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淺渡猛地把長刀擲出!
黑刀化作一道暗影,眨眼間就穿過了曲澤的身體!
可惜他已經由下而上地融入水裡,不出兩秒就消失不見了。
刀刃深深地穿透了一個埋在水下的飼料食槽,很快又被水花掩埋。
她擰起眉頭。
手伸進水裡,把刀拔了出來,歸入鞘中。
她討厭河神這混蛋。
河神離開後,水麵終於徹底地平靜了。
在普通人的眼裡,剛才的鬥爭隻不過是水麵不停地瘋狂湧動罷了。
被嚇得夠嗆的人們相互抱在一起,終於鬆了口氣。
他們嘴裡直念叨:“老天保佑,神明保佑!”
“終於平靜下來了,我還以為又有河水要淹過來了。”白露拍了拍胸脯,往四周一看,“咦,小渡姐姐呢?剛才還在這兒的呀!”
她站起來走了幾步,依然沒看到人應。
轉而看向神明,她問:“公子,你看到她了嗎?”
“你在找我嗎?”
時淺渡快步上前,出現在眾人麵前。
白露呼了口氣,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她手裡攥著幾隻小黃花,蹦蹦跳跳來到時淺渡麵前。
“剛才在岩縫裡看到幾朵小花,送給你。”
小姑娘的眼珠很黑,看人時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真誠和淳樸。
偶爾,還會流露出一點兒符合年紀的天真。
就比如現在。
時淺渡心裡一暖。
她接過來,笑道:“謝謝。”
“姐姐,我給你彆到頭發上吧,肯定很好看~”
白露昨天晚上還蔫蔫的,現在也在低燒,大概是因為官府來人了,她格外的興奮。
那種“得救了”的喜悅感不用說,都能讓人感覺到。
“我戴小花不好看。”時淺渡搖搖頭,壞心眼道,“給祂彆上好不好?”
白露一怔:“爹爹說,花是給女孩子戴的,公子戴合適嗎?”
嘴上這麼說,但她還是……很誠實地看向神明。
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心說,公子那麼出塵脫俗,那麼漂亮,戴上小花也一定很好看吧?
“……”
神明薄唇微動,沒說話。
“你爹爹說的不對。”
時淺渡手拿小黃花,伸到神明的耳畔。
修長的手指一勾,便把男人柔順的黑發彆到祂的耳後。
指肚觸碰到祂的耳廓,溫熱、柔軟。
神明沒有躲,但平靜的神情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眉宇微動,不言地包容了祂的子民。
時淺渡手指往下一按,就把小花戴在了祂的耳朵上。
隻見矜貴不染的神明垂眸立在原地,祂冷清如皎月,白袍墨發,一側長發被彆在耳後,幾朵黃色的小花點綴在耳上發間,成了身上唯一的亮色。
這給祂填了幾分童趣的真實感,卻不會顯得太柔和。
“哈哈哈,公子這樣倒顯得平易近人了些!”
“公子就是脾氣太好了哈哈。”
神明聽見百姓們善意的笑聲,掀起眼皮。
寂然的目光落在時淺渡身上。
好像在問:滿意了?
惡作劇成功,時淺渡當然滿意了。
要是這時代能有相機,都想拍下來打印出來了。
她高興地笑,又伸手摸了摸男人的發。
又湊近祂一點兒,小聲笑道:“我還是更喜歡你金發的樣子。”
神明微微一怔,繼而眼裡劃過淡淡的笑意。
她終於又跟祂這樣鬆快親近地說話了。
她……喜歡金發嗎?
金發金眸是祂本身的模樣,但子民們懼怕。
不得已,祂才會化為黑色。
能聽到有人說更喜歡祂的金發,自然心中愉悅。
祂說:“金發就順色了。”
“怎麼?”時淺渡調侃道,“矜貴的神明大人,還想永遠彆著小黃花嗎?”
“……”
神明無奈,有些想笑,搖了搖頭。
祂願意為了子民付出,但應該沒有人會提出“讓祂永遠帶著小黃花”的要求吧?
“話說回來……”
時淺渡雙手抱胸,眯起雙眼盯著神明。
這表情看起來有些危險。
她問:“就河神那個問題,我跟其他人同時遇到危險,你先救誰?”
她以為,神明會猶豫一番,然後選擇其他人。
不想,祂回答的很快,也很乾脆。
祂說:“如果雙方都麵對無法躲避的生命危險,先救你。”
“噢。”
時淺渡的心情又好了一分。
不過,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眼裡有些狐疑。
“你確定先救我?”
“自然。”神明淡淡解釋說,“我此時神力遠不及河神,若沒有你,我肯定沒法拯救子民。”
“……”
哦。
時淺渡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能讓她高興的理由。
子民、子民,祂就知道子民。
而她呢,就隻是千百萬子民之一。
神明感覺到,她又不太高興了。
祂問過時淺渡幾次,為什麼不開心,但每次問完都沒有得到答案,也沒什麼好結果。
所以這回祂沒再追問,隻望向遠方,等待有竹筏再劃來接大家離開。
祂剛剛是很開心的。
因為在時淺渡跟河神說“隻有祂才能在麵臨天災時拯救大家”時,祂感覺到了力量。
那股力量雖然不算強烈,但一直源源不斷地存在。
沒有如同上次一樣,很快就漸漸消退,直至消失不見。
但,她依然是為了百姓們,為了……祂的子民們。
而不是為了她自己。
時淺渡依然,不需要祂。
抬手,輕輕地牽住時淺渡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祂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出口的話卻像情話一樣柔軟。
“很感謝你一直那麼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時淺渡翹了翹唇角。
心說,還知道感謝,總算是有點兒良心。
神明垂眸看她,心中微微一動。
咦,她變得開心了些。
……
附近的縣城也受了災。
因為決堤處距離近,破壞較大。
半數農田和房屋被淹沒,隻有處於地勢較高的地區安然無恙。
朝廷派來的賑災官員幾天沒睡好覺,一直在細心研究、精心部署,一些人想辦法泄洪,一些人安排手底下的官兵妥善安置災民。
支窩棚,分糧施粥,隔離被淹地區跑來的百姓、觀察病情。
讀過典籍記載的官員都知道,洪水會攜帶大量病菌,尤其是在屍體腐爛之後,細菌更容易滋生,凡是洪水沒過之處,都很容易被汙染。
一旦從有災民染上傳染性惡疾,不及時發現的話,很容易就引發全城瘟疫。
一傳十、十傳百,最終死傷十之八九。
所以,他們非常重視對災民的隔離。
每天還有專門的醫生來挨個為人們檢查病症,若一連三日都沒事,就可以轉移出去。
時淺渡一行人來到城裡時,已經是二更天了。
他們在一片火光中,被帶到了災民隔離的區域。
那邊搭了一大片窩棚,每個窄小的窩棚裡一般能住四五人,但由於地方和資源都有限,全是七八人湊湊合合地擠在一起。
抗洪數日,人們身上全是汗水跟河水,湊成一堆又臭又熱。
負責把他們從小山包上接過來的官員跟人交接。
老百姓們交給了其他人帶隊,他則留在原地交代李大人的事情。
他說道:“李大人年邁,又抗洪數日,身體抱恙,立刻找大夫過來,再給李大人在官府中分出一間乾淨的房間,記得隔離開來,跟其他人一樣,每天按時叫大夫檢查,不能出了差錯。”
交接的下級官員點頭稱是:“是,呂大人,我們這就找大夫。”
呂姓的官員又轉而看向李大人,頷首道:“李大人,我這麼做,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理解,理解,洪災已經這麼慘烈了,千萬不能再讓瘟疫肆虐了!”
李大人說完,一連咳嗽了好幾聲。
他這幾天一直發熱,草藥能控製住病情,但睡在四麵透風的地上,病症好不了也是自然。
有老百姓聽見他們的談話,大著膽子插了句話。
“大人們,給公子也分一間房吧?”
呂大人一路上看出眾人對那個白衣墨發的男人恭敬有加,但沒來記得問問緣由。
他疑惑地看向李大人:“大人,這是……?”
“公子一直侍奉神明,這次多虧了那間神廟,多虧了神明大人,我們才能活下來!”
白露這麼說完,身邊無數人跟著附和。
“是啊!要不是有神明大人護佑,我們恐怕全沒命了!”
“公子這些天為我們做了很多,李大人的命也可以說是公子救的!”
“多虧了神明保佑啊!”
“公子人特彆好,通藥理,不然風寒早要了我的命!”
雖說皇帝求神問藥,但官府上下,依然最忌憚鬼神之說蠱惑人心。
尤其是這樣混亂多難的時候。
呂大人想嗬斥回去,卻被李大人先一步拍了拍肩膀。
年邁的老人搖搖頭,低聲說道:“這話說了,你恐怕要笑我老眼昏花、老糊塗了,不過我屬實見了神佑一樣的場景,讓我們從滔天巨浪中活了下來。”
他笑著搖了搖頭,像是自嘲又像是回憶當時的場景。
“那位年輕的公子確實與眾不同,不說神明之類的,也是個可塑的人才。”
眼前這位老者可是出了名的正直無私,更不會相信鬼神之說。
現在竟然……?
呂大人不可思議地看向一直護在老人身邊的士兵,尋求答案。
兩個士兵相互對視一眼。
一人代為說道:“大人,我們確實都看見了。”
“……”
呂大人輕咳兩聲。
很多事,不能全信,更不能不信。
在朝為官,不能把求神問道的事擺在明麵,但天底下有誰會絕對不信神明呢?
他轉而對手下吩咐道:“那位公子在救災中立功,對李大人的病情更為了解,也為他收拾出來一間乾淨的房間吧,住在李大人附近,這樣方便隔離,也要每天請大夫觀察。”
“是,大人,我們這就準備。”
“這位大人。”神明上前一步,“她一直守護我的安危,可否將她安置在我的隔壁?”
祂以手掌指向時淺渡的方向,動作禮貌。
呂大人拿眼角瞥了瞥時淺渡。
一個神廟的人都有護衛了,還是個女護衛?
他覺得奇怪,便直接拒絕了:“不行,如今房間緊缺,多收拾出來一間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放心,官府會保證你的安全。”
神明知道時淺渡不喜歡跟很多人住在一切。
祂張了張口,又合上。
先前所有人不分男女,全住在神廟裡,場麵混亂沒人注意。
可現在,若是說她跟自己住一間房就可以,恐怕會影響到她,讓她遭人白眼。
如此一想,也隻能放棄。
“時間不早了,大家到地方就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多叨擾了。”
呂大人衝李大人他們微微欠身,便離開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神明便被人帶到了一間乾淨的房間裡。
房間不算很大,但也寬敞,放著一張床和一張矮榻。
窗前有張桌,挨著牆,還放了一個矮櫃。
作為臨時歇腳的地方,已經相當舒適了。
祂借著桌上的燭光,掃過房間裡僅有的幾本書。
全都是祂這些年來讀過的。
神明無需睡覺,偶爾休息一時半刻就可以。
有幾本書,剛好重讀一下,打發了晚上的時間。
或者……
可以先隱去身形,到窩棚那邊看看時淺渡的情況。
她肯定住得很不舒服吧。
神明斂了下眉頭。
祂放下手中的書籍,打算先出去瞧瞧。
不想還未轉身,就被人從身後捂住了雙眼。
一股熟悉的糖果甜味傳入鼻息之間,祂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一翹。
心道,她也是快二十歲的人了,怎麼比白露還要童趣幼稚?
祂抓住時淺渡的手,拉到一旁。
“偷跑過來沒關係嗎?”
“放心吧,沒人看見。”時淺渡鬆開神明,“這幾天大家太累了,一躺進窩棚轉眼就睡著了!”
她大大咧咧地坐上比石室裡的墊子柔軟個千八百倍的床鋪。
緊接著,舒舒服服地往上一躺,來回滾了好幾圈。
官府裡特彆準備的住處就是不一樣!
這被褥也太軟了吧?
果然,她還是喜歡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感覺啊。
今天晚上肯定能睡個超好的覺!
“我的神明大人,你肯定不介意我在床上睡吧?”時淺渡喜滋滋地咧開嘴角,“反正你也不需要睡覺,空著一張床的話,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神明當然不會介意。
祂站在窗前,月光剛好撒在身上,為祂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祂伸出手指,輕輕扯開了束著長發的草繩。
那頭墨色長發如瀑般散落的同時,化為淡淡的金色,有幾縷柔軟地搭在祂的肩頭。
一身寬袍廣袖也化為金白相見的疊裳,在微風下輕輕地飄動。
祂麵容冷清,偏頭看向時淺渡。
“你喜歡金發,是嗎?”
“……”
實在是太漂亮了。
時淺渡動作頓住,喉嚨微哽。
這……讓她說什麼?
是她腦子不好,她怎麼想都覺得神明這話……
就像是彆有意味似的啊。
“是啊,金發很漂亮。”她拖著下巴窩在床上,歪頭笑問,“我喜不喜歡很重要嗎?”
神明心知,比起萬千子民的性命與幸福,不算多重要。
祂從前絕不會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隻是……
祂會開心,淡淡的,就那麼一點兒。
祂沒有答話,轉而說道:“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說著,祂走到了床前,然後……
坐了下來。
“……?”
時淺渡萬萬沒想到男人會過來,往後退了一點兒,讓出地方。
她挑挑眉,故意用上敬語:“神明大人,您今天也要休息?”
神明坐在床上一角,冷清清地垂首看她。
祂說:“你不是喜歡枕著我睡麼。”
時淺渡一怔,莫名咂摸出來些許微妙來。
繼而有點小惡劣地扯了扯唇角。
她緩聲道:“有這麼軟的床,自然就不用枕著您了。”
“……”
啊。
連這點也不需要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