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惡人自有天收”的報複感從心裡鑽出來,他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
但他不想讓時淺渡覺得自己幸災樂禍、小人得誌,便沒把高興表露出來。
“是啊,他們公司跟住的彆墅都不在這附近,保不齊就是奔著害您來的。”時淺渡表現得異常淡定,好像車禍跟她壓根沒有關係,“您以後出門還是要多注意,隨時跟我聯係。”
何紓言點點頭:“好,不過最近應該沒事,他們兩個剛剛出車禍還得治療修養,網上的輿論也不是特彆好,對他們公司的股份多少有點影響,肯定要忙公司的事,沒有心力找我的麻煩了。”
“這倒是。”
兩個人全都“心懷鬼胎”,壓著心裡的事沒說。
氣氛莫名的詭異,又莫名的和諧。
……
“咚咚咚。”
早晨七點,何紓言穿著圍裙,站在時淺渡的主臥前敲了敲門。
他溫聲叫早:“早飯馬上就好了,快起來吧。”
“噢,好。”
房間裡傳來時淺渡懶洋洋的回應。
接著是人形生物在床上賴皮似的滾來滾去的聲音。
她每次起床前,總要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懶腰滾一滾,把身上的筋都抻開了。
再之後,用不了幾秒鐘,她就會頂著幾根睡起來的呆毛走出房間去洗漱。
何紓言向往常一樣,低垂下眼眸,乖乖地非禮勿視。
他有時候覺得很無奈,時淺渡好像壓根就沒把他當成個男人,而是……
當成了gay蜜。
如果這個從網上新學來的詞沒有用錯的話。
這麼想想,除了無奈,還挺心酸的。
人家壓根沒把他當成普通的異性,而是一個喜歡同性的老男人。
何紓言努力忽略掉心裡的不舒服。
他把早餐在餐桌上擺好,問道:“今天中午也不回來嗎?”
“今天……我看看吧,今天我有一上午的課,不用去研究所,下課之後順便去辦公室找老師討論畢業論文的選題,在寒假之前定下來,估計十一點多就能完事吧?然後下午就沒什麼事了,中午應該會回來吃吧,不過也沒準被同學拉著去食堂,我們食堂還挺好吃的。”
時淺渡坐在餐桌前,隨口誇了句味道還不錯的食堂,一邊把一塊兒巧克力香蕉鬆餅塞進嘴裡。
濃鬱的香氣頓時侵蝕了味蕾,她眼睛一亮,補充道:“不過沒有老師做的好吃。”
何紓言被她逗笑了,鏡片之後的雙眼彎了彎。
他特彆喜歡聽時淺渡誇獎自己。
好像他對於時淺渡來說是有價值的,好像他們……比平時更親近了一點。
他打趣道:“你這說得長篇大論,到最後也相當於什麼都沒說啊,我到底準不準備你的午飯?”
“老師您這不是為難我嘛,我哪兒說得準。”時淺渡擺擺手,突然想到了什麼,“不然我從食堂打包帶回來吧,每天您都得準備三餐太辛苦了,偶爾吃點現成的也不錯,我們學校食堂又乾淨又便宜又好吃。”
全國頂尖學府的食堂當然也優秀了,國家方方麵麵的補貼不是說說而已。
何紓言沉默地喝了一口牛奶,臉上露出淡淡的笑,狀似無意道:“我還真很久沒吃過學校食堂了,不然我去到飯點去你們學校,你請我吃食堂好了。”
時淺渡撇撇嘴:“那多麻煩啊,而且飯點食堂可擠了,連位置都不好找。”
“我知道,我就開個玩笑,沒想到一點玩笑的麵子都不給我。”
何紓言笑著搖搖頭,麵容一如既往的和煦。
眼眸垂下時,卻多出些許懊惱和失落,不似表麵上那麼輕鬆。
“老師不會生氣了吧?”時淺渡學著他的話說道,“我也隻是開個玩笑而已,您什麼時候想來學校都行啊,不過最好選上午九十點鐘或者下午三四點鐘,學校食堂和咖啡廳的人都比較少。”
“……我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你可不要給我扣帽子噢。”
何紓言用紙巾擦擦嘴角,他想掩飾什麼時,總習慣這樣。
生氣當然不至於,隻是偶爾,會有些失落罷了。
“時間差不多了,老師,那我先去學校了。”
“好,你去吧,那我今天中午就真的不做飯了?”
“沒問題,等我回來!”
等。
又是等。
防盜門關上,房間裡像從前一樣,隻剩下他一個人。
何紓言喝掉杯子裡的最後一大口牛奶,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碗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等待成了他的常態。
他總是做好早飯,等時淺渡起床;
做好晚飯,等時淺渡回家;
列出購物清單,等時淺渡找時間跟他一起去商場。
他每天都會期待時淺渡回來,然後跟她找點話說。
即便如此,他們除了吃飯時間,依然很少能坐在一起。
他隻能看她回房間學習工作、看她跟同學朋友打電話,然後露出一點點羨慕的情緒。
他也說不好自己這是怎麼了。
可能是跟社會脫節,又十分依賴救命恩人,所以想多跟她相處吧。
還很想融入她的生活。
類似……雛鳥情節??
又或者是單純因為感激依賴?
何紓言一時之間理不清頭緒,畢竟他的情況實在是特殊。
他收拾好了碗筷,從床頭拿起讀到了一半的書,坐在沙發上安靜地讀了兩個小時。
番茄時鐘倒計時“叮”的一聲響起,他放下書,突然發現沙發上的靠枕下麵,壓著一個文件夾。
裡麵麵打印的是關於畢業論文選題的相關內容。
記得時淺渡說,今天下課之後要跟老師討論畢業論文來著吧?
他無奈地笑了笑,這小姑娘還是馬馬虎虎的,一點兒沒變。
何紓言拿起手機想給時淺渡發條信息,卻在編輯好文字後突然停了下來。
拇指在手機的邊緣緩緩摩擦了幾下。
沉默片刻,刪掉所有文字。
他起身把文件夾放在門廳,又換了一身合體的冬裝。
現在是十一點十分,學校十一點半下課,他剛好可以用這段時間,把文件夾送過去。
去學校見她。
一想到這個,他心間就是一陣雀躍,好像有什麼充盈了起來。
特彆開心,充滿期待。
……
何紓言到學校的時候,剛好響起下課鈴聲。
初冬的陽光是暖的,照在身上舒服得很。
校園裡人流如織,朝氣蓬勃的學生們懷裡抱著書本,三三兩兩地走在路上。
“咱今天去哪吃東西啊?”
“去三食吧,我想吃三食的紅油抄手了!”
“好啊,大冷天的吃這個正好。”
“快點快點!去晚了又要排長隊了!”
何紓言被學校裡的氣氛感染,心情跟著變得愉悅。
他在男監裡吃過不少苦,比較排斥男人,便上前問了兩個路過的小姑娘。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物理學院辦公室怎麼走?”
他說話時唇角往上翹了翹,笑得十分好看。
薄唇微動,吐出溫和低沉的字句。
不得不說,他身上自帶的儒雅氣質與邊界感特彆容易給人帶來好感,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兩個小姑娘不由得用嘴型“哇”了一下。
她們指了指操場對麵的教學樓。
“穿過操場,南邊的那棟白色的樓就是物理學院的。”
“不過我們不是物理學的,所以不知道辦公室具體是在哪層。”
“謝謝你們。”
何紓言道完謝,就有一個姑娘快步跑了過來,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了兩個姑娘的脖頸。
她語氣興奮:“終於跟上你們了!來來來快去操場,那邊有人告白呢!”
“哇塞,聽著是個大陣仗啊?!”
“走吧走吧,咱湊湊熱鬨!”
三個女孩轉身就往操場去了。
何紓言不在乎告白不告白的,但去物理樓要經過操場,便朝著她們離開的方向走了過去。
操場裡有不少學生圍在一塊兒,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不絕於耳。
餘光掃過去一眼,隱約可以看到一片鮮豔的玫瑰花,和飄在空中的氫氣球。
當眾告白嗎?
年輕人的戀愛還真是轟轟烈烈。
年輕可真好啊。
希望男女雙方是相互喜歡。
如果被告白的人不喜歡對方,那這種場麵會很尷尬難受吧。
才想到這兒,便聽到操場中央傳來了一個信心滿滿的男聲——
“時淺渡!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吧!”
何紓言的腳步驀的止住。
他身體僵硬,定睛看向操場中央,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被無數朋友同學圍在中間。
她麵前,是個陽光爽朗的大男孩,正笑得燦爛。
握著文件夾的手指漸漸緊縮。
溫和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
“我還以為像戴明宇這種公子哥,會喜歡溫柔賢惠比較居家的女孩呢,沒想到也喜歡時淺渡。”
“我覺得他hold不住時淺渡誒!學神的智商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誰hold住她啊,我覺得學校的男的沒幾個配得上她的。”
“錯錯錯,你們怎麼能用智商去衡量感情呢?大學這幾年好幾個人追她,但她從來沒跟誰談過,那不就是戀愛白癡麼!要是喜歡上誰,說不準還會吃虧誒!”
“你這麼說的話……倒是也沒毛病,聽她高中同學說她真是母胎solo。”
“真不知道她這種學霸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啊……”
耳邊模模糊糊地傳來跟時淺渡同屆同學的談話。
何紓言感覺自己像是胡亂闖入這裡的入侵者,格格不入。
他突然不懂,像他這樣負麵新聞纏身、隻能偷偷生活在陰溝裡的人,到底是哪裡來的勇氣,明目張膽地來學校裡找一位全校聞名的優等生,而且還……那麼開心,那麼期待。
直到現在,在微博上搜一下高中的校名或者他的名字,都能看到他的照片和當時人肉出來的各種信息,還有一些淨網時沒刪乾淨的、用他的臉報複性PS出來的黃.圖鏈接。
隻要有人認出他的臉,大叫一聲他的名字,講出他的“罪行”,四周的學生立刻就會麵露嫌惡。
互聯網時代,他的“罪行”無所遁形。
他們真的就是……
兩個世界的人啊。
真羨慕這些學生們,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追求自己喜歡的人。
何紓言站在人群中,鼻尖有點兒泛酸。
他究竟為什麼要過來找時淺渡?
“不好意思,我對你不感興趣。”時淺渡答的乾脆,撥開人群,“讓一下,我們要去食堂吃飯了,大家都散了吧。”
“等一下!你為什麼不同意啊,總得給我個拒絕的理由吧!”
戴明宇追上前去,抓住她的衣袖。
時淺渡輕輕一扯就跟他拉開了距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唄,感情的事哪有那麼多理由。”
小姐妹張藝挽住她的胳膊,附和:“就是,不喜歡還需要什麼理由,我們家小渡不想跟你談戀愛,你還是繼續找你的溫柔小網紅吧!”
“我爸可以給給你投資創建公司,支持你的研究項目!”
時淺渡頓住腳步。
對方還以為有戲,臉上露出期待。
不想,她卻扭頭說道:“用我的研究項目給你家賺錢的事,怎麼說的好像是你的施舍似的?”
旁邊有人低聲感慨:“哇,有能力就是硬氣,我也得努力學習!”
“我的媽,這回懟,學姐也太牛了!!”
戴明宇有點傻眼,連忙屁顛屁顛地跟上去解釋:“不不不不不,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嘛,我說錯話了,你再多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啦?”
時淺渡避開幾個同學:“不喜歡你又不是因為你說了這個……”
接著,一抬眼就在人群中瞥見了那個清瘦高挑的身影。
正好跟何紓言撞了目光。
何紓言心頭一緊,腦海中瞬間就閃過了無數想法——
看到他這個性.侵犯來學校找人,她會怎麼做?
會裝看不見他擦肩而過嗎?
如果他打招呼,會讓她丟臉嗎?
她會生氣嗎?
晚上回家會責備他沒有溝通就來學校找她嗎?
他很緊張,一向理智的頭腦陷入混亂。
身體本能地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時淺渡麵前,把手裡的文件夾遞了過去。
駝色風衣襯出他修長的身量,金絲邊眼鏡在陽光下泛著漂亮的光。
柔軟的黑色短發在微涼的風中緩緩飄起一點兒。
鏡片之後,眉眼彎彎。
他溫儒地笑,聲音低沉:“你把論文選題落在沙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