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地把褲子甩到一旁的地上。
垂眸,看著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雙腿。
其實,他的大腿還是有一點點感覺的。
他在想,以後遵照醫囑,好好地修養修養,會不會逐漸恢複一點?
心中總是忍不住抱有這樣的期待。
儘管他知道,最終的結果很可能不儘如人意。
這個時代的機械鎧已經很便捷了。
如果是直接斷了手腳,就可以花錢換一副機械鎧安裝上。
沒有原裝的手腳那麼靈活,不過日常生活大概足夠。
他的雙腿沒有斷,隻是沒有知覺,相當於癱瘓。
如果想安裝機械鎧……那就隻能先斬斷雙腿,再進行操作。
若是不嘗試康複訓練,一下子就著急切斷腿,肯定是要後悔的。
他又一次看著自己的雙腿有點發怔。
半晌,他無言地打開了浴池旁的水龍頭,裡麵很快放出了40度的恒溫熱水。
溫熱的水源逐漸覆蓋了他的身體。
輕柔地包裹著他。
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放鬆。
自從出事以來,他就沒能夠安穩半點時間,一直被關在被剝奪了無感的監牢裡。
周身被未知所環繞,那種緊張感是很催命的。
一點點地洗淨身上之後,他在霧氣蒙蒙的浴室中,發了幾秒的呆。
想起了方才時淺渡說過的話。
【以後沒有我的準許,不能放任何人進來,不管他們有什麼證件。】
【既然讓你住到我這裡,自然是不會讓彆人來欺負你。】
時淺渡不讓基因匹配處的人來家裡,已經得手也沒有用無菌容器來收集……
她還說,不叫人欺負他。
這些究竟是她的真心話還是隨口一說?
思及此,秦硯蹙了蹙眉頭,陷入深思。
他之前一直以為,時淺渡把他安置到自己家裡,是為了公報私仇。
現在看來或許有些不同。
把他帶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保護他還是羞辱他?
他認真想了一陣,還是覺得……兩者都有。
既給他一點兒庇護,讓他免受其他人的惡劣對待,又親自上手,狠狠地把他的尊嚴踩在腳底,羞辱於他。
……所以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時淺渡這個混蛋的腦回路還是他媽的一如既往的奇葩。
-
秦硯洗完澡後,又在管家的安排下用了午飯。
從餐廳出來經過客廳時,時淺渡正坐在外麵看最新訊息。
他不想跟時淺渡有太多交集,便沒有言語,操作著輪椅轉向昨晚休息的房間。
姑且就把這兒稱為他的房間吧。
然而離開之前,他突然聽到時淺渡那邊播放的視頻中,響起了他的名字。
“要說近幾天的熱議事件,無疑是被判處了叛國罪的秦硯上將與我們尊敬的皇女時淺渡殿下基因匹配成功這件事,您身為受害者之一,為此有什麼看法呢?”
男人輕咳一聲,嚴肅道:“我的長子路銘從帝國軍事學院畢業時就曾經說過,自己願意為帝國獻上一切,如今他為帝國而犧牲,或許可以說是得償所願吧。隻是那場戰役還有很多疑點,可能很多民眾都有同樣的疑慮,越是這種情況,我們就越應該相信帝國的法律和公平,相信委員會一定能夠好好地查明真相,給我的兒子和諸位軍士以及家人一個交代,讓軍士們去得安穩。”
秦硯在戰役中的副官,是貴族路氏的長子。
路氏一族在軍界縱橫多年,曾經是軍界中最有話語權的家族之一,隻是如今逐漸走向沒落。
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說話的分量依然大過平民。
這次的事件一出,更是有無數失去家人的平民們在背後追隨路家、支持路家,希望借著他們的貴族力量推動事情的發展。
路家人在事發後的幾天,沒少接受采訪。
這話裡話外沒有嗬斥秦硯,卻每個字都對秦硯不利。
不僅催促帝國把事情好好地給個交代,還在買了一波慘,拉了一波好感。
皇族和高等貴族們出麵安撫路家,還未路家頒發了榮譽獎章。
同時,背後又有無數民眾支持。
一時之間,路家好似重現了當年的輝煌。
“您說得對,我們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事情的真相,以及真相能夠得到應有的處置。接下來,我們通過采訪,去了解一下大家對此事的看法。”
“整個軍隊全軍覆沒,對帝國損失巨大,所以還是希望可以判處重刑吧。”
“最大的看法就是,不希望因為基因匹配而讓他免於刑罰,這樣對死去的人們太不公平了。”
“叛國罪一定要重判啊!我最恨吃裡扒外的人了!”
“能有什麼看法,就祈禱他跟殿下匹配出來的孩子彆隨他叛國唄。”
“希望成功匹配後可以從嚴處置吧,而不是輕飄飄地一筆帶過。”
采訪中,很多帝國公民都認認真真地給予了答複。
叛國罪、重判、從嚴處置。
這些都是大家心中所期待的。
沒有人罵什麼特彆難聽的話,但秦硯覺得自己已經被這些話語在身上戳了個洞。
他為帝國征戰了十多年啊。
無數次獲得功勳,無數次負傷,如今……還成了個殘廢。
最後卻隻能因為“基因匹配”才得到緩氣的機會。
這個結果真是諷刺。
不過,理智分析之下,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這麼快地推出去頂罪。
有帝國中沒落的貴族想讓他入贅振興家族,就有手握權力的貴族將身為平民的他視為妄圖打破階層的敵人,他們要把平民晉升的可能死死地按住,鞏固階層與特權。
再加上如今外患未除,如果再填內憂,帝國必定會有大的震動。
所以帝國政府不能讓民眾躁動,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安撫犧牲者家屬,給他們一個最能滿意的答複。
結果當然就是,調查還未清晰,就先把他踢出去當擋箭牌。
引發輿論之後,他幾乎等同於被定了罪名。
秦硯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沒說話,在聽完了通訊器上播報的訊息後,雙手操作輪椅,就要轉身離開。
“哎,你怎麼一句話不說就走?”
時淺渡喚了一聲。
秦硯頓住動作,扭頭說道:“我一介叛國賊,當然在殿下麵前無地自容。”
話裡話外都是對自己的譏嘲。
時淺渡能看得出,這人必然是心裡苦悶悲哀,才會去說這種自嘲的話。
不過也太嘴硬了吧?
在這個時候,都一句好話不會說,語氣還這麼硬。
也怪不得那些貴族都看他不順眼。
她撇唇:“你這態度,我可沒覺得你無地自容。”
秦硯緊抿著薄唇,臉頰輕輕抽動了一下。
片刻,他冷哼一聲:“時淺渡,我現在沒心情跟你扯淡。”
他莫名地想,時淺渡身為皇室,是怎麼看他的呢?
一個卑劣的平民,一個叛國的罪人,一個可笑的小醜。
或許就是如此吧。
“叮咚。”
私人宅院最外麵的大門響起鈴聲,傳應到房間內。
時淺渡查看了一下大門處的情況。
隻見幾個穿著乾練製服的人從政府專用的懸浮車上走下來,跟管家交涉了幾句話,又做了個行禮的動作,安安靜靜地等在花園門口。
一分鐘後,管家來到了她麵前:“殿下,審查處來人想要提審秦硯,對於那場戰役的具體情況進行調查。”
秦硯就在一旁,搭在輪椅上的手指緊了緊。
過去那麼多天裡,他一直在牢獄中幾乎沒有被問過話,唯一一次問話時,他才得知,自己早就被一群人按頭了“叛國”的罪名。
早不提審晚不提審,偏偏在基因匹配處取種失敗的時候突然提審……
背後這麼多小動作,那些貴族佬們,真的很想讓他去死啊。
從這個角度來看,時淺渡確實是救了他一命,他應該感謝時淺渡才對。
不過,現在審查處都來人了,時淺渡應該不會摻和進來吧。
皇室權力很大,但跟貴族們相互製肘,其中的利害關係與彎彎繞繞也是不少。
這麼名正言順的理由,時淺渡沒有拒絕的理由。
時淺渡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讓他們進來見我。”
她臉上平靜的很,看不出她此時的心思。
幾個審訊處乾事在管家的帶領下來到時淺渡麵前。
他們態度恭敬,又把剛才跟管家交涉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殿下午安,我是審查處的小趙,這是我的證件和提審證明。現在帝國要對於那場戰役的具體情況進行調查,還希望殿下能夠行個方便,把秦硯交給我們一段時間。”
謝奉辰把小趙的證件和提審證明接過來,確認無誤後,換了回去。
他垂首在時淺渡耳畔:“殿下,是議員們的決定。”
秦硯聽力很好,聽見了一點兒謝奉辰的話。
他暗地裡抿抿唇,低垂的眼眸中遮著一層陰翳。
議員全部都是貴族,幾乎等同於家族壟斷。
所以議員們的決定,也就是“掌權貴族們”的決定而已。
時淺渡沒立刻回話,偌大的客廳中一片安靜。
除了她和秦硯兩人坐著,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沉默的時間太久了,小趙他們心中不禁打鼓,莫名感覺到幾分危險的壓迫感,坐立難安的,很想趕緊離開這個詭異的氛圍。
“戰役過去多久了?”
時淺渡突然問起。
小趙一怔:“殿下這是……”
“殿下,戰役已經過去兩周整了。”謝奉辰接著校招的話說道。
時淺渡又看向秦硯,問道:“你期間被提審過幾次?”
秦硯微微一怔,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他沒有跟時淺渡作對,如實回答:“沒有被審查處提審過,隻被在獄中簡單問過一次話。”
時淺渡彎彎唇角,衝謝奉辰伸手,謝奉辰立刻拿出一塊草莓牛奶糖放在了她的手掌心。
這個時代農作物很少,但複刻能力強,調製出來的味道要比古地球時期香甜多了。
“噢,半個月時間,事件已經在民眾中發酵到這個地步……而唯一的幸存者,你們竟然沒有提審過一次,一點兒都沒有調查。”她慢條斯理地撥開糖紙,聲音不大不小,卻讓人心裡一陣發慌,“這就是議員和你們審訊處的效率嗎?”
小趙張了張口,啞口無言。
臉上還保持著淡定,但內心已經開始崩潰:這些也不是他能決定的,他隻是聽從上麵的安排而已,為什麼要讓他麵對殿下的淩遲啊!!!
殿下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嚇人的好不好?!
時淺渡見他不回話了,懶洋洋笑道:“鑒於你們效率低下成這樣,那場戰役的具體事宜,接下來都由我親自調查,沒有你們的事了。”
說完她略頓了一下。
“好像有老頭子懷疑是我搞的鬼……不過沒關係,他們不同意我的決定的話……小趙是吧,你就直接轉告說我的原話,誰不同意誰自己來找我,不願意來見我那就等於默認我的決定。”
小趙轉眼間恨不得感激涕零。
殿下可真是貼心啊嗚嗚。
不然他一個聽命令幫忙傳話的人,夾在中間是很難辦的啊!
“好的殿下,我明白了!”他站直身子敬了個禮。
時淺渡擺擺手:“嗯,沒彆的事就回去複命吧。”
秦硯在旁邊坐著,好似一個局外人般看完了整個過程。
不需要他廢任何心力,隻是安安靜靜在旁邊坐著,就有時淺渡四兩撥千斤地把審查處的人名正言順地趕走了。
不得不說,時淺渡這女人一邊剝糖紙一邊懶洋洋說話的樣子……真他媽有點帥。
他神色有點複雜。
莫名有了一種……被人護在羽翼下的感覺。
嘖。
【既然讓你住到我這裡,自然是不會讓彆人來欺負你。】
他又想到了時淺渡這句話。
好像在說,到了我的地盤,就有我護著你。
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難道真的因為基因匹配成功,因為他有著出色的基因,就讓時淺渡對他變了個態度?
還是說,時淺渡心裡在盤算著什麼?
他現在可是所謂的“叛國犯”,時淺渡沒道理對他比從前還好。
秦硯摸不清時淺渡的想法,麵色沉穩地沒有改變,隻是眉頭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
他不愛說軟話,又對時淺渡有些懷疑,壓下了心底那一丟丟觸動,說話跟平時一樣衝。
“殿下打算怎麼親自調查?”
殿下和親自兩個詞,咬得格外的重。
“嗯?”
時淺渡揚揚眉頭,心說這人怎麼還這麼嘴硬。
她緩緩走到秦硯麵前,雙手撐在了他的輪椅上,把人禁錮在小小的範圍之內。
“你希望我怎麼親自調查?”
秦硯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點兒,喉結滾了滾。
草,距離太近了。
他都能清晰地聞到那股草莓牛奶味。
甜甜的,有些誘人。
“還能怎麼調查?”他忍著心底的不自在,不甘示弱地直直瞪視著近在咫尺的臉,“隻希望殿下能夠做到公平公正,不要公報私仇,就足夠了。”
時淺渡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的耳根由白轉紅。
可他還是惡狠狠地瞪著她。
嘖嘖嘖。
真是個不坦誠的人啊……
心裡很愉悅。
她就是這樣簡單的人,遇到不爽很容易生氣,而遇到有趣的事也很容易高興。
而秦硯此時身體本能的反應,明顯取悅到了她。
她高興了,便直說道:“其實用不著調查,我知道你是被誣陷的。”
秦硯微微一怔:“你覺得我沒有叛國?”
都說患難見真情。
從前他在軍部有幾個關係還湊合的朋友,希望他能夠入贅而討好他的貴族也有,可他一出事,從未見他們任何一個人幫他說半句話。
他們都不想碰他這個麻煩,更不可能堅定地說出“你是被誣陷的”這種話。
孤立無援的時候,所有人都給他背影和冷眼。
唯獨時淺渡這個女人……
他搭在腿上的手指稍微攥緊了一點兒。
眉頭緊蹙,眼底的複雜又回來了。
時淺渡聳聳肩,一臉正經:“是啊,你這種整天一張臭臉連裝都會裝一下的人,怎麼可能做得來勾結敵國那種需要有腦子才能做的事?”
“……”
剛有點波動的心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秦硯額頭上蹦出一道青筋:“殿下這嘴賤的功力,要不是生在皇室恐怕活不到今天吧!”
果然,時淺渡嘴裡怎麼可能吐得出來象牙!
他就不應該感動,一星半點都不應該!
“可惜我生在皇室了啊,你說氣不氣人?”時淺渡裝作無奈的模樣聳了聳肩膀。
她伸手,抓住了秦硯的下巴,垂眸看他時有一種居高臨下之感。
“不僅如此,你現在的生死和一切待遇,都取決於我。”
秦硯咬了咬牙,他當然明白自己如今就是案板上的魚肉,除了依靠時淺渡之外,彆無辦法。
可時淺渡這個態度,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時淺渡還是那個時淺渡,高傲、自大、目中無人。
還真是一點兒也沒變。
剛才他竟然還覺得時淺渡有些帥,真是瞎了眼了。
有時候他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地想,乾脆讓他死了算了,何必在這兒聽時淺渡的奚落。
他冷冷地哼笑一聲:“所以呢?”
“所以啊……”時淺渡尾音上揚,帶著笑意,雙眼微眯,“你求我,我就幫你,怎麼樣?”
秦硯越是硬氣,她就越想看他求饒。
嘖,這張冷硬的臉上露出求饒的表情時,究竟會是個什麼模樣呢?
想想一下還真是叫人身心愉悅。
“……!”
秦硯當即窒了口氣:“滾蛋吧,誰他媽要求你!”
他氣急敗壞地就罵了出來,幾乎沒過腦子。
其實他知道時淺渡幫他調查他不應該罵人的,道理他都懂。
可他沒能忍住。
因為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今天早晨。
想到了時淺渡這個混蛋對他……做了那種事情。
看他笑話,看他狼狽,還猝不及防地動了手。
他沒有心理準備,差點爽出眼淚來。
現在想起來還是很草。
被迫的屈辱感和身上的舒爽感同時泛起,他又氣又羞。
臉上浮現出一點不正常的紅。
他現在懷疑,當時時淺渡那麼折磨他,就是想跟他說“求我”來著。
他媽的,這女人可真是個惡劣的混蛋。
想讓他說出“求求你”這種話?
嗬,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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