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上,崔姣專挑人多的地方鑽,正月新春,街頭人來人往,不乏有女郎結伴出來,崔姣在其中並不顯眼。
崔姣站在街頭深深呼吸,外麵的空氣就是新鮮,被苻琰困在東宮那十來天,她雖一直在心裡說一定要走,但是拿不準,東宮裡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實,她連內室都出不去,更彆想走出東宮的大門了,還得多謝崔明秀,小人得誌便猖狂,才能讓她抓到逃跑的時機,現在苻琰大抵已知曉她“死”了,沒準正傷心著。
崔姣在臉上拍拍,讓自己清醒些,他就是再傷心,她也是個“死人”,她計劃的挺周密,而且皇帝要去洛陽,朝裡的政務都落在他肩頭,他短時間內不會發覺她沒死。
當下先回小院看看,戶籍和她的嫁妝都還在小院裡,順便也看看崔仲邕有沒有回去過。
這裡靠近東市,離西市極遠,憑崔姣步行回去得到晚上,她半路攔了輛馬車,巧的很,還是之前她剛出宮那次,遇到的車夫,那車夫是做運貨送人的行當,每日見的人都不重樣,早把崔姣忘記了。
兩人就車錢討價還價,崔姣想跟他套點近乎,被他嚴詞拒絕,直言隻認錢不認人。
崔姣看這路邊也沒什麼馬車經過,再等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崔姣咬咬牙,便答應給他五個銅板,但這五個銅板也不獨是送她去小院,接下來兩個時辰,車夫這輛馬車就被她包了,她讓去哪就去哪,現在行情艱難,不比年前了,兩個時辰五個銅板,都算上是好買賣。
崔姣坐上馬車,指了地方,車夫便架著馬車駛進永和坊,直到她和崔仲邕租住的院門前,竟見那門上了鎖,她趴在門縫裡觀望,裡麵空蕩蕩的,她和崔仲邕被苻琰抓進東宮時,這裡的東西沒動過,現下倒像是進了盜匪,被洗劫一空,院裡還長雜草,崔仲邕要麼沒回來過,要麼回來以後,把他們的東西都搬走了。
崔姣又上了馬車,問車夫認不認識裴府。
大名鼎鼎的河東裴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車夫轉了馬車又駛回東市,頗嫌崔姣事多,進了東市的安興坊,馬車停在路道旁,指了指遠處的最大的一座府邸,說是裴府,便找她要銅板。
崔姣身上沒銅板,她被關在東宮裡苻琰就沒給過她錢,倒是讓她打理了不少內坊庶務,那麼多錢記在賬簿上,她也沒看見過,她現在就是個窮光蛋。
崔姣被車夫要錢要的頭疼,就把頭上的金簪子拔下來,上麵點綴的珍珠中最小一顆被崔姣摳了下來,給他道,“這可是珍珠,抵你五枚銅板了。”
車夫在市井討生活,聽過珍珠卻沒見過珍珠,但見崔姣一身華貴衣著不似普通人,將信將疑,片時他趕著車出了坊門,崔姣朝裴府走近了,大門緊閉,門前的閥閱上刻著裴氏祖上的戰功榮耀,寫的密密麻麻,每一條戰功拿出來,都足以讓人敬佩折服。
崔姣不便上門,在門口逗留須臾,隻見這附近有一座茶樓,她打算入內等待,手頭沒錢,還有金簪能當錢用,她往茶樓走去,還沒進門,身後聽見有人喚
她,“小娘子慢走!”
崔姣一回頭,就見先前的車夫又回來了,他跑近了喘著氣和崔姣說,“小娘子給的是真珍珠,我送去邸店換了一貫錢。”
他把那一貫錢遞給了崔姣,憨笑道,“給我五個銅板就成。”
一顆小珍珠換這麼多錢,這人倒是老實,沒私吞還給送回來了,崔姣財大氣粗一回,給了他十個銅板,車夫感恩戴德,讓她下回想出行再找他,他給她比彆人低價。
車夫高高興興離去,崔姣有點想笑,同是市井百姓出身,崔姣最知道他高興什麼,踏踏實實靠著自己的雙手掙銀錢,得了賞錢,比得了什麼珍寶都高興。
崔姣進了茶樓,跟掌櫃要了二樓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瞧見裴府的門。
夥計送上茶點,便自覺關上門不打攪她。
崔姣沒吃午食,連吃了好幾塊桂花糕,才勉強飽腹,這時候正見郭守山與一眾書生打扮的人朝茶樓的方向走來,這正月的天,多數人穿著麻衣直綴,都不是富貴子弟,郭守山在當中被一眾人簇擁著,看得出他在其中頗受書生們崇敬,也看得出他姿態傲然,與以往的謙卑截然不同。
崔姣很唏噓,做了太子的食客,等同於攀上了強權,即使是讀書人也終究折了傲骨,甚至享受起被貧寒書生恭維。
慈恩寺內,她見過他在太子麵前說過治水之道,她雖聽不懂,但苻琰認可他,便知他有才華。
才華難得,人品更難得。
他和崔仲邕曾經說過的那些傲慢無禮的貴人不無差彆,甚至更可惡,他也是貧寒出身,還沒真正得勢,就已經有了派頭,瞧不起同他一樣出身的讀書人。
大約之前,他和崔仲邕來往,心底也瞧不起崔仲邕。
她更慶幸,崔仲邕能幡然醒悟,不然他也會淪落的去捧郭守山的臭腳。
一壺茶見底,裴府正門旁的角門開了,崔仲邕背著布袋走出來。
崔姣一喜,忙不迭戴好麵紗,下樓付了茶錢,臨出門時,見郭守山坐在高位上,身旁有教坊娘子相伴,書生們一一上前敬酒,他高興了喝一杯,不高興便不接,無人敢說他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