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下來無論是龍潭還是虎穴,都比這裡好吧。
他還是覺得上天不可能會善待他,等待他的不過是下一個懸崖峭壁罷了。
他也很好奇,老天爺究竟在逼死他上,還可以有多賣力,還能做到什麼地步。
他還能再糟糕到什麼程度,還能熬多久。
他其實不在乎,現在支撐他的不過是一個信念罷了。
還完所有人的‘債’之後再走。
他欠的也不多,不過是老師們的期望,那個來回奔走的民警好意,努力為他爭取到床位的護士們,哪怕沒錢依舊來看他的醫生,和窗口為他辦理手續的女孩,還有她口中的好心人而已。
努努力,很快就能還完。
宋青收了目光,將注意力攏回身旁。
或許是天氣變冷,每個人都穿著厚實的外套,部分已經是加過絨的,隻有他還一套薄薄的襯衫T恤,也有可能五分褲遮不住他殘缺的肢體,宋青發現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落在他身上。
有憐憫,也有滑稽,還有譏諷,更多的是漠不關心,冷漠掃過。
可能跟出了車禍,身體遭受過大難有關吧,也有可能與被拋棄,失了生存能力,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拾撿沾邊,他感覺自己變脆弱了,竟覺得冷,好像有風吹來,也好像是流言蜚語,凍得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微微低了低頭。
宋青望著地麵,看著冷白的瓷磚,嗤笑。
本來視線就和大家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現在似乎更矮更低了。
比所有人都短了一截,所有人看他都是低著頭的。
但他仔細想了一下,之前好像也從來沒有仰首挺胸過,一直都是這麼低。
好冷。
宋青雙手舉起,哈了口氣在手心,借著那微弱的一點熱度,妄圖溫暖身子。
一點用都沒有,還是冷。
他肩膀縮得更緊,頭也低的更低,盯著地麵瓷磚倒影出來的人,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來。
確實從未抬起過頭看人,但從來沒有這麼低過。
這還是第一次。
“宋青。”
他忽而聽到有人喊他,宋青抬頭,看到那個穿著潔白衛衣的女孩子推開其他人,朝他而來。
像是怕他等久了,是小跑著過來的,仿佛他不是隨手拾撿的,而是什麼重要的人。
宋青目光追隨著她,看著她一步一步接近,像是踏破寒風,帶著陽光而來,到了身邊後,他奇跡一樣感覺自己不冷了。
好暖。
那個女孩湊過來,笑著說:“辦好了,可以走了。”
南枝沒等他回複,步入他後方,推著輪椅一邊朝醫院外走,一邊望著他的頭頂,陷入沉思。
她剛剛其實可以走近後再說話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在那麼遠的地方喊他,或許是覺得他不舒服,也有可能察覺到他周圍的氣氛陡然陰鬱,讓她經不住叫了一聲。
那一聲像是破除了什麼魔障一樣,南枝感覺他周邊恢複正常,看起來沒那麼沉寂了。
南枝用了些力,儘量小心推著輪椅往好的路走,朝她停車的方向趕。
雖然存款沒多少,但是有車有房,老家兩套,這邊一套,大概也因此才會那麼窮,錢都用來買家具和家電了。
這些是真的費錢。
南枝快到的時候,腳下突然一頓,實在忍不住,有個問題非常非常想問,她也沒憋著,直接道:“宋青。”
她低頭看向輪椅裡的人,“你之前眼睛一直對著窗外,在看什麼?”
她想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是絕望,還是對這個世間尚存一絲希望。
雖然不一定能問得出來,對方可能會掩蓋自己的真實狀態,但她還是想探一探,對他稍微了解一些。
通過看的東西,可以觀察人的狀態,是她親自經曆後得出的。
南枝現在住的地方是個上下兩層的公寓,中間沒有做閣樓,是空蕩蕩的,最高處足足六米,天花板上掛了一串長長的、重重的水晶椎體。
她平時很惜命,一直擔心那串水晶燈脫落,砸死她,一般都避著走。
越是開心的時候,避的越狠,越是難過時,越無所謂。
悲傷到極致時,她甚至主動將沙發挪到那個水晶球下,然後坐在沙發上,望著它,想象它掉下來,被砸死的畫麵。
她不是一個樂觀的人,也遭遇過很多突發事件,比如世上最疼愛她,對她最好的奶奶走了。
一年多了,她始終無法適應。
宋青在摸自己的腿,他截肢才一周多,傷口時不時還是會隱隱作痛,尤其是大動作後,上輪椅那趟消耗了他所有力氣,也拉扯到那片敏感的神經和血肉,他感覺一抽一抽的疼,揉一揉它,會好一點。
他摁壓著傷處,希望它爭氣些,再堅持堅持,冷不防聽到問話,動作微滯。
“我沒有對著窗外。”
他實話實話,“我在看窗台上的花。”
南枝眨了眨眼,有些意外,“花?”
“嗯。”宋青繼續揉自己發冷微疼的腿,“那盆花沒有人照料,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發黃枯萎,快要死了,前幾天下了一場雨,窗戶沒有關嚴,雨從外麵進來,打濕了花盆,花枝又開始變綠,枯木回春了。”
南枝仔細聽著,細細品味他的話,試圖探出他的心境來。
不是學心理學的,什麼都沒摸著,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他沒有關注對麵那個跳樓的小夥,也沒有看向窗外,看的是一盆枯木逢春的花,多少說明,他並沒有學小夥子的想法。
南枝長長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她還蠻擔心將人帶回去後,對方走不出來,要死要活,再一不小心沒在她屋子裡,她真的找人哭都找不著。
短短接觸,感覺他雖然身陷囹圄,但狀態、精神都挺好,關注的也是欣欣向上的東西。
那盆花柳暗花明,是不是象征著,
他也在期待自己時來運轉,或者想像那盆花一樣,苦儘甘來?
南枝突然有些好奇那盆花,“是什麼花?”
宋青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半枯了,現在隻是葉子綠了,還沒開花。”
南枝了然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她雙手鬆開輪椅,“宋青,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她想去把那盆花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