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曜忍不住對著付總兵豎起了大拇指,這身體素質和精神狀態,怪不得是能領兵的將領。大概隨時隨地保持清醒的能耐,也是優秀將領們與生俱來的天分。
莊明那邊很快給了回信,姿態放得較低,說是十分榮幸能與欽差大人見麵。聽說欽差大人有意替他冤死的雙親平反,莊明很是感激。為表誠意,莊明願意親自來感謝欽差大人,見麵地址由欽差大人來定。
蕭景曜拿到這封回信,衝著付總兵擠眉弄眼,“你說他是非常相信我,還是對他自己格外自信,自信到哪怕我給他設了個鴻門宴,他也有信心能逃出去?”
付總兵這些天也摸清了蕭景曜的性子,知道蕭景曜也就是麵上溫潤如玉,實則很是有些惡劣的小性子,頗有種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小無賴做派。
聽蕭景曜這麼說,付總兵當即就是一笑,給了蕭景曜一個“懂的都懂”的眼神,攤手道:“大人覺得呢?即便大人收拾了兩家豪強,但莊明的生意做得那般風生水起,想來也不止那兩家同他有生意往來。”
除非蕭景曜能當場將莊明拿下,否則,隻要莊明逃了出去,那就是泥牛入海,蕭景曜再想將
他找出來,那可就難了。
和莊明有生意往來的官員豪強,對莊明的遭遇充滿同情的閔州百姓,都有可能成為收留莊明的人。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蕭景曜能迅速出手收拾了兩家豪強,卻不代表他能一口氣將閔州所有豪強都給乾翻。
彆說蕭景曜了,就算是正寧帝親自過來,也做不到。
蕭景曜很欣賞莊明的膽色,能做出這樣狂傲又不失分寸的決定的,確實配得上他現在的海上霸主身份。
蕭景曜笑眯眯地問付總兵,“既如此,見麵之處就定在付總兵府上如何?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同付總兵喝幾杯酒。”
付總兵臉都綠了,在外麵見莊明和在他家見莊明完全是兩種概念。現在莊明可還沒平反呢,他要是真在家裡招待莊明,被人彈劾了,少說也是個革職查辦。
蕭景曜見付總兵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勢,頓時哈哈大笑,良心發現,不再繼續逗付總兵,而是拍板決定,“那便定在望海樓吧。”
付總兵長鬆口氣,立即抱拳道:“那下官這就去準備!”
說完,付總兵便腳底抹油,那離開的速度,背影幾乎都跑出了殘影。蕭景曜都有種讓付總兵和千裡馬來比一比賽跑的衝動。
這當真是人類的奇跡!
等到見麵那日,蕭景曜率先在望海樓的廂房中等待莊明的到來。望海樓今天被付總兵給包了,說是有公務在身,外頭還派了官兵把守。
蕭景曜看得都忍不住眼角抽搐,時不時就拿眼神覷付總兵一回。
是誰生怕和莊明扯上關係的?現在擺出來這麼大的陣仗,真以為閔州其他有門路的人就都是聾子瞎子?
感受到蕭景曜驚訝不解的眼神,付總兵也唯有苦笑。他確實不想讓彆人知道他和莊明私底下有書信往來,但他更不希望蕭景曜出任何意外。
和莊明有生意來往的人家那麼多,萬一就有那麼一兩個,因為親朋好友被蕭景曜送進大牢裡,而想報複蕭景曜的愣頭青可怎麼辦?
直到莊明推門而入,蕭景曜才收回打趣付總兵的目光。
正如付總兵所說,莊明是個高大威猛的漢子。在他進來後,蕭景曜都覺得原本寬敞明亮的廂房瞬間就變得逼仄起來。蕭景曜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莊明的頭頂,這人應當是蕭景曜目前為止在大齊見到的個子最高的人。
以蕭景曜的目測,莊明至少一米九,留著絡腮胡,手臂結實,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氣,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匪氣,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要是擱後世,莊明拿著兩個板斧跑去《水滸傳》劇組演李逵,怕是連化妝這道工序都給省了。
但莊明隻是外表粗獷,實則心細如發,同蕭景曜見完禮後,就恭敬地問蕭景曜,“大人想見我,應當不是為了查走私之事吧?”
蕭景曜心說自己現在也動不了這個根深蒂固的勢力,笑著反問莊明,“本官若是現在想查海禁走私案,除了能將你緝拿歸案之外,還能有彆的收獲嗎?”
莊明搖頭。
蕭景曜又笑道:“不過,我確實有一事,需要莊島主的配合。”
莊明聽蕭景曜稱呼他為島主,有些驚訝,但心裡確實舒服了很多,語氣也更加緩和,“大人儘管吩咐。”
蕭景曜拿著茶杯,不住把玩,漫不經心道:“倭人自是不必多說,他們殺了那麼多閔州百姓,陛下愛民如子,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你先前殺人有罪,但抗擊倭匪有功,又蒙受了冤情,不得已乾起了現在的買賣。”
“但你我都清楚,你現在看著風光,實則也是在懸崖踩樹枝,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墜下萬丈懸崖,丟了性命。”
“現在本官給你一個脫身的機會,讓你戴罪立功,你意下如何?”
莊明的眼神微動,被絡腮胡子擋住了一半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表情。屋子裡一時間陷入沉默,坐在兩人中間的付總兵更是一句話都不曾說。屋裡,幾人的呼吸都十分清晰。
良久,莊明握了握拳頭,二話不說端起一旁的酒杯,對著蕭景曜做了個敬酒的姿勢,而後乾脆利落地仰頭,一飲而儘。
“莊島主爽快!”蕭景曜的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同樣端過酒杯,豪爽地一口乾完。
莊明這才認真地盯著蕭景曜的雙眼,發自內心地問道:“大人說的,給我父母平反之事?”
蕭景曜爽快點頭,“我說到做到。雖然你當初確實殺了人,但按照大齊律法,你父母頂多賠些銀錢,何至於被判死罪?更何況你殺的那人,本就有罪在先,是他先殺了你妹妹,你殺了他,也是情有可原。先前柳知州,確實判了不少糊塗案。”
莊明一口氣終於順了,連著敬了蕭景曜三杯,起身,鄭重對蕭景曜行了一禮,“您是這麼多年,第一個直接說柳知州糊塗的官員。”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他怎麼會逃去海上討生活?莊明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帶著父母一起逃,早知道父母會因此慘死,不管他們怎麼故土難離,莊明打暈他們都要將他們帶走。
蕭景曜這個巡查欽差在大齊攪動了無數風雨,所到之處,都會讓當地官員來個大變動。連莊明這個在海上討生活的逃犯都聽到了蕭景曜的名聲。
這還是眼線傳來的消息,說是柳知州知道蕭景曜要來閔州,寢食難安。莊明這才讓人仔細打聽了蕭景曜的來曆,越聽越興奮。和柳知州這些唯恐蕭景曜查出他們問題的貪官汙吏不一樣,莊明這樣的,曾經吃過昏官苦頭的百姓,天然就對蕭景曜這樣正直可靠的官員多出幾分信任和親近。
要是蕭景曜沒有讓付總兵給莊明帶話,莊明也會自己找機會來見一見蕭景曜。
真以為他現在和官員豪強們一起做買賣,就真的同他們冰釋前嫌了?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莊明每天都恨不得生啖柳知州的肉。知道蕭景曜乾脆利落扒了柳知州的官服,命人將他押解進京後,莊明仰天大笑,就等著柳知州被斬首之後,想辦法將他的人頭取來,去父母墳前祭奠父母的在天之靈。
蕭景曜也猜到了莊明對這些人的心
思,所以才會開口,讓莊明當二五仔,戴罪立功。
現在那些人把風險都放在莊明身上,若是朝廷要詳查走私之事,莊明就是他們推出來的替罪羊。現在蕭景曜給了莊明一個掀桌子的機會,乾同樣的事情,攻守易勢,莊明記下他們犯罪的證據,到時候就能成為告發他們的人,立個頭功。
至於他們賺的銀子……開什麼玩笑,當然全都歸國庫!
蕭景曜想想走私的離譜價格,一個小酒杯,在外頭就能買上幾百甚至上千兩銀子,這其中的利潤,豈是百倍千倍能形容?
這幫人賺了那麼多年的壟斷錢,家裡肯定富得流油。到時候把他們的家這麼一抄……
嘿嘿。
蕭景曜自覺這一段時間坑了胡閣老不少,得做點讓胡閣老做夢都要笑醒的事情。
比如抄這些大戶的家,就十分不錯。指不定幾家的財富湊在一起,就能湊出一個國庫來。
富可敵國,真不是一句空話。
抄家也確實是增強國庫的一種最簡便的手段。
不久後,這份潑天的運氣,就該落在閔州的豪強身上了。
蕭景曜對閔州十分感興趣,又是壟斷又是海禁的,多麼適合他大展身手的地方。
隻可惜蕭景曜還有其他地方的賬目沒查完,不能一直待在閔州,隻能將這些事情都記在心裡。
莊明得了蕭景曜的準信,默契地回去和官員豪強們虛與委蛇,一麵安撫他們,再接生意,一麵收集他們犯罪的證據。
蕭景曜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乾脆利落地替莊明的父母翻了案,又將莊明身上的罪責減輕了一等,這才抱著他的天子劍,帶著一眾禁衛軍,浩浩蕩蕩地奔赴下一個戰場。
閔州官員幾乎要喜極而泣,這尊大神終於走了!
蕭景曜連著將太子和寧王的外家都給捅了出來,並給正寧帝打包了好些個不可回收垃圾。戰果豐碩,簡直令各地官員聞風喪膽。聽到他要來自己這裡,當地官員基本就跟聽到閻王要來找你們了沒區彆。
蕭景曜分明不是酷吏,這一圈走下來,在官員們心中,蕭景曜簡直比酷吏更可怕,是能和閻王相比的恐怖人物。
這其中的區彆大概就在於,酷吏隻是手段殘酷暴虐,名聲並不好,有官員落在酷吏手裡,反倒還會獲得同情。蕭景曜就不一樣了,這位是能有條不紊將官員犯的罪行全都羅列出來,並一一比照《大齊律》,告訴官員們,他們犯的罪,該怎麼判。
最損的是,蕭景曜還來了個公審。在這幫官員看不起的愚民們的眼皮子底下,將他們乾過的“好事”全都扒了個一乾二淨,扯下了他們裹得很好,將自己都騙過去的那層人皮,終於讓他們在近乎裸/奔的羞恥感中,在愚民眼中的憤怒和鄙視中,生出了羞恥和愧疚之心。
在物理意義上的消亡之前,他們已經社死過一次,精神上被蕭景曜摧毀過一次,還聽到了百姓們將他們的惡行編成兒歌傳唱,說不準就得遺臭萬年。
這還不如一開始就死
了呢!
文人重名,蕭景曜扒了他們那層偽君子的人皮,讓他們陰暗的心思暴露於陽光之下,他們能不害怕嗎?
這一圈下來,各州多多少少都有涉案的官員,其下的府和縣,官員也不乾淨。蕭景曜每到一個地方都得給正寧帝打包幾個罪魁禍首過去,一年多下來,蕭景曜的賬目查得差不多了,京城那邊的牢獄,也熱鬨得不像話,就沒關過這麼多地方大員。
正寧帝又開始腦瓜子疼了。蕭景曜先送來太子妃娘家的人,又送來寧王外祖家的人,隨後又陸陸續續送來一些和平王康王福王榮王的母妃娘家有關係的遠親,甚至連未出宮開府的皇子們都被牽扯其中,正寧帝都給氣笑了,合著他的皇子們,全都被牽連進來了?
這幫人好大的狗膽,竟然敢拿朕的兒子當筏子!
憤怒之餘,正寧帝又不由有些失望。
皇子們生來尊貴,天潢貴胄,文官也好,武將也罷,都是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皇子們在身份上占儘了優勢,竟然還會被臣子們給拿捏住?
尤其是太子,那可是未來的帝王。能被朝臣拿捏掣肘的帝王,會是一個好帝王嗎?
正寧帝頭痛欲裂。
正寧帝到底還是對太子感情深厚,將太子傳過來,狠狠罵了他一頓,而後又將所有成年皇子們召進宮來挨罵。
最後,正寧帝還得捏著鼻子給不孝子們收拾爛攤子。
涉案官員,證據確鑿的,抄家,流放,斬首。
那一陣子,京城的菜市場又開始血流成河。
蕭景曜不在京城,收到消息自然就慢了一點。
等到塵埃落定後,蕭景曜才知道,正寧帝這一通發作下來,太子/黨和寧王黨幾乎全軍覆沒。兩人十多年的經營全都成了泡影,背地裡打著漁翁得利的平王也沒落著好,私底下經營的勢力也被牽扯進來,折損了個七七八八。
反倒是對權力不感興趣的康王福王和榮王,受到的牽連最小。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勢力,也就不存在什麼勢力大減的問題。
蕭景曜準備回京的路上,冷不丁回想起去年福王送他離京時說的話,心中不由一歎。
大概真的如福王所說,回京之後,朝堂中半數官員,自己又要重新再認了。
蕭景曜閉了閉眼,掩去自己眼中的冷意。
他還想知道當初拿人命給他下套的人到底是誰呢。
因為蕭景曜時不時就給正寧帝打包發送重量級快遞,導致京城官場時不時就來個大地震,每天都有新的震驚大家全家的勁爆事件,以至於原本困住蕭景曜的那件案子,倒是無人在意了。
正寧帝仿佛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大理寺那邊自然是先審理正寧帝吩咐下來的案子。
先前困住蕭景曜的那樁案子,大理寺都無人在意,那八名精銳也早已回了將軍府。
反正那幾兄妹全都死了,大家也知道這次做局失敗,蕭景曜又離了京城,誰會在意這些廢棋呢?
蕭景曜在意。
並決定,到了京城後,繼續往下查。
就是不知道,正寧帝現在的情緒怎麼樣。蕭景曜想了想自己給正寧帝發的快遞,頓時有些心虛。
還是祝正寧帝身體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