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夫人又是奇怪,又是擔心,又是憤怒,轉頭一看,成蟜已然走了進來。
成蟜換
了一身衣裳,白衣若雪,風度翩翩。他如今年齡在十七歲左右,身形不見得多麼健壯,但高挑有姿儀,因著常年身子羸弱的緣故,麵龐白皙如玉,嘴唇泛著血氣不足的淡淡粉色,猶如桃花的花瓣一般,丹鳳眼,雙眉如畫,給人一種毫無威脅,且無攻擊力的親切感。
“蟜兒!蟜兒……”
華陽太後癡癡的望著成蟜,豁朗站起身來,顫抖的走上前去,握住成蟜的掌心,顫聲道:“蟜兒,蟜兒?是你麼?是你回來看大母了?”
“老太後?!”羋夫人震驚不已,自己是來給成蟜告狀的,如今成蟜出現,老太後不但不責怪成蟜,態度還如此古怪。
成蟜不著痕跡的一笑,恭敬的作禮,一板一眼的道:“若敖成蟜,拜見華陽太後。”
華陽太後這才清醒了一些,道:“你是若敖氏的?”
成蟜知曉華陽太後的秉性,便是喜歡懂得規矩的,越是聽話越好,於是乖巧的回答:“回太後的話,晚輩正是若敖氏家中的。”
“像!太像了……”華陽太後反複的上下打量成蟜,顯然已經忘了羋夫人的存在,喃喃的道:“太像了……你多大了?聽說成氏老家主頭年病逝了,你家裡還有甚麼人麼?”
成蟜一一作答,道:“多謝老太後關切,老家主還在世的時候,經常提起老太後。”
“哦?”華陽太後道:“他還提起了老身?”
“正是呢。”成蟜心說,提起個鬼,自己都沒見過成氏的老家主,但對答如流的道:“老家主十足佩服華陽太後,一直叫我們小輩兒多多向老太後習學,這不是嘛,蟜如今頭一次拜見老太後,不知為何,竟覺得異常的親切,仿佛……仿佛……”
“仿佛甚麼?”華陽太後道:“你儘可以說出來,不必吞吞吐吐。”
成蟜莞爾:“這話說出來,恐怕旁人還以為蟜要攀附老太後,但老太後既然這般說了,蟜也不敢不遵從,便乾脆有話直說了……便仿佛往日裡曾經見過一般!不瞞老太後,您生的,與蟜的大母好生神似呢!”
“當真?”華陽太後重新抓住成蟜的手心,道:“你大母如何喚你?”
成蟜道:“大母素日裡都喚蟜兒。”
“蟜兒……蟜兒……”華陽太後笑起來:“那老身也喚你蟜兒,如何?”
“太後!!”羋夫人被晾在一麵兒,已經很不痛快了,連忙上前,搖晃著華陽太後的手臂道:“太後,您不是要給妾做主麼!”
成蟜當即站起身來,毫不含糊,咕咚一聲雙膝一曲跪在地上,拜了一次,又拜了一次,跪拜兩次是請罪的禮儀。
“太後,”成蟜主動道:“蟜有罪。”
“甚麼罪?”華陽太後問道。
成蟜微微垂眼,他本就因著血氣不足,顯得有些羸弱,如今這般垂下眼簾,竟有些楚楚可憐起來。
“蟜不知因何,得罪了羋夫人,雖不知因何,但一定是蟜之過錯。蟜初來秦國,甚麼規矩也不懂,還請羋夫人多多見諒,若是責罰,蟜亦心
甘情願!”
“這可是你說的。”羋夫人冷笑一聲:“有甚麼責罰,你都心甘情願的受著?”
成蟜心中感歎一聲,怪不得羋夫人入宮七年都不得寵,被當成花瓶一樣擺在宮中,也是,這個花瓶還不能保溫。
成蟜放低了姿態,羋夫人卻想要在長輩麵前乘勝追擊,這不是不懂得分寸是甚麼?
“好了!”華陽太後果然道:“都是楚人,又都在秦國,何必如此與自己人較勁呢?若是有個甚麼不痛快,大家夥兒攤開來說說,也就是了。”
“太後?!”羋夫人大驚失色。
成蟜一點子也不意外,不是他吹牛,便是憑著這張臉麵,華陽太後如此念舊,絕對不會讓羋夫人責罰自己的,更何況,自己還嘴甜乖巧,哪個長輩不喜歡?
成蟜故作低落的道:“太後,是蟜開罪了羋夫人,的確該罰,隻是……隻是蟜以為,如今之計,我楚人內憂外患,實在不該與自己人較勁,畢竟……趙太後還在虎視眈眈呢,若是趙太後知曉咱們這裡內訌分歧,怕是會拍手叫好,也說不定。”
一提起趙姬,也便是嬴政的生母,華陽太後便氣不打一處來。
華陽太後出身金貴,乃是楚國的王宗之女,趙姬不過謳者出身,仗著美豔躋身後宮,華陽太後頂頂看不上她。
加之嬴政即位這七年間,趙姬因著年輕貌美,一點子也不甘寂寞,鬨出了不少風言風語的緋聞,實在給王室蒙羞,連帶著華陽太後的麵子也不好看,華陽太後如何能看她順眼。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趙姬並非楚派,也並非楚國人。趙姬與呂不韋走得親切,秦廷中楚派凋零之後,呂不韋趁機發展自己的小團體,拉攏趙姬這個外戚,想要趁此打壓楚派,華陽太後怎能任由這些野人騎在自己脖頸上拉屎拉尿?這矛盾不就對上了麼?
成蟜可沒有忘記,嬴政留自己的目的,便是挑起楚派與外戚的矛盾,讓楚派的勢力,與趙姬呂不韋的勢力針鋒相對,如此一來,互相製約,這個朝廷才能平衡,嬴政一碗水端平,便可從中獲利。
成蟜是時候的將矛盾挑起來,歎了口氣道:“如今這種緊要關頭,蟜以為,無論如何,自己人都絕對不能內鬥的,因此蟜雖不知怎麼得罪了羋夫人,但還是要主動向羋夫人賠個不是,請羋夫人大人大量。”
羋夫人冷笑:“你說的真好聽,還不知怎麼得罪了我,我……”
“夠了!”華陽太後嗬斥,直接打斷了羋夫人的言辭:“你真是不知大體!蟜兒方才說的還不夠清楚麼,趙太後和呂不韋的勢力虎視眈眈,如今乃是窩裡鬥的時候麼?你也太沒個分寸了。”
羋夫人深吸一口氣,想要辯駁,但又不敢,隻能硬生生的把苦水往肚子裡咽。
華陽太後看向成蟜的眼神明顯和善了不少,滿臉的慈愛:“你是個懂得分寸的,心思又細膩,往後裡若是得空,多來老身這裡走動走動。”
“謝太後。”成蟜微笑:“蟜隻怕太後覺得我們小輩兒聒噪呐。”
“怎麼會?”華陽太後拍著成蟜的手背,悲傷的歎氣道:“你能時常過來,老身歡心還來不及,老身……老身曾有一個乖巧的孫兒,如你差不多,若是能活到現在,和你也差不多罷。”
成蟜心頭一動,也會有些感歎,彆看華陽太後乃是楚派,很多時候揪著自己的利益不放,但對成蟜真的沒話說。
成蟜安慰道:“太後,不歡心的事情便彆想了,保重身子要緊,若是太後喜歡,明日蟜還來給太後請安,陪太後說說話,好麼?”
“自然好,自然好!”華陽太後越看成蟜越是歡心,一直拉著成蟜說話,都不願意放他離開。
嬴政等成蟜離開,便去處理公務,如今雖然在蘄年宮舉辦臘祭,但公務是一日都不能少處理的。
“王上,魏公子求見。”寺人通稟,公子無忌求見。
嬴政沒有放下手中的簡牘,道:“讓他進來。”
“無忌拜見王上。”公子無忌規矩作禮,儀態翩翩。
雖過去七年,公子無忌卻和往日沒有任何區彆,還是那般溫文儒雅的模樣。
公子無忌將文書呈上來,都是一些不怎麼要緊的事情,嬴政看了一眼,點頭道:“交給魏公子,寡人是放心的。”
“王上謬讚了,無忌受之有愧。”
嬴政並沒有讓公子無忌立刻離開,而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道:“對了,楚國的若敖成蟜,你聽說過麼?”
公子無忌門客三千遍天下,沒有甚麼風聲是他不曾聽說的,人脈十足的寬廣。
公子無忌恭敬的道:“無忌的確聽說過,若敖成氏的家主,頭年堪堪過世,若敖鬥氏、成氏相繼落寞,被排擠也是常有的事兒。聽說這個成小君子因著……”
他說著,頓了頓,看向嬴政。
嬴政擺擺手道:“但說無妨,寡人恕你無罪。”
“敬諾,王上。”公子無忌繼續道:“因著成小君子容貌酷似王上的幼弟公子成蟜,楚國便派遣成小君子成為楚國使者,欲圖蠱惑王上,不過……無忌聽說,成小君子本是寧死不屈,大冬日裡跳河以死明誌,後來被人及時救了上來,也不知為何,突然便答允了出使,並且……據成小君子身邊之人所說,成小君子自從落水醒來,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落水……”嬴政突然想起,幼弟成蟜似乎也曾經落水過。
正如同成小君子一樣,落水之後,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嬴政如有所思,這個時候寺人進來,將成蟜在華陽太後麵前的一舉一動悉數稟報。
嬴政略微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成蟜竟然有兩把刷子,並非是個花把勢,真的將華陽太後哄得服服貼貼,還順便將矛頭對準了趙太後與呂不韋的外戚勢力。
嬴政放下手中的簡牘,道:“成小君子呢?從老太後那麵兒出來沒有,叫他來見寡人。”
“這個……”寺人支支吾吾的道:“回稟王上,成小君子的確從華陽太後那麵兒出來了,隻是……方才趙太後那麵兒突然來了人,
把成小君子半路請走了。”
“趙太後?”嬴政眯起眼目,似乎想到了甚麼,沉聲道:“擺駕,去太後寢宮。”
“敬諾,王上!”
臘祭慶典繁忙,眾人都忙碌著做自己的事情,趙姬身為太後便有些子無聊了,他去找了呂不韋幾l次,呂不韋總是忙碌,根本沒功夫搭理趙姬。
更何況,如今呂不韋上了年紀,而趙姬彆看做了太後,卻正是年輕,那方麵的渴求自然更多。自從秦王異人過世之後,趙姬與呂不韋的來往十足密切,秦廷中但凡長了眼睛的人,生了耳朵的人,都看到過聽到過風言風語,但是誰也不敢置喙罷了。
趙姬這日裡又去尋呂不韋,甚至找到了蘄年宮的政事堂,那麼一大幫子的朝臣看著,呂不韋尷尬到了極點,趕緊把趙姬帶到偏僻之處。
呂不韋壓低聲音道:“你怎麼又來了?”
趙姬不情願的道:“你這些日子都不理會人家,不是說好了,今日到我那裡去……坐坐嘛?”
呂不韋頭疼的厲害,推脫道:“這……太後……臣還有公務要忙。”
“又要忙!”趙姬的臉色瞬間難看了。
呂不韋也不敢真的招惹了趙姬,靈機一動便道:“太後,聽說楚國的使團之中,來了一個年輕俊美的小君子。”
“年輕?俊美……?”趙姬的眼神立刻亮堂了起來。
“是了。”呂不韋攛掇著道:“聽說是楚國若敖氏的後人,前兒個在臘祭燕飲上,白衣獻舞的便是,聽說當晚便被送到了王上的路寢,哎呦喂,王上那是對他愛不釋手的,想必……有甚麼大本事兒罷?”
趙姬一聽,嬴政那般冷心之人,竟然對一個人另眼相看,那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當即心思便不在呂不韋身上了,著急的對侍女道:“去,把成小君子請來,便說我請他飲杯酒水。”
成蟜將華陽老太後哄得服服帖帖,便退出了華陽太後寢宮,準備回去複命,走到一半,被一個陌生的侍女攔住。
“成小君子,太後有請。”
“太後?”成蟜心頭一動,莫不是趙姬?如今自己是楚人,趙姬找自己過去準保沒有好事兒。
於是成蟜故意裝傻道:“這位姊姊,不瞞你說,蟜才從太後那處出來,怎麼又叫我過去?”
侍女道:“不是華陽老太後,是趙太後。”
果然是趙姬。
“這……”成蟜推脫道:“蟜還有事在身,需要去王上跟前回稟,實在不方便,要不然這樣,等蟜回稟了秦主之後……”
“你怎麼那麼多話?”侍女蠻橫的厲害,畢竟成蟜隻是一個楚人,還是落魄的楚人,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道:“跟我來就是了,彆婆婆媽媽的。”
成蟜沒有法子,隻得硬著頭皮跟著侍女往趙姬的寢宮而去。
進了大殿,沒有看到趙姬的影子,一直跟隨侍女來到內侍,便看到一個身著單薄的年輕美婦,橫陳在席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那真真兒叫一個風情萬種。
不怪嬴政生的俊美,他父親異人本就不差,加之趙姬這樣的基因,嬴政的容貌自然了不得。
成蟜低垂著頭,恭敬的道:“外臣拜見趙太後。”
“彆那麼生分,”趙姬笑起來猶如銀鈴一般,花枝亂顫的道:“楚國小君子,聽說你遠道而來,身為東道之主,我請你飲一杯薄酒,小君子合該不會拒絕罷?”
成蟜為難的道:“不瞞太後,外臣還要去秦主麵前回話,若是飲酒,唯恐不恭敬。”
“誒,”趙姬親自端著羽觴耳杯走過來,在成蟜的耳畔吹了一口熱氣:“小君子,莫要如此生分才好呐!政兒是我兒,我還能不了解他麼?你飲一杯酒罷了,他不會動怒的……小君子如此推脫,可是不給我麵子?”
成蟜連連後退,趙姬步步緊逼,看了一眼羽觴耳杯,總覺得有些古怪,剛要伸手握住玉佩讀心,趙姬反而更快一步,拉住了成蟜的手心。
成蟜嚇了一跳,趙姬曖昧的刮蹭著他的掌心,嬌聲道:“小君子,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喂你麼?”
“不必了。”成蟜接過羽觴耳杯,一仰頭,乾脆的悶了,拱手道:“太後,酒也飲了,那外臣先告退了。”
說罷,轉身便走。
趙姬也不阻攔,笑眯眯的道:“好呀,你走罷。”
成蟜快步往外走,剛走了兩步,突然覺得心跳加速,有些許的心慌,緊跟著整個人熱騰騰起來,仿佛被熱氣蒸煮,雙膝發軟,雙腿無力,頭暈目眩。
咕咚——
成蟜身子一歪,直接軟倒在了地上。
“嘻嘻……”趙姬走過來,笑道:“來人啊,抬上榻去,綁起來。”
成蟜渾身發軟,根本無力反抗,被幾l個侍女抬起來扔上軟榻,將成蟜的雙手並攏綁在頭頂,拴在榻牙子上。
“放……放開我……”成蟜用儘了全力,這才沙啞的呢喃出一聲。
“小君子,”趙姬慢條條的走過來,道:“你飲的酒水中可是加了好料的,小君子如此天真可憐,今日姊姊好好教教你,如何?”
成蟜身子無力,卻偏偏在不斷的發熱,仿佛被火焰灼燒一般,雙眼朦朧,生理淚幾l乎滾下來,心跳過速心慌的厲害。
“小君子很熱罷?”趙姬撫摸著成蟜的麵頰:“穿這般多的衣裳,能不熱麼?無妨,我幫你退下來。”
成蟜努力蜷縮起來,不讓趙姬碰自己,但雙手被綁根本無處躲藏,眼睜睜看著趙姬解開自己的革帶。
啪嗒——
半塊大儺倀子玉佩脫離了成蟜的衣帶,掉落在軟榻之上。
沒有了大儺倀子玉佩的鎮壓,成蟜的五感瞬間被放大無數倍,排山倒海的熱浪席卷而來,幾l乎讓他失去理智,吐息變得紊亂而嘶啞,汗水滾滾而下,直接打濕了衣領。
“王上!王上您不能進去啊!您不能進去……”
殿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聲音,竟是嬴政突然來了。
趙姬嚇了一跳,趕緊道:“快!攔住王上,不能讓他進來。”
“是、是!太後!”
侍女們阻攔在殿外,嬴政一向雷厲風行,冷斥道:“都滾開。”
“政兒,怎麼如此大的火氣?”趙姬款款從內殿走出來,攏了攏自己單薄的衣衫,故意擋在門前不讓他進去:“政兒,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這裡?若是過來,也合該提前打個招呼。”
“哦?”嬴政的目光瞥斜了一眼內殿的大門,幽幽的道:“兒子來給母親請安,還需要提前知會,不知情的還以為母親的寢殿之中,藏了甚麼不該藏的。您說是麼,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