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當夜,壽仙宮。
帝辛在妲己這裡用了飯,討論了一下接下去的討賊計劃,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妲己道:“今夜睡我這吧。”
帝辛很詫異。
妲己一般不留他宿,隻有在偶爾需要維持一下蘇妃盛寵的時候,他才會在壽仙宮的矮榻上湊活一夜。
“怎麼了?”帝辛問,“最近有人說你要失寵了?沒有吧?”
妲己揉了揉眉心:“西岐怕是懷疑我了。”
“懷疑你什麼?他們不是早就覺得你不是好人了嗎?”
“懷疑我是妖啊。”妲己瞪了他一眼,“覺得一個凡人是妖妃,和發現妖妃真的是妖,是兩碼事,你明白嗎?”
帝辛疑道:“他們怎麼發現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彆問那麼多了。”妲己煩躁,“總之,近幾日,你都睡這吧。”
“孤睡這,難道不是更顯得你妖妃功力深厚?”
妲己:“……你睡這,我才比較安全。畢竟西岐再大膽也不可能直接來刺殺你,你身負人皇之氣,若是半路崩殂,隻會引發更大災亂,隻有讓你漸漸消亡,才能平穩過渡,所以,至少現在,如果他們不想誤傷你的話,你的周圍都是安全的。”
帝辛還能說什麼,帝辛隻能應了。
深夜,妲己輾轉反側。
帝辛:“你睡不睡,你不睡孤還要睡,今夜睡不好,明日軍機大事都沒精力處理。”
妲己:“我隻是在想,西岐到底會怎麼對付我。”
“他們不來,你又擔心,他們真來,你又怕死。”帝辛撇了撇嘴,“孤倒覺得你沒這麼容易死,為著把人皇劍,能給孤安安分分當這麼多年軍師,想來求生應該也很有毅力。”
與帝辛已是多年“老夫老妻”,妲己知道,帝辛未嘗沒有懷疑過她,但是她給出的一些西岐情報又確實正確,加上他找許多人都卜算過,自己與殷商氣運息息相關,殷商倒了她也要完蛋,因此他對她還算是比較信任。
這也是妲己憂慮的一點。
卜算一道,就是叩問天機,可殷商主定要亡,難道她也注定要亡?
這種念頭之前還沒這麼強烈,可自從那日的小道童來送信之後,她就愈發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就在這時,寢殿內窗突然被風吹開了。
妲己與帝辛猛地坐起。
窗外一輪圓月,清輝遍灑,帝辛抓起人皇劍,警惕地四下張望。
妲己深吸一口氣,走到了窗前。
窗前無人,她蹙著眉,剛要試探著關上,卻見眼前憑空刺出一柄長/槍,槍尖閃著寒芒,寒芒過處,一道人影漸漸顯現了出來。
——哪吒。
妲己側身避過的那一瞬間,居然有種如釋重負之感——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哪吒冷笑一聲:“你果然是妖!”
一個普普通通的凡女,怎麼可能會有這麼靈活的身手?
錚然一聲,人皇劍出鞘。
“來者何人?!”帝辛怒道。
哪吒看了帝辛一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乾元山金光洞哪吒是也!我勸你這昏君速速離開,成日睡在這妖妃身邊,也不知還剩多少精元!”
妲己重重一拂袖,平地起狂風,滿室擺件叮鈴哐啷落了一地。哪吒擋眼的功夫,她便已經跳窗躍出了壽仙宮。
“妖孽休走!”哪吒提槍追了出去。
帝辛奔到窗邊,隻見茫茫夜色下,隻有兩道影子忽高忽低,而宮牆下的宮人們,乍見異變,紛紛驚慌失措地奔走。
那一夜,哪吒與妲己纏鬥許久,越打越驚,越打越恨。
這妖怪到底哪來的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法寶?!就算自己有三頭六臂,應付這些法寶也足夠焦頭爛額,哪還有什麼多餘的精力去對付她?
哪吒不認為這女妖實力在自己之上,奈何人家就是法寶多,他實在不敵,含恨而走:“妖孽,你給我等著!”
看著哪吒一眨眼沒了影子,妲己在原地站了片刻,等氣息終於勻停,才冷著一張臉回到了商王宮。
壽仙宮裡滿地狼藉無人收拾,帝辛神色陰沉,坐在案後看著妲己。
“看來你說的是真的。”帝辛陰惻惻道,“西岐如今已發現你是妖,是不是覺得除掉你,殷商江山便可儘在掌中?”
“大王。”妲己在他身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道,“蘇護已經投靠了西岐。”
“孤知道。”
“這些年來,投靠西岐者不計其數,投靠大王者卻寥寥,大王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也許是孤的問題。”帝辛道,“孤離經叛道,剛愎自用,不聽人言。而西伯侯父子,或許才更符合其他人對於‘明主’的想象。”
“這也許是原因之一,但卻不是全部。”妲己看著他,緩緩露出一個蒼白的笑來,“有一件事,我一直騙了大王。但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騙下去了。”
哪吒把蘇妃是妖的事實彙報給了薑子牙。
薑子牙大驚:“你是說,那女妖身上甚至還有一些你見過的法寶?”
“正是如此。”哪吒捶桌,“師叔,我現在回想起來,有時候西岐與殷商交戰,難免損兵折將。有些時候收屍收得慢了些,那些人身上的法寶不知怎的已經不見了,咱們都以為是殷商的人偷走了,卻原來,都到了這女妖身上!”
薑子牙臉色很難看:“如此一來,你師兄與她交往甚密,豈不是成了通敵?”
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句“受人蒙蔽”能糊弄過去的事情了,茲事體大,必須儘快處理。
薑子牙想了想,道:“我親自去會會她。另外,你速去告訴楊戩此事,免得他再上當受騙。”
可哪吒趕到了前線,把來龍去脈與楊戩說了一遍之後,楊戩卻並未動怒,隻是長久地沉默著。半晌,才道:“她會不會是今日才冒充的蘇妃?”
“怎麼可能?”哪吒叫道,“蘇妃是從什麼時候變成妖的我不知道,但反正,從九曲黃河陣那一次開始,她就一定是妖了!”
楊戩閉了閉眼。
他想起從九曲黃河陣中出來後,她紅著眼眶撲在他身上的樣子,猶如一把鈍刀,一寸一寸地,切磨著他的心臟。
有一個聲音在說,楊戩,你居然懷疑她騙你。她與你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就靠旁人三言兩語,便可以挑撥了嗎?若真能如此輕易被挑撥,那你對她,又有幾分真心?
可又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楊戩,你現在很危險。一碰到與妲己有關的事情,竟然是先替她想好理由,而不是等她自己來說。你覺得但凡懷疑一點,就是對你與她感情的褻瀆。可是,當情感戰勝了理智,會麵臨什麼,你身為西岐大將,難道真的不清楚嗎?更何況,你與她才認識幾年,而你與師門眾人,又認識幾年?難不成大家會故意撒謊來害你嗎?
“師兄莫非是不信我?不信我的話,你也可以讓哮天犬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她!”哪吒道。
哮天犬的鼻子可與他們的鼻子不一樣,它聞見的可不隻是“妖氣”“清氣”之類的東西,而包括了許多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隱秘的、最本身的氣味。對它來說,所謂“妖氣”“清氣”,與隨身佩戴的香囊並無本質區彆,都是身體的一種附屬味道,會隨著修為的增減而產生強弱變化。但每個人身上最本真的味道都是獨一無二不會變的,這與穿什麼衣服、變什麼模樣、熏什麼香都無關,隻要肉身還是這個肉身,味道就不會改變。
哮天犬汪了幾聲,顯然躍躍欲試。
楊戩按住了哮天犬,勉強一笑:“我並沒有不信師弟。”
他剛從戰場上下來,臉上還沾著沙塵,哪吒見他這副模樣,設身處地想了一下,也覺得自己可能逼得太急了,不由歎了口氣,道:“師兄信我便好。那妖孽的事,以後就交給薑師叔處理了,你不必再過問,師叔也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要怪,也隻能怪那妖孽詭計多端,誰會想到她還隱藏了妖氣?”
楊戩沒有說話。
哪吒想,打擊太大,楊師兄可能需要一個人冷靜冷靜,便先告辭離開了。
楊戩一個人在帳中獨坐了很久,直到薑子牙進來。
“師叔。”他動了動唇,隻覺四肢有千萬斤重,抬不起來見禮。
薑子牙隻問了他一句話:“你與她,是不是結了同心契?”
楊戩垂眸:“……是。”
薑子牙閉上眼,頓足:“楊戩你——糊塗啊!”
他備好了法寶,也備好了腹稿,隻等探清那妖怪的底細。
誰知,她第一句話,便令他崩潰。
融融月色之下,她坐在商王宮彩雕玉砌的屋簷上,朝他遙遙舉杯,深深一笑:“薑大人,我知你為何而來,但無論你為何而來,我勸你都不要打我的主意。因為——我已經與楊戩結了同心契。”
事到如今,薑子牙已經不想再去問楊戩是怎麼中的美人計,他隻想儘可能地對現狀作出彌補,便問楊戩:“你告訴過她多少西岐的事情?”
楊戩說:“很多。”
薑子牙眼前一黑。
也許老天總是公平的,所以才會讓楊戩這樣的天之驕子,在此處狠狠栽個跟頭。
與楊戩對完消息,他匆匆要走,卻被楊戩抓住了衣袖。
“師叔。”薑子牙第一次見到楊戩用如此惶惑的眼神看人,連說出的話,都那樣令人不忍,“可是我從她那裡得到的商湯情報,也都是真的,我們也確實打贏了,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其實是有彆的什麼苦衷?”
薑子牙隻能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賢侄,迷途知返,為時不晚。這幾日可能外麵會有一些風聲,你就先不要上戰場了,好好休息,讓哪吒來換你的班。”
楊戩沒有好好休息。
他終於還是沒有聽他們的話,再次來到了商王宮。
王宮內的氣氛,比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更加緊張,但卻不是因為戰事問題。宮人們表情緊繃地立在廊下,而從薑王後的宮中,卻傳出了她淒厲的哭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王,我早說了,她是妖——”
“那麼孤也告訴你,孤早知道她是妖。”帝辛蹲在地上,伸出手,撫摸上薑王後空洞的一對眼眶,“她是騙了孤許多,但這一點,她沒有騙孤。她從第一日入宮,便告訴孤,她是妖。王後,是孤為大局考慮,才沒有告訴你們。”
楊戩走進了壽仙宮。
妲己坐在窗邊,咬著酒杯,衝他笑了笑。
“九尾狐。”額上天眼光華褪去,他隻覺心冷得幾乎要凍住,“為什麼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