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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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小皇帝懶洋洋的語調在頭腦中又一次浮現。
談若負手望向窗外, 看著一片枯葉從樹上飄飄蕩蕩地落下。
手指不停地輕撥著念珠。
這些日子,他總能回想起這句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與觸感。
隔著薄薄的床帳, 若隱若現地看見她的臉。
不得不說,小皇帝巧言令色的功夫可真不賴,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他當時真想好笑地說, 這番功夫, 恐怕是用錯了地方。
隻是沒想到,小皇帝很快就睡著了。
在他輕輕的揉撫之下, 窩在床上睡得很沉。
好像對他特彆信任。
“大人, 各家公子的畫像送到了。”
柳公公抱著數卷畫像, 小步停在談若身後。
“給陛下送去吧。”談若頓了一頓,回頭又道, “罷了,我親自送去好了,好催促陛下儘快定下人選。”
“是。”
小皇帝的母妃地位低微,又是靠些不光彩的手段才懷了龍種,惹惱了先帝與太後, 連帶著未出生的孩子受到牽連和白眼, 所以過去十幾年, 她都是在外散養。
過去的住處清苦, 什麼好東西都沒有見過。
所以,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禦花園和藏書閣, 常在這兩處。
談若在禦花園的涼亭中看見了大咧咧喂魚的小皇帝。
“陛下。”
談若上前, 立刻有人很有眼力見地在涼亭中支了桌子。
他命人將畫像放在桌上,道:“臣為您篩選了京中尚未娶妻的名門公子,這番已經將畫像為陛下帶來。朝中的諸位大人催得緊, 還望陛下儘快定奪。”
時淺渡蹙著眉頭睨過去幾眼。
真是有事“諸位大人”,無事“老東西”。
她撥弄撥弄那些畫卷,狀似無意地說道:“我怎麼記得,上次談大人與柳公公提起諸位大人時,不是這麼稱呼的。”
“……”
談若想起,看到那幫人在選夫之事上的各種小動作時,他笑著罵他們“老東西”來著。
原來那時候說的話,叫小皇帝聽去了嗎?
膽子越來越肥了……
現在都開始調侃他了啊。
“陛下倒是什麼事情都了如指掌。”
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麵容柔和,語氣卻頗有威脅意味。
還不忘陰陽怪氣地鼓了鼓掌。
“大人說笑了。”
時淺渡沒多言語,打開了幾幅畫軸,全都攤開在桌子上。
畫師應該是宮中最好的了,但總歸不那麼寫實,她瞧著也都大差不差。
反正麼……
都沒有談若那張臉來得漂亮。
況且,還可能存在塞了銀子便畫得好看一些的情況。
而且這些人都是些世家公子哥,從小到大高高在上的,身邊都是下人環繞,被彆人照顧還差不多,哪有人能照顧她呢?
要說伺候人,肯定也是談若更勝一籌,細致入微。
更何況……
她知道太監是生不出孩子的。
母親就是難產而死,她不想生孩子。
若是以前,她反抗無果、身不由己倒也罷了。
現在老天爺給她扭轉命運的機會,要是抓不住,就隻能怪她自己。
說是老天爺給她機會不太準確。
是談若給了她機會。
所以呐,怎麼看都是談大人更和她的心意。
她撇撇嘴,越發覺得畫像無趣。
於是,她隨意問道:“大人,我應該從這九位裡麵選出幾位來?”
“幾位?”
談若挑起眉梢,碾動念珠的手指驀地頓住了。
這小皇帝,選一位不夠,還要選幾位?
半晌,手指重新開始動作,似乎比過去更用力了一點兒。
“陛下還想選多少?難道這宮中還能有兩位正夫不成。”
話裡不自覺地帶了一點兒嘲諷的意味。
他自己都沒能注意到。
“過去曆朝曆代的男帝擇秀女入宮,不都是一次性選許多人,然後再一點點兒地給她們提位置麼?”時淺渡視線始終落在畫卷上,語氣淡淡,說得理所應當,“我知道皇後並非如此,但我又不是男帝,有些不一樣也是正常的啊。”
說到這兒,她抬起頭,看向談若。
“大人不想先了解了解這些人選的脾氣秉性,再做最後的定奪嗎?”
“……”
談若心裡低柔地笑了一聲。
小皇帝可真是巧舌如簧,端得一副為他好的理由。
不就是想多選幾個模樣漂亮的男子入宮麼?
小小年紀,色心倒是不少。
“再說,若隻有一人……”
時淺渡臉上閃過胸有成竹的笑意,好似確信自己能輕而易舉地說服對方。
她笑看過去,說道:“待日後真生孩子,那人便知道孩子是自己的。”
如果招許多人,就沒人知道孩子是誰的。
這樣,顯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牽製住那些人背後的家族與勢力。
若無利可圖,哪有男子會心甘情願地給女人當所謂“正夫”啊。
主動願意入宮的人,哪個心裡沒有小九九。
談若停頓幾秒。
接著,紅潤的唇勾勒起漂亮的弧度。
“那就依陛下的意思吧。”
他覺得小皇帝說得有道理,心中卻有些不快。
大抵是因為她太有主見了。
他不喜歡這種心眼太多的傀儡。
“請陛下今日之內選出三位符合心意的人選,差人告知臣便可。”他恭敬地欠了下身子,“臣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行告退了。”
“你們把畫卷都收拾好。”
時淺渡吩咐了一聲,快步跟上談若的腳步。
談若察覺到有人跟來,斂著眉頭放慢了些腳步。
他問:“陛下,可還有事?”
“嗯,馬上就是中秋時節了。”
時淺渡與他並排走在花園的小徑上,微風拂過麵容,舒服得眯起雙眼。
她邊走邊說:“前幾年動亂,一直未辦宮宴,不如借這次中秋舉辦宮宴,順便請大人意中的幾位公子隨家人一同進宮赴宴,見過真人,知道品性,再定奪也不遲嘛。”
“陛下,您說得輕巧。”談若扯了下唇角,笑得柔和,“您可知一次宮宴要宮人提前準備多久?單說膳食這一項,又要花費庫中多少銀兩?”
他越發覺得小皇帝不老實,且異想天開。
舉辦宮宴……
是想找機會與忠心的臣子勾結,除掉他這奸宦,奪回大權麼?
她不會真的以為,那幫老東西有人真心地忠於她吧。
“不是那種大規模的很正式的宮宴,隨意些就好,隻請一些近臣,由大人挑選即可。”
時淺渡看向身邊的男人,突然一頓腳步。
拉住了談若的手腕。
“大人,等一下。”
談若駐足看她,想知道到底搞什麼名堂。
不想,一扭頭便見到小皇帝微微踮起腳尖,伸手到他耳畔。
兩人的距離極近,他能清晰地瞧見女孩那雙漂亮的鳳眸和長長的睫毛,甚至是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溫度,嗅見那股淡淡的木質香氣。
他突然回想起剛把小姑娘接回宮中時的一些事。
那時還是冬日,她第一次聞到這香,趴在桌邊雙手輕捧著微燙的小香爐。
笑得好看極了。
他瞧見了,在心中笑她果真是幼稚。
在耳畔的手指輕輕一動,摘下了一片半綠半黃的葉子。
時淺渡拿著葉莖,指肚一撚,葉片快速地轉起了圈兒。
她笑得燦爛:“掉了片葉子。”
恰逢微風漸起,吹起了衣袍。
談若執著念珠的手指一攥。
待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有呼吸。
小皇帝好像從未改變。
依然笑得那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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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宮宴到底是敲定下來了。
由於時間緊迫,談若忙得腳步離地。
正巧一場秋雨降了溫,還叫他染了風寒。
即便如此,事情也不能耽擱。
他硬是半刻都沒有休息,拖著抱恙的身子忙了數日。
一天隻睡兩三個時辰是常有的事,累的愈發消瘦。
有時候,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答應小皇帝的要求,還這般兢兢業業。
“大人,陛下叫小廚房送來了補湯,叫您不要勞累到太晚。”
柳公公端著食盒,輕輕地放在桌上。
他跟在談若身邊久了,是真的關心自家大人。
他看著談若眼下地青紫,說道:“大人風寒還未痊愈,更應該好好養養身子,不宜太過疲累,這些天,大人都瘦了。”
“哼,早些歇息……”
談若睨了一眼食盒,輕哼一聲。
說得輕巧好聽,他繁忙數日,小皇帝以為到底是因為誰?
還叫人送來補湯……
真是惺惺作態。
要是真關心他,又怎麼不親自過來?
隨便發話讓小廚房做點兒東西就把他打發了,真是笑話。
即便心中這般嘲弄,他還是打開食盒,端出小碗淺淺了飲了一口。
熱流順著唇舌一路滑落到胃裡。
在微涼的秋日,十分舒服。
唔,這天氣喝上一點兒倒是不錯。
他們這等人,喝多了水會不方便。
所以,他喝了小半,便將碗放下了。
“陛下已經休息了?”
柳公公看了看時辰:“按以往的經驗來說,應是還沒有。”
“正好我有些乏了,去感謝感謝陛下的掛念。”
談若起身,在小太監的服侍下披上了稍厚的外衣。
柳公公垂首:“是。”
他知道,自家大人這般陰陽時,是要去敲打敲打陛下了。
時淺渡年歲不大,又放養慣了,是個愛玩的性子。
所以,叫人在寢宮院前的樹上做了個秋千。
還未走近,談若便瞧見淘氣的小皇帝站在秋千上,一晃便蕩得老高,竟是平行於地麵,甚至是超過了栓繩的樹枝!
樹枝要是不慎斷裂了,結果可想而知。
那一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臟都快提到嗓子眼。
這個小皇帝,整天都做這麼危險的事麼!
真是不知死活。
她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若是時淺渡死了,那幫老頭子肯定認為是他下的毒手,把臟水潑到他的頭上。
自己不惜命,死了還得拉著他下水,給他添麻煩。
更可氣的是,竟然從未有人跟他說起過,小皇帝是這麼玩秋千的。
他手指死捏著念珠,繼而唇角一翹。
麵容上露出輕柔的笑意,莫名的詭譎陰鬱。
微眯著的桃花眼顯出幾分暗紅,滲人得很。
柳公公瞥見他的臉色,背脊一涼。
跟了談若多年,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連忙解釋:“今日之前,陛下還未玩得這麼過火過,大人息怒,奴才……”
就在此時,秋風傳來了時淺渡一晃一晃的聲音。
因為蕩在空中,聲音偏大,傳得老遠。
“要不是談大人替我辛勞,我也沒辦法過得這麼輕鬆,可不能叫大人累壞了身子,就算他不喝,也總得把話帶到,多催催總是有效果的嘛。”
談若輕輕挑起了眉。
這小皇帝,說她聽話吧,總是折騰。
說她不聽話吧,又還算是有良心。
至少,沒跟先前扶持的那兩個男孩一樣,背地裡把他咒罵得豬狗不如。
貼身宮女是時淺渡自己選的,年歲不大。
她歪頭好奇地問:“那陛下怎的不親自去一趟?”
隻見那乘了人的秋千高高蕩起。
在蕩到了最高點時,時淺渡身子猛地被甩了出去!
談若瞳孔猛縮,下意識地要邁開腳步衝過去。
然而下一刻,那道被甩出的身影在空中旋身幾次,以一個漂亮而穩妥的姿勢落在了地上。
她的動作輕盈利落,好看極了,任何人瞧見了,都得是歎為觀止。
談若頓住腳步,心臟“咚咚”狂跳。
蒼白的臉上重新浮出血色。
下一刻,他恨不得掐住小皇帝的脖子,讓她好好地體會一下將死是個什麼感受。
當了皇上,身體性命就早已不屬於自己了。
尤其是做他的傀儡。
時淺渡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麼?
小皇帝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任憑她這樣發展,那還了得?
他負手上前,才邁開腳步,就又聽時淺渡開了口。
隻見她懶洋洋地揉了揉脖頸,道:“談大人疑心重,我若去看他,難免要讓他耗費心力與我試探斡旋,實在沒有必要去叨擾,反正談大人做事我放心,要說不放心的,也就是怕大人的身子骨撐不住了。”
“……”
心頭的怒氣與狠戾莫名緩解了不少。
談若不停地撥動念珠,動作飛快。
不出一會兒,就將所有珠子都撥動了一圈。
小皇帝……
是真的放心他、關心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