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
真可笑。
身為皇帝,就算隻是個女孩,也總該知道世人都是怎麼評說他們這等人的吧?
他在心中冷笑了好幾聲。
片刻,垂下眼眸。
要是可以,誰不想光明正大地步入朝堂,做個清正廉明的忠臣呢。
誰又願意被咒罵為奸宦,誰又想去勢入宮,做個太監呢。
真不知道小皇帝這番話,是故意說給人聽的,還是出自真心。
若是有心為之,那心思真是夠重的。
但他希望這些都是真心的。
他也很可笑。
月色下,柔和的麵容上露出了嘲弄的笑意,輕輕柔柔的。
陰翳滿滿的桃花眼眯起,眼尾染著淡淡的紅。
咋一看,又柔又冷。
似是柔軟陰冷的蛇在吐著信子。
他終是沒有上前,轉身離開。
柳公公連忙跟上,小聲問:“大人可是要回去休息?”
談若拿眼角瞥他一眼。
他柔聲道:“被陛下嚇得特彆清醒,你說呢?”
“……”
柳公公打了個寒戰。
不出幾步,走在前麵的談若又突然頓了下腳步。
他回頭,麵色不太好看。
“明日叫人把那秋千拆了。”
-
沒過多久,中秋宮宴就如期而至了。
秋日裡,宮中是一片繁華景象。
與過去那些宮宴有所不同,這次宮宴的氣氛顯然非常鬆弛。
時淺渡一沒實權二沒背景三年齡小四又是個姑娘家……
單拿出來其中一點或兩點,就足以讓一些人不將她放在眼裡了。
皇上沒有威嚴,氣氛自然就不會太低壓。
不過表麵上的功夫做的還是不錯的。
至少,有談若在她身後坐鎮,不會有人不敬。
酒過三巡。
不少朝臣都聚攏到談若麵前,手執酒杯攀談敬酒。
“談大人,咱們喝酒,我敬您一杯!”
“大人,我也一起,談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談若身邊永遠不缺人圍著。
當然,沒多少人有好意就是了。
就算他勢大,也沒有人打心底裡看得起他。
那些人臉上都揣得是恭恭敬敬的笑意,把不懷好意的心思掩埋在心底。
人們都知道太監不便喝酒。
越是這樣,就越有人喜歡端著酒杯敬他,非要把他灌得身子不適、瞧他出醜才好。
談若豈能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
紅唇一勾,笑得溫柔又涼薄。
他敷衍幾句,目光不自覺地去尋時淺渡的身影。
隻見小皇帝正笑意盈盈地與幾個年輕的世家子弟攀談。
他記得那幾位,都是畫卷上的人選。
也不知時淺渡說了什麼,把人逗得直笑。
看他們的笑容,竟是有幾分真心。
負在身後的手指一點點攥緊。
看來,他們的小皇帝有了自己看中的人選啊。
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跟人接觸麼?
真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矜持。
這樣主動,隻會讓他們的家族蠢蠢欲動,她不知道麼?
那些男人,入宮都是為了把持朝政,她不明白麼?
蠢笨。
無知。
他在心中低斥。
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麵前敬酒的朝臣們無不發現了他的走神,頓時心生不滿。
一個低賤的臭太監罷了,這般禍亂朝綱、作威作福,竟然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有人喚:“談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還有人說:“難道談大人就讓我們這樣舉著杯嗎?”
“你這可就是不給我們麵子了,談大人。”
談若回過神,不悅地斂了下眉頭。
但麵上保持笑容,略帶嘲弄的嗓音十分低柔。
“各位大人還需……”
我給麵子嗎?
“那諸位給朕麵子嗎?”
時淺渡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
她站在談若身前,鳳眸微眯,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似乎不滿於眾人都隻向談若敬酒。
眾人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真不知道這小皇帝是真的蠢笨還是假的蠢笨,竟然在這種時候發難?
看不出來他們在灌談若的酒麼?
即便不說灌酒的事,把這種話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真不怕談若這太監不悅嗎?
看來,小皇帝是一點兒指望不得了。
果然不能對一個沒人教養的女子報以什麼期待。
眾人隱去失望的神色,紛紛表麵恭敬地欠身。
口中也說著恭順的套話。
一眾紛雜的聲音中,談若不自覺地翹起唇角。
小皇帝這是……為他擋酒?
這麼想了一瞬,他又自己否認了。
嗬,什麼擋酒。
怕是想享受皇上的待遇吧。
這就沉不住氣了?
看不慣他處處占著她皇上的權力地位?
想把他甩掉獨自為政?
他壓下心頭嘲弄的怒意,衝時淺渡伸出右手。
“陛下累了,臣送您回去休息。”
時淺渡抬眼,與他對視。
片刻,將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
輕輕地握住。
手指收攏這麼個“攥”的動作,不大,但談若感受的真切。
心中的隱瞞減退些許。
他低哼。
算她聽話。
“諸位大人先自便吧,柳公公,你叫人多照看著些,彆出了事端。”
談若撂下話,牽著小皇帝的手,離開宴席。
他沒側頭看時淺渡,但能感覺到小姑娘對他寸步不離,兩人之間超不過兩寸的距離。
這叫他心情很好。
他帶回宮的小皇帝,理應聽他的話。
兩人走在宮道上,路過的太監宮女紛紛駐足垂首。
尤其是瞥見兩人牽著的手時,更是不敢抬頭。
眼看就到了寢宮時,談若斂起眉頭。
他覺著身上有些發熱。
隻有秋風吹來時,才會感覺好些。
難道是前些日子太疲累了,前腳風寒才好,後腳就又回來了?
才走這麼一段路便開始發汗……
他的身子已經虛弱到了這種程度了麼?
牽著小皇帝的那隻手心出了些汗。
他守禮數,便鬆開手,不叫濕滑的汗水沾上對方。
“談大人?”
時淺渡疑惑地看他。
“無事,臣身子不適,不能讓陛下染上晦氣。”
談若帶著人走到寢宮之前。
期間風起,應是涼爽不少,他身上的不適卻沒有絲毫消退。
燥熱感反而更勝了。
眼眶越發濕熱,呼吸也變得粗重。
垂在袖口中的手指緊緊握起,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跡,才能保持頭腦的清醒。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竟然有人對他用這等下作的手段。
真是膽大包天。
他深吸一口氣,沉心邁上低矮的台階。
額頭上有虛汗浮出,白皙的臉頰染上不正常的紅。
腳步有些虛浮,一個不穩,被時淺渡伸手攬在了腰間。
他心頭一跳。
微滯,緊跟著呼吸更重了。
“大人身體不適嗎?”
時淺渡偏頭說話,氣息剛好拂在男人耳畔。
談若抖了一下。
腿上直發軟。
一定是藥效的原因,他才會這麼喜歡那隻圈在腰間的手臂,想往上靠。
要知道,他們去了勢的人,最厭惡有人接近自己的腰腹。
“陛下無需掛懷,隻是前些日子的病還未好利索而已。”
他強撐身子,忍住那股從內而外蔓延出來的瘙癢難耐之感。
揚了揚頭,示意小皇帝自己入殿。
“陛下自行進去吧,免得臣將病氣……過給您。”
說話間,詭異地停頓了兩秒。
因為小皇帝以雙手半擁半撐地扶住了他。
“我看大人還是入殿休息片刻吧,我叫太醫過來為大人瞧瞧,免得拖久了更傷身子。”
時淺渡擁著男人,把他往自己的寢殿中帶。
“……”
叫太醫過來瞧瞧?
嗬,來瞧他的笑話麼!
他們這等人是不方便紓解的。
中了招,多半隻能硬生生地捱過去,其中的痛苦難耐可想而知。
當然,也有些法子可以紓解,但沒什麼人願意用那種方法。
究竟是哪個王八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下了這種侮辱性極強的藥?
“陛下若想見哪個太醫明日橫屍街頭,儘管叫來便是。”
他有些怒了,語氣變得冷硬。
可是在這個情況下,出口的嗓音又軟又媚。
就跟沾了水似的。
時淺渡聽了,唇角微微一勾。
她將人帶入殿中,輕輕地放在床榻之上。
“那我們就不請太醫。”
她牽住男人的手臂,往床上按。
動作堅定,毋庸置疑。
手背貼上柔軟的織品,談若輕輕一觸就能意識到自己躺在了哪兒。
他反抗,卻因藥效的洶湧而至,使不上多少力氣。
他麵頰飛紅,呼吸不穩。
他隱約聽見清脆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伴著溫熱的氣息。
他感覺到小皇帝小心地幫他掀開一點兒衣裳散熱。
“談大人,你好像發燒了,我幫你散散熱。”
小皇帝的手指碰到了他的皮膚。
他一顫,腦海中回想起被她牽著的觸感。
那麼多次,心情愉悅的……
手牽著手。
他的喉嚨滾了滾。
“滾。”
他惱羞成怒。
第一次對小皇帝不敬。
神誌已經有些不清晰了,再強的意誌力也很難在藥效之下保持清醒和理智。
發熱的身體,很想一抬手臂便糾纏住身邊的人。
可他不能做出那麼丟人的舉動。
更不能,也不想在小皇帝麵前漏了怯。
他已經是個身下沒東西的廢人了,又怎麼能讓自己的身子□□.裸地暴露在他人麵前,可笑地低喘扭動,徒增了笑柄?
那般醜陋的姿態,不能叫小皇帝瞧見。
她不知事,沒見過男人,不知道太監與其男子有什麼不同。
等瞧見了真相……
她更該不聽他的話了。
她會變得像其他人一樣,冷眼看他。
她還會覺得他惡心。
或許,連他的手都不會牽了。
許是藥效過剩,他的心臟冷不丁地一酸。
在喉結滾動幾次之後,談若終是用殷紅的唇擠出了柔和卻充滿危險的笑容,壓著嗓子,說了句頗有氣勢的威脅之言:“陛下,每個人往後的路,可都是自個兒走出來的。”
時淺渡一隻膝蓋抵在床上,伸手,遮住了男人的眼睛。
她說:“我知道,大人,我會照顧你。”
男人看不見,那雙漆黑不見底的鳳眸微微眯起。
她居高臨下地勾起了薄薄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