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時代,想要儘快做一件事,自上而下可比自下而上順利多了。蕭景曜隻要過了正寧帝和六部閣老這一關,剩下的根本就不用他再費心。要是正寧帝和內閣閣老們一致決定要推行的政令還推行不下去,那就得懷疑一下正寧帝作為帝王對朝堂的掌控力了。
當然,正寧帝要真是這樣受製於人的帝王,蕭景曜也不會蠢到現在就跳出來搞事情。
臣子和帝王也是雙向奔赴的。
蕭景曜本質上還是把正寧帝當成最大boss,沒有這個時代的人特有的對皇權的畏懼。
學過曆史的都知道,廢宰相,設內閣,是加強中央集權之舉。也就是說,在大齊,帝王對朝堂的掌控比有宰相時還要強,大權在握,說一不二。正寧帝寬和,願意給閣老們體麵,所以現在閣老們的地位比先帝時期要高上一點,至少明麵上,隻要有道理的事,正寧帝還是會給他們一點體麵的。
要是先帝時期……嗬嗬,那真是教科書般的唯我獨尊的朝堂。以先帝之霸道,想做的事情官員們老老實實聽話照辦就是。要是有異議的,什麼,你在教朕做事?噶了。婉言相勸的,什麼,你敢質疑朕的決定?這是不忠,噶了。猶猶豫豫的,廢物!噶了。
主打的就是一個從不內耗自己,平等創死所有人。
官員們:“……”
攤上這麼個帝王,還能怎麼辦?老老實實聽話乾活唄。
說實在的,要不是先帝政治素養絕佳,能力手段一流,眼光超前,做的決定基本都是對的。就他這個行事作風,妥妥一個暴君的帽子戴在他頭上。不過先帝北擊胡人,將當初在邊疆耀武揚威的胡人狠狠殺出了興寧城之外,給予胡人重重一擊,隻能犯邊,卻無法像以前幾任帝王時期對大齊造成莫大威脅,不得不捏著鼻子遣公主和親。自先帝起,大齊公主再無和親之憂,邊疆百姓亦無城破家亡之懼。四海臣服,莫不稱先帝功高蓋世,禦敵於國門之外,真正一代雄主。
作為大齊百姓,他們深受陛下皇恩,有了比以往更好的生活,也因為邊疆大捷,給了百姓更多的榮譽感和天/朝上國的優越感。至於先帝一言不合就噶人?對不起,他們隻是小老百姓,連見先帝的機會都沒有,自然不會有被先帝噶掉的風險。
隻能說,先帝無愧於一代雄主之名。
相比起先帝一言不合就噶人的做派來,正寧帝在朝臣心裡簡直是菩薩轉世啊。經過先帝時期鐵血高壓的朝堂環境,再一看強硬又不失寬和的正寧帝,朝臣們簡直眼淚都要落下來了。這就是賢名的仁君啊!
蕭景曜了解了一下先帝時期的朝堂情況時,心情也十分複雜。正寧帝在那種瘋狂窒息的環境下竟然沒發瘋,甚至還能一以貫之自己認定的“仁”之道,真是令人敬佩。
瞧瞧朝臣,都被先帝逼瘋了好幾個。剩下的那些先帝時期的臣子,或多或少的都留有些心理陰影。比如李首輔他們,經曆過那一段窒息的時光,就算沒觸碰到權力核心層,現在都不太願意當年那
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著不慎就小命不保的痛苦回憶。
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正寧帝寬和,李首輔等人也十分有規矩,不敢以臣子的身份去試探帝王,更不敢嘗試去觸碰帝王的權柄。
大多數時候,內閣都是正常走流程而已——正寧帝早就和他們商量好了,經過內閣,程序更正確,給百官屬於臣子的體麵。
但要是鐵了心的跟正寧帝反著乾……嗯,李首輔等人可不會覺得正寧帝真就是什麼純潔無瑕白蓮花。笑死,菜市場上空的血腥味還沒散呢。再說,能在先帝恐怖的威壓之下,穩住自己的地位,順利登上皇位,本來就證明了正寧帝高超的政治手腕。
要是正寧帝真是這樣的白蓮花,早就被先帝廢了。就算先帝之前沒廢了他,晚年身體不好可能會龍馭賓天的時候,先帝也一定會把還是太子的正寧帝先送下去。
李首輔回想起先帝,腦海裡瞬間浮現出那個高高在上,坐在龍椅上用冰冷的眼神審視百官的帝王。在先帝心中,權力第一,天下第二。他要是確定正寧帝不堪大任,穩不了朝綱,治理不好天下,引發社稷動蕩,一定會把正寧帝先送下去。
在蕭景曜看來,正寧帝脾氣寬和卻沒有怎麼收到來自朝臣的挑釁,有一部分功勞得歸先帝。虎死威猶在,更何況,繼任者還不是年幼的幼虎,而是正值盛年的成年猛虎,大家是有多想不開才會選擇去和正寧帝博弈啊。
廊下用膳時,蕭景曜安然端坐,等著宮女們為自己上餐盤。蕭景曜六品官職,本來沒資格用廊下食。因為大齊規定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用廊下食。但蕭景曜這個官職特殊,所以帝王開了特例,後來的中書舍人,都能跟享用廊下食。至於閣老們,正寧帝為了表示對他們的恩寵,自然是讓他們在殿內用食。
雖然都是工作餐,但很顯然,工作餐和工作餐也是不一樣的,蕭景曜的工作餐的標準,和閣老們顯然有不小的區彆。
時值冬季,蕭景曜麵前擺了三個盤子,一份湯餅,一份黍臛,還有一碟果脯。閣老們則有六個盤子,飯食更豐盛。
蕭景曜也不在意這些,不得不說,宮中禦廚的手藝很是不錯,送來政事堂的飯食,口味絕對是頂尖的。因為正寧帝有事時也會在政事堂用膳,禦膳房自然不敢馬虎。
看著手腳麻利動作又輕盈為自己擺好飯食的宮女,蕭景曜微微一笑,溫聲道了一句,“有勞。”
宮女斂眉低目,掩去臉上神情,睫羽顫動的頻率變大,恭敬道:“奴婢分內之事,不敢當蕭舍人誇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蕭景曜敏銳地發現,對方似乎有些激動,又有些欣喜,甚至還有點興奮。
正在蕭景曜思忖間,禦前總管蘇世安走了出來,右手持著拂塵,搭在左手上,彎著腰到了蕭景曜跟前,笑道:“蕭舍人,奴才來給您道喜了。天氣寒涼,陛下憂心您在廊下用食受涼,特地讓您進殿中用食。”
說完,蘇世安直起身子,吩咐前來擺膳的宮女,“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將膳食和桌子全都搬進殿中,省
得膳食涼了,不好入口。”
蕭景曜早有預料?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施施然站起身,對著蘇世安拱手道:“多謝蘇總管。”
蘇世安微微側身,避開蕭景曜這一禮,再次笑道:“這可是陛下開恩,奴才隻是來給您賣個好的。”
蕭景曜卻道:“蘇總管雖是來傳陛下之命,然話語間對我的關心亦是發自內心。我當然要謝過蘇總管的關照。”
看著蕭景曜真誠的眼神,蘇世安心下有些感動。這位蕭舍人,和他見過的所有大臣都不一樣。
蘇世安是正寧帝在東宮的舊人,伺候了正寧帝幾十年,一起同正寧帝經曆了無數風雨,深受正寧帝信任。以他現在的地位,便是閣老們都要給他幾分顏麵,他能對蕭景曜這般友善,倒是出乎蕭景曜的意外。
蘇世安看了一眼神情輕快抬著桌子的宮女,心下不由好笑。他跟隨正寧帝,見過無數官員。忠心的,陰險的,性格爽朗的,謹慎的,溫潤如玉的……蕭景曜看似走的是如玉君子的路線,實則和蘇世安見過的那些溫潤君子都不一樣。
那些人啊,不管是何種性情,在麵對蘇世安時,可以笑著同他客套,甚至在他麵前恭恭敬敬,但蘇世安知道,他們本質上是看不起他這等奴才閹人的。對他的恭敬,不過是因為他背後站著的人是正寧帝而已。
但蕭景曜不同。這位年輕的狀元郎,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上蒼似乎格外偏愛他,給了他世無其二的獨絕容顏,又給了他百年難遇的聰慧頭腦,如此驚才絕豔之輩,照理來說,應當傲氣十足。但蘇世安卻驚奇的發現,這位少年天才,傲氣內斂在骨,神清骨秀,對尋常人卻很是溫和。
這等溫和,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他同你說話,都會看著你的眼睛,宮女們替他擺膳,他會說一聲“有勞”,端方有禮,並不因他們的卑賤的身份而看輕他們。
蘇世安甚至覺得,在這位年輕的狀元郎眼中,他和其他大人一樣,也是個人。
人啊,當奴才久了,自己都要忘記,自己還是個人了。
蘇世安當然能看出來蕭景曜的疑惑,但他又哪能直接告訴蕭景曜呢?人都是有感情的,宮女們也能察覺到蕭景曜對她們的和善與其他人不同,自然更加儘心儘力地伺候蕭景曜。蘇世安還知道,禦膳房那邊為了誰來給蕭景曜用飯,都好一番明爭暗鬥。
這些,無關男女情愛,隻是作為奴才,對另一個將他們當人看的人的敬重。
蕭景曜不知道內情,但他確實能感受到包括蘇世安在內的宮人們對他的友好。蕭景曜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得了正寧帝的重用之故,後來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官場新秀,要論簡在帝心,怎麼可能比得上陪著正寧帝從風雨飄搖的太子走向帝位的蘇總管?
蕭景曜又不是愚笨之人,仔細琢磨琢磨,心中隱隱有所明悟,一時心緒複雜。
今天正寧帝也在政事堂中用膳。
蕭景曜進來後,正寧帝和六位閣老都含笑看著他,目中多出幾分探究。
生而知之誒,活著的
生而知之者誒,孔聖人都沒有的奇遇誒,他們竟然看到活著的生而知之者了,能不好奇嗎?
蕭景曜坦坦蕩蕩謝過正寧帝,從容落座,任由正寧帝和閣老們的打量目光在自己身上巡視,我自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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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寧帝給了李首輔一個眼神:這小子果然不同凡響,不愧是生而知之者。
李首輔捋了捋胡須,點頭微笑:得上蒼偏愛之人,該當如此。
李首輔對於蕭景曜委婉挑明自己生而知之者的身份一事,還是有些震驚的。震驚過後,便是無儘的欣賞。這等奇遇,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不知要為蕭景曜引來多少麻煩。便是天子,得知蕭景曜生而知之,也會好奇。天子坐擁四海,自認為是上蒼之子。他都沒得到的偏愛,蕭景曜得到了?雖然正寧帝脾氣溫和,是一代明君,六部閣老品行也不錯,但蕭景曜能有這般魄力,還是讓李首輔震驚不已。
他才十四歲啊!當真是後生可畏。
蕭景曜對此卻沒什麼太大的心理壓力。後世耳熟能詳的《傷仲永》,一個沒念過書的小孩子突然就會寫字作詩,家人欣喜,彆人好奇,爭相花錢求仲永的詩詞,順便看看奇人,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都能說明,古代對這種突然有了奇遇的行為接受良好,並不會將其打為然後一把火燒死。
大齊風氣更開放,兼容並包,正寧帝走的煌煌大道,以江山社稷為重,閣老們亦是治世能臣,品行操守都是上佳。蕭景曜又沒直說,而是模棱兩可讓他們推斷出來自己生而知之者的身份。進可攻退可守,並不覺得這是一步險棋。
退一萬步說,正寧帝知道自己生而知之者的身份,很是忌憚,他會做什麼呢?
隻要正寧帝的智商超過了70,他就不會做出把蕭景曜噶了的事情。
想想蕭景曜的彪悍成績吧。傳奇的六元及第的天才,剛入官場就展現出了絕佳的能力和高超的政治素養。這樣一個耀眼奪目的天才,甚至還有可能生而知之,能提出各種奇思妙想來解決朝堂難題。
然後正寧帝因為忌諱他把他宰了?天啦,這是什麼驚天大傻逼。就算要殺了他,你好歹把人家肚子裡的東西全都掏出來啊,生而知之,上天傳授了他哪些東西,你都不好奇的嗎?
看看先前蕭景曜給他們出的辦報紙的主意就知道了,這小子腹有乾坤,一環扣一環,走一步看十步,將人心算得死死的。不知還有多少治世的絕妙主意,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既能整頓朝綱,又能安撫百姓,你要是這麼噶了他,那就是眼睜睜斷絕了自己的聖君之路,先帝都要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再把你給帶下去。
蕭景曜同樣做了很多年的上位者。底下那麼多員工呢,誰不知道員工中魚龍混雜,性格各異,品行差距可能是天地之彆。作為上位者,蕭景曜難道不知道公司某些員工行為不端嗎?比如銷售吃回扣的行為,蕭景曜不知道嗎?他心裡門兒清。但把這個金牌銷售換下去,調個道德楷模來當銷售?腦子有病吧,銷售業績一落千丈,原本屬於公
司的蛋糕被其他公司奪走,整個部門一起降薪?
資本家才不乾這種虧本買賣。
正寧帝也一樣。底下臣子成千上萬,有道德楷模也有道德窪地,正寧帝會將所有道德窪地的臣子都趕走嗎?彆開玩笑了。
科舉考試篩選的是學渣不是人渣,同樣的,官員考評篩選的不是人渣而是能臣。
人是多麵體,一個對家人不好的人渣,也有可能能力出眾,在任上整頓鄉紳,為民張目,成為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
一個道德君子,也有可能不通俗務,到了任上垂拱而治,全由帶去的幕僚和小吏做主。
現實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老天爺就是會眼瞎,給一些人渣出眾的天賦。那帝王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蕭景曜這等懷揣寶玉之輩,正寧帝怎麼可能不重用他,而將他噶掉?
既然性命沒問題,前程還一片坦途,蕭景曜還猶豫乾嘛?
所以哪怕現在正寧帝等人給蕭景曜的壓力不輕,蕭景曜依然從容不迫,在他們灼熱的眼神下,優雅用餐,儘顯貴公子氣度。
正寧帝忍不住道:“景曜光華湛湛,風姿特秀,果然不凡。”
蕭景曜心說自己兩輩子積澱下來的養氣功夫,能不風姿特秀麼?
對於自己給自己弄的那個生而知之者的人設,蕭景曜理直氣壯極了,我一出生就記得上輩子的事,我不是生而知之者,誰是?
正寧帝見蕭景曜依舊鎮定自若的神情,朗聲大笑,又問蕭景曜,“你隻有這些算學書要給吳閣老嗎?”
蕭景曜用完飯,優雅地從衣襟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這才恭敬道:“回陛下,還有其他書籍,如《物理》《化學》,可以幫助我們探尋世間萬物的本質和真理。”
正寧帝聽得似懂非懂,又不好再追問蕭景曜。聽蕭景曜這話裡的意思,想必那什麼物理化學,學問更加高深。正寧帝剛剛被《初中數學》創了一下,實在不想再被物理化學繼續創到。
都不用蕭景曜多說,正寧帝已然猜到蕭景曜嘴裡的物理和化學,必然比他寫出來的算學書更複雜。或者說,蕭景曜拿出來的這兩本算學書,是學習物理化學的基礎?就如同建房子要打地基一般,要打夯土,砌磚石,才能造出巍峨的大殿。
莫非數學之於物理化學,就是夯土磚石?
正寧帝凝眉深思。
不得不說,能當皇帝的人,智商總歸不會太差的。當然,某些拴條狗都比他行的畜生帝王除外。
胡閣老最心急,剛剛他們在商討蕭景曜一事時,胡閣老就霸道地從吳閣老手中將兩本書都拿了過來。
和吳閣老一樣,《小學數學》的內容並沒有難倒胡閣老。甚至於一些《初中數學》的內容,胡閣老也能看個半懂。隻是差了些符號理解和邏輯思維而已。
這也不奇怪,胡閣老管理戶部多年,每天都在和賬本打交道,腦海裡都是國庫有多少銀子和糧食,哪裡賑災要放多少糧,今年的賦稅收了上來。國庫有
一部分陳糧好像放了好幾年了,可彆壞了,今年各地的田地數目和以往好像有些細微的差彆……
如此情況之下,胡閣老自然對算學方麵比吳閣老更精通。
這會兒胡閣老便拿著蕭景曜寫的那本《初中數學》,指著上麵那幾個代表正弦餘弦的字母問蕭景曜,“這些符號是何意?”
蕭景曜微微一笑,仔細向胡閣老講解起來。
一開始,蕭景曜也有些猶豫,在默寫教材時,要不要把這些字母符號全部換掉,隨便自創幾個也行。但這個念頭隻在蕭景曜腦海裡浮現了一瞬間,就被蕭景曜給打消了。一是沒那麼多時間,要自創符號也是很難的,蕭景曜趕著為吳閣老祝壽呢。二是自創符號並不一定比字母管用,文字是文明的載體,隨便編出來的東西,沒有底蘊,終究不夠長久,容易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蕭景曜又不是學教育的,哪裡知道這裡麵會有哪些坑。後世教科書都是教育專家編寫的,不比蕭景曜這個教育學門外漢更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