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
公子無忌的囚車被押解著進入秦軍營地,嬴政道:“將魏公子關押在牢營之中。”
他說罷,還補充了一句:“是了,便關押在日前晉良將軍住過的牢營。”
公子無忌何等聰敏,哪裡能看不出來嬴政這是在奚落於他,隻是公子無忌並沒有開口說話,毒藥已然被他們搜走,最後一絲希望也變得渺茫起來,如今隻剩下了消極抵抗。
嬴政擺擺手,黑甲武士便押解著公子無忌進入牢營,打開囚車,但並不卸掉枷鎖。
嬴政還有其他事情要去做,成蟜回了營地,瞬間變得清閒起來,他左看看右看看,水靈靈的眼眸在眼眶中不停的轉動著,似乎想到了甚麼。
看樣子,便宜哥哥是想要招攬公子無忌與晉良的,公子無忌和晉良都是個人物兒,尤其是這個公子無忌,倘或自己能提前與他打好乾係,或者直接將他招攬過來,豈不是幫了哥哥大忙?
等公子無忌歸順秦國,也能成為自己強有力的靠山之一。這又是李斯,又是信陵君的,俗話說得好,背靠大樹好乘涼。
成蟜點點頭,悄悄離開營帳,便往關押公子無忌的牢營而去。
“幼公子!”
在牢營之外看押的黑甲武士恭敬作禮。
成蟜負手而立,像模像樣,唯獨小胳膊短了點,背著手的動作一點子也不像嬴政那般威嚴,稍微還有些可愛的勁頭。
成蟜咳嗽一聲道:“本公子要去看看囚犯。”
“這……”黑甲武士有些遲疑。
“怎麼?”成蟜道:“本公子不可以見囚犯麼?”
“不是不是!”黑甲武士道:“隻是卑將們恐怕囚徒傷害了幼公子,沒法子與長公子交代。”
成蟜擺擺手,道:“不會噠!魏公子一個文人,又不會武藝,再者,他被綁著,還如何傷害本公子?讓我進去。”
“敬諾!”黑甲武士作禮,退開兩步,打起帳簾子,請成蟜入內。
成蟜學著嬴政的模樣,邁開小闊步,噠噠噠走進去。
牢營中很是昏暗,公子無忌脖頸上戴著厚重的枷鎖,與晉良當初不一樣的是,他身上並沒有綁著繩子,畢竟晉良是不世出的武將,而公子無忌則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隻戴枷鎖便有他受得了。
成蟜走進去,一眼便看到了公子無忌手背上的傷口。
在山穀之時,公子無忌想要服毒自儘,幸而成蟜感官敏銳,留了一個心眼兒,讀取了公子無忌的心聲,否則此時他們劫來的,便是一具死屍了!
嬴政為了救下公子無忌,直接劃破了公子無忌的手背,公子無忌吃痛下意識鬆手,毒藥這才脫手而出。如今公子無忌的手背還在流血,雖傷口不深,但在他偏白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公子無忌聽到跫音,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似乎眼中有些驚訝,沒成想竟是一個孩子走了進來,很快恢複了平靜,垂下眼目不去看成蟜。
成蟜則是變戲法一樣,從袖袍中拿出一瓶傷藥,一張傷布,奶聲奶氣的道:“叔叔!你受傷啦,啊吖,還在流血,蟜蟜給你包紮,好不好?”
公子無忌淺笑一聲,但他的麵容並不像是在笑:“秦長公子又頑的哪一出?遣一個孩童來遊說於無忌?怎麼,新的伎倆?”
“不是不是噠,其實蟜蟜……”
成蟜心說,我不是代替便宜哥哥來遊說你的,我是來找你做未來的靠山的!
隻是他解釋的話還未出口,便聽到一聲輕笑:“魏公子如此聰敏通達,予又如何會遣一個孩童來耍花樣呢?”
咯噔!
是嬴政的嗓音。
嘩啦——
果不其然,嬴政從牢營外麵走進來,還輕飄飄的瞥斜了一眼成蟜。
成蟜:“……”壞了壞了!抱彆人大腿的時候,被便宜哥哥看到了!
嬴政招手道:“蟜兒,過來。”
成蟜立刻調頭跑到嬴政身邊,連忙抱住嬴政大腿,彆人的大腿雖然粗,但絕對沒有便宜哥哥壯,相對一比較,成蟜還是打算抱這根粗壯的大腿。
成蟜奶裡奶氣的道:“哥哥!叔叔受傷了,流血血,好可怕哦!”
嬴政一笑道:“是麼?就屬蟜兒心善,可彆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嬴政這一句,簡直一語雙關,直接戳了成蟜和公子無忌二人。
成蟜嗬嗬乾笑,公子無忌則是道:“好心?秦長公子能有甚麼好心?”
“予沒有好心?”嬴政反問:“予救你一命,不算好心?”
公子無忌冷笑一聲:“如今無忌落在你們秦人手裡,若是死了反而一了百了,錯就錯在活著,如此一來君兄……君兄便更會對無忌猜忌!秦長公子彆把話說的這般好聽,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麵麼?”
嬴政閒庭信步的踱步道:“魏公子你錯了。”
“錯?”公子無忌道:“怎麼,秦長公子還能詭辯?”
嬴政淡淡的道:“你的君兄懷疑與你,與政無乾。不管政參與與否,他都會猜忌於你。”
的確,曆史上的信陵君便是因著魏王的猜忌,歸國之後鬱鬱而終的,即使沒有嬴政的“搗亂”,信陵君的結局亦是悲慘的。
嬴政挑唇一笑:“現在想不明白,沒有乾係,早晚有一日,你會想明白,到那時候……你會感激於政的救命之恩。”
說罷,張開手掌道:“蟜兒,走罷。”
成蟜立刻乖巧的將自己的小肉手送到嬴政手中,嬴政從他手裡接過傷藥和傷布,交與旁邊的士兵,道:“叫醫士來,給魏公子包紮。”
“嬴政!”公子無忌突然一反常態的怒吼:“你勸你現下便殺了我!否則,有朝一日你會後悔的!”
公子無忌:【眼下之計隻能激怒秦長公子,但求一死!】
成蟜一聽,公子無忌這般一反常態,原來是為了激怒嬴政,他連忙看向嬴政,點著腳尖,扒著嬴政的脖頸,與他說悄悄話。
嬴政聽罷一笑,也不著惱動怒,而是幽幽的道:“魏公子,你若是想激怒一個人,隻是連名帶姓的喊他的名字是不成的。”
“你……”公子無忌一愣,似乎很驚訝這般簡單便被嬴政看穿。
嬴政又道:“魏公子以直道事人,果然是耿直仁厚之人,便是激怒他人,都如此文雅,可敬可佩呢。”
“你!”公子無忌本想激怒嬴政,反而被嬴政氣得渾身發抖。
成蟜:“……”哥哥好毒舌,這是在諷刺信陵君不會罵人麼?
嬴政眯起眼目,篤定的道:“予說過……想死?沒那般容易。”
說罷,不再理會公子無忌,領著成蟜離開了牢營。
嬴政帶著成蟜離開,走出很遠一句話不說,成蟜心中打鼓,試探的握住玉佩,想要聽一聽嬴政心中所思所想。
結果……
嬴政:【……】
一片空白!
“蟜兒。”嬴政低垂下頭,了然的道:“怎麼,學會試探哥哥了?”
“沒有吖!”成蟜不著痕跡的撇開玉佩,裝作根本沒有碰到玉佩的模樣,揚起一個最最真摯的笑容:“哥哥對蟜蟜辣——麼好,蟜蟜怎麼會試探哥哥呐!”
“那便好。”嬴政道:“蟜兒來,跟哥哥去幕府。”
嬴政與成蟜進入幕府,蒙驁與蒙武等將軍已然列班席上,見到二人起身作禮:“拜見長公子!拜見幼公子!”
嬴政拱手道:“諸位將軍不必多禮,請入席。”
部將們歡喜的道:“長公子驚世大才!說俘虜公子無忌,便俘虜公子無忌,卑將們真是打心竅裡佩服!”
“是啊!佩服的五體投地!”
“想當初,咱還看不起長公子來著,如今回想起來,真是自行慚愧,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嬴政謙虛有禮的道:“諸位將軍不必自責,政也是初出茅廬,各位將軍都是沙場悍將,往後日還需要各位前輩多多提點才是。”
“長公子太謙虛了!”
“卑將誓死追隨長公子!”
“長公子,如今咱們俘虜了公子無忌,士氣正盛,依長公子的意思,下一步該如何部署?”
眾將士躍躍欲試,都打算跟著嬴政乾出一番大事業來。
嬴政一笑,氣定神閒的道:“下一步,自然是俘虜魏國大將軍晉良。”
“這……”眾人有些遲疑:“長公子,不是咱們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魏國這些年來雖年年走弱,自從老將軍晉鄙去世之後,便青黃不接,但晉良深得晉鄙的親傳,又是個殺人不眨眼,打仗不要命的狠主兒,也算是魏國近些年來最有名望的悍將了!長公子已然抓了他一次,這晉良必然不會再上第二次當啊!”
“是啊,晉良是悍將,可不比那公子無忌文弱。”
嬴政卻不擔憂這些,道:“諸位不必憂心,還請射師移書一封,派人送到魏國軍營,告知他們公子無忌已然落入我秦軍手中,請他們前來會
盟。”
“會盟?!”蒙武驚訝:“又是會盟?可……”
有坐不住的將領道:“可是晉良與公子無忌血汗深仇,晉良巴不得公子無忌死無葬身之地,他如何會來會盟啊!”
嬴政卻道:“晉良的確與公子無忌有仇,但晉良與公子無忌同是魏國人,射師隻要在移書之中寫明,魏國的公子落在了我們手中,還是個有名望的公子,若是魏國不來會盟,那麼他們的百姓便會心寒,往後裡還有誰會為魏國賣命?”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好法子!”
“是啊!魏國便算是為了麵子,也得前來會盟!”
蒙武拱手道:“卑將這就去辦。”
————
“不好了!不好了!”
傳令官堪堪來稟報公子無忌被俘的消息,又有士兵著急忙慌的衝進魏國營地的幕府大帳。
“又是何事!?”晉良冷聲質問。
那士兵手中擎著一封小羊皮,道:“大將軍!秦國、秦國人送來了移書,說是……公子在他們手中!”
晉良方才還有一絲僥幸,或許公子無忌隻是被歹人劫走,殺人掠貨等等,但如今看到秦人送來的移書,心裡那一絲絲的僥幸也變得蕩然無存了。
晉良將移書接過來,粗暴的拆開,隻是看了兩眼,“嘭!”一聲將小羊皮扔在地上。
部將們聽到風聲,立刻全都雲集在幕府之中,撿起地上的小羊皮傳看,不由小聲議論起來。
“公子被擒了!”
“是啊,王上的心腹被秦長公子斬殺,就連公子也被抓走了!”
“咱們得去救公子!”
晉良的副將道:“大將軍,負責運送公子回都的隊伍精銳嚴密,這秦人怎麼說劫殺便劫殺,早有傳聞公子勾連秦人,這說不定……是個公子故意與秦人走的呢。”
“你說甚麼?!”公子無忌的門客自然不乾了。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如今我們公子落在秦賊手中,你卻說公子是主動與秦人走的?”
“難道我說的不對麼?”副將冷笑:“王上之所以急招公子回都,為的不就是徹查此事?如今公子落在秦人手裡,誰知他是不是自願的?”
副將對晉良又道:“大將軍可不要忘了老將軍是如何慘死的!公子落在秦賊手中,便算不是公子勾連,按照秦人茹毛飲血的性子,公子怕是也時日無多了,何必興師動眾的去營救公子,依我看,這個會盟,不會也罷!”
“大將軍,萬萬不可啊!”
“公子對我魏國忠心耿耿,絕不能見死不救啊!”
“忠心耿耿?偷盜兵符,殘殺悍將,假傳王命,住在趙地十餘年,這都是忠心耿耿?王上沒有立時要他的命,已然算是便宜了!”
“你怎麼說話的?公子竊符救趙,難道為的不是魏國!?”
“他為的甚麼,隻有自己心裡頭清楚。”
“你!”
嘭——!!
晉良臉色陰霾到了極致,手腕一轉,一聲巨響,直接將長戟插在案幾之上,嚇得副將與公子無忌的門客立刻噤聲,誰也不敢多言語一句。
晉良沉思良久,道:“秦人打算何時會麵,何地會麵?”
“大將軍?!”副將不敢置信的道:“大將軍三思啊!公子無忌斬殺老將軍,這筆仇,血海之闊,大將軍難道可以忘卻麼?!如今大將軍卻要去救仇人,老將軍在黃泉之下,怎能明目啊——!!”
“仇人?”晉良已然恢複了平靜,淡淡的道:“的確,公子無忌乃是本將的仇人,血海之仇不共戴天!然,要殺公子無忌,也是本將親自手刃,哪裡輪到那些秦狗?在秦狗麵前,沒有仇人,隻有魏人與秦人。”
————
“晉良將軍。”嬴政騎在馬上,隔著水岸,拱手朗聲道。
晉良帶著魏軍來到水邊,掃視了一眼對岸的秦軍,秦軍帶來的人並不多,似乎是因著河水阻隔,因此有恃無恐,並不怕他們偷襲。
不得不說,晉良是佩服嬴政的,選擇的這個談判地點很是巧妙,晉良便是想要動粗劫人,也沒辦法一下子渡河,河水寬闊,水流平靜,更加沒辦法在水上埋伏,這裡簡直便是秦軍的主場,而晉良隻能乖乖聽話。
晉良板著臉,壓著嘴角,並沒有嬴政那般好的心情,冷聲道:“秦長公子,如今本將已然至此,我魏國的公子呢?”
嬴政招手道:“帶人。”
兩個黑甲武士押解著身披枷鎖的公子無忌走出來,公子無忌麵色雖還有些憔悴,但衣著整齊,冠玉束發,以一點子沒有被押解的狼狽。
公子無忌看到晉良,一時間有些愣神,似乎也沒想到晉良會答應前來會盟。
嬴政道:“人你已經看到了,魏公子在我們秦營之中好得緊,甚至比在你們魏營還要好。”
晉良冷笑:“秦長公子,你這種挑撥離間的話,還是省一省罷!說罷,如何才肯放人?”
嬴政慢條斯理兒的道:“不忙。既然晉良將軍來了,便先聽予講一個陳年老調的故事。”
晉良打斷他道:“本將可沒有工夫與你貧嘴!”
嬴政並不理會他,繼續道:“這個故事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魏國有一個嚄唶宿將,名喚晉鄙。”
晉良蹙起眉頭,冷喝道:“嬴政!你到底要說甚麼!?”
公子無忌也詫異的看向嬴政,不知他為何提起十幾年前的事情,難道……?
公子無忌:【難道秦長公子是想要挑起舊事,令晉良仇恨與我,繼而挑撥離間?】
成蟜搖搖頭,心想著信陵君的心思,在便宜哥哥麵前實在太“純潔”了,嬴政哪裡是想要挑撥離間?他是想要將當年晉鄙自儘的真相說出來!
嬴政幽幽的道:“魏王因著懼怕得罪秦軍,傳令晉鄙全軍駐紮,魏國公子聽說了這件事情,覺得如果趙國滅亡,下一個便會輪到他們魏國,因此救趙迫在眉睫,勢在必行。”
說著,側頭對公子無忌一笑。
公子無忌沉聲道:“秦長公子,你到底要說甚麼?為何提起這些陳年舊事?”
嬴政笑道:“因著有許多陳年舊事,眼見不一定為實,魏公子因著這件事情,吃了這般多苦,被人誤解詬病,難道……不想將實情公布天下麼?”
“實情……?”公子無忌眼眸一縮,沙啞的道:“甚麼實情?為何無忌不知甚麼是事情,秦長公子,你不要妄自揣度!”
嬴政不理會他,繼續講故事:“世人皆知,魏公子盜竊兵符,假傳魏王之命,喝令晉鄙老將出兵救趙,晉鄙卻覺此時蹊蹺,其中必有端倪,遲疑不能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