳棲山間有著在京城中最是有名的金園寺,香火很旺,時常便有大戶人家或者尋常百姓前來祈福,由山下通往半山腰的石階,都被人來人往的遊人踩踏地光滑起來。
時淺渡知道時鈞野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便完完全全地放鬆了心情,隻把今天當成一次春遊,四處張望著,欣賞春天到來的景象。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金園寺中。
金園寺占地麵積頗廣,還未踏入寺門,便能聽到裡麵傳來的誦經聲。
據說,這是在為她誦經祈福。
時淺渡耐著性子,在寺中老僧的指引下做完了一係列流程,又在老僧的帶領下,走進一個香火繚繞的房間,等待卜人和僧人帶著做法祈福的工具前來。
木門被人輕輕地從外麵關上。
她盤腿坐在中間,看著四周的壁畫和卷軸,摸摸下巴。
哦,這就是時鈞野給她設計的死處啊。
按照一般來說的套路……應該有什麼讓人昏迷、或者失去力氣的東西摻雜在煙霧中。
她沉默片刻,坐在原地扇出一掌,房間中點燃的香便全都被滅了個透徹。
耳畔源源不斷地傳來低聲的吟誦聲。
不知道寺中的僧侶們,是真的毫不知情,還是……時鈞野的幫凶?
時淺渡正思索著,對方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著急。
還未待她思考出個所以然,一陣尖銳的殺意直直的刺向她的方向,無數尖銳的箭矢破窗而入,叮叮當當地射入房間中!
不停息的弓箭伏擊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們準備的所有箭矢都射了個空,房間中都沒有半點反抗的聲響,甚至連輕哼的悶哼都沒有過。
難道時淺渡真就這麼簡單地中了迷香,死在了亂箭之下?
一眾親兵死士們有些狐疑,把偏房團團圍住。
等待了片刻,實在是沒有什麼響動,這才紛紛上前,往房間上的木門上澆滿煤油,接著,一隻火把在空中繞了好幾圈,落在木門旁邊,幾乎是瞬間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麼簡單就死了?真是沒趣。”
時鈞野輕嗤一聲,他本來沒有露麵,見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這才出現在眾人之間。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把時淺渡做的荒唐事都看在眼中,早就知道時淺渡不是什麼靠譜的人,本以為時淺渡這半年來真有長進,可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簡單。
“當然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死了!”
時淺渡的聲音響起,隻見一個人影從四麵燃起烈火的房屋中衝出,腳尖一踏房頂便翻了幾個圈落在地上。
她此時有點灰頭土臉的,顯然是被濃煙給嗆到了,往旁邊呸呸呸地啐了幾口。
本來是想著,有人進門確認她生死時,她在突然出現把來人嚇個半死,誰想到時鈞野這家夥不按常理出牌,根本不派人進去,而是直接放火!
真是失策啊失策,她發現她在這兩個小世界裡,總是有失策的時候。
好在這次沒有真的傷到,隻是被濃煙嗆到幾口。
在她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數名親兵死士便已經抽刀上前。
時鈞野心下微驚,隱約有些不安——萬箭齊發已經把整個偏房射成了個刺蝟,時淺渡怎麼做到在裡麵不發出聲響還毫發無傷的?
這想想就讓他覺得詭異。
即便如此,他還是揮舞著一柄長/槍從中突刺過來。
管什麼安與不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就不信時淺渡能在他親手訓練出的死士和他麵前逃跑!
長刀在時淺渡手中劃了個完美的弧度,她彎彎唇角,身形幾乎化為了肉眼無法捕捉的幻影,從數名死士之間穿行而過。
動作優雅得像是在跳舞。
下一秒,數道血柱噴灑而出,濺了一地。
也濺在時鈞野的身上。
一個死士就被斬首在他眼前,斷裂的脖頸上如噴泉一般的血流濺了他一身,甚至臉上都是斑駁的血點。
他的動作僵在原地,眼裡是從未有過的深深驚懼。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還以為自己遇見了鬼!
時淺渡什麼時候擁有這種力量了?難道還真應了她那句“半神之身”麼!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和人玩陰謀詭計嗎?”時淺渡望著他滿是震驚的臉,緩緩笑起來,笑得有些殘忍,“因為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陰謀都無濟於事。”
“時!淺!渡!”
時鈞野雙目猩紅的盯著眼前人,眼裡報發出了刻骨的恨意。他此時被踹倒在地,唇畔有鮮紅的血液流了下來,滴落到衣袍上。
“真有你的,過去隱藏的夠深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女孩竟然超出他想象到如此地步,以一當十的精銳死士,不說殺死時淺渡,就是傷她皮毛都做不到!
眨眼之間死士全滅,這讓他怎麼能相信?
“噢,時大將軍不也是隱藏的很深?”時淺渡緩緩地擦拭著自己的愛刀,將上麵的血跡一點點地抹去,恢複一片濃重的黑色,“要不是我親眼見到你府上祭奠的人,陳夫人不還是一直被你蒙蔽在鼓裡?”
時鈞野瞳孔一縮,掙紮著起身,揮起拳頭就衝時淺渡揮去:“你把白櫻怎麼了!”
不隻是戳中他的軟肋還是他知道自己定無翻身之日,他幾乎豁出去了,抽出一柄用作暗器的匕首瘋了一般上前。短短的匕首竟是被他用處了長/槍一樣的如虹氣勢!
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在時淺渡麵前實在不成氣候。
她左右輕一搖晃,就閃過了幾次攻擊,按住時鈞野的肩膀一個翻身,再次落地時,時鈞野胸前已經開了幾個巨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