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著回憶過去往事對溫秋而言實則是一件格外痛苦的事情, 手裡那把銀光四起的刀刃仿佛成了腐蝕的強酸,讓他顫栗著雙手滿眼皆是恐懼不安。
當晚溫秋可憐巴巴地縮在鬱青川懷裡,脊背瘦弱抖動, 鬱青川寬厚的手背每安撫一下,他便不受控製寒顫一次。
他睡得並不安穩,仿佛做了噩夢般閉闔的眼皮帶有懼意地顫動,嘴裡反複隻囔囔著一句話:“不會了······”
“我是真的不會了····”
整整三天,即便溫秋處於清醒的狀態下, 卻仍然不自覺地感到恐懼,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錯事般, 反複地對鬱青川道歉懇求他的原諒。
最嚴重的情況下, 是鬱青川親自給溫秋削水果皮時, 他隨意用刀尖叉著一塊新鮮汁足的果肉,紆尊降貴般抵在溫秋唇邊, “親愛的,張嘴。”
溫秋驚懼地滾動著喉結, 他確實張唇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彆的情緒,乖乖地含住那塊馥香的水果, 舌尖還能感受到冰冷刀片在口腔內停留鐵鏽般的腥味。
溫秋囫圇幾口沒嚼就將果肉咽了下去,入眼處鬱青川神色滿意地盯著自己, 微笑地繼續切第二口喂他,美麗絕倫的那張臉溫柔說:“多補充點維生素, 你最近的身體素質太差了。”
明明是關心的話, 可從那張涼薄的唇裡吐出來,仿佛與惡毒的詛咒般並不差彆。
溫秋將一整盤水果悉數吞進腹中,機械般地咀嚼, 可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溫秋便覺得額頭開始灼熱冒汗。
那是一股沒來由的生理性反感,這種反感甚至讓溫秋覺得胃部痙攣,五臟六腑仿佛被人惡劣地玩弄猛扯,疼得他喘不過氣來倏地將剛咽下去的食物悉數吐出來。
他似乎魔怔了,一個勁地開始對鬱青川道歉,餘光下茶幾果盤上那柄水果刀閃閃發光,無異於一把奪命利劍懸掛在溫秋的後脖頸上,每瞥一眼,溫秋便冷汗涔涔,連話都完整吐不出一句來。
他的病況過於離奇到驚世駭俗,後來鬱青川將這種刀類用具全部吩咐人收拾起來,至少在溫秋常常走動的場所中,是找不到任何一把鋒銳的利刃。
然而事情不可能皆如預料那般完美,盛夏季節,庭院中的樹枝草坪繁茂生長,清晨時除草機器發出的嘈雜聲響振聾刺耳,將本就難以入眠的溫秋很快就吵醒了。
他懶怠地打了個哈欠,正準備打開陽台的窗戶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時,堅固無比的斧頭砍伐樹木的震響飄入耳畔。
那肯定是新來乾活的傭人,他還不熟悉這裡的規矩,虯結緊實青筋蟄伏的手臂持著一把刺眼的斧頭,哼哧呼氣地砍斷臂彎大小的樹乾。
他的動作很魯莽,卻勾起了溫秋記憶裡最深處隱秘的畫麵。
高高舉起,一絲冷光劃破天際,重重砍下。粗壯結實的枝乾宛若緊韌的四肢被斧頭嘩地一下嵌入,再稍微使點力氣,便哐當一下劈斷墜落在地麵,殘肢斷骸。
溫秋一下子癱瘓在地。
他笨拙得能呼吸都不會了,眼底仿佛騰升起一片地獄般鮮血淋漓的血霧,胸腔因為缺氧而開始鈍痛,在快要昏厥過去的那一刻,鬱青川及時地出現在他身邊,告訴他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溫秋視線模糊,他分不清鬱青川是什麼時候來的,是剛才來的呢,還是一早就在他身邊待著了。
是聽到他倒地脆弱的聲音後急忙趕過來的呢,還是先前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靜謐地觀賞著他窒息,才慢條斯理看不清真容是笑是悲地走過來呢。
他沒有時間去想了,隻知道自己的模樣一定很難看,淚水和鼻涕狼狽地混合在一起,將他的衣領弄得肮臟不堪,溫秋眼睛紅到詭異,眼白部分被鮮紅的血絲一根一根占據了,好像眼眶中蓄積的眼淚也成了紅淚,他五根手指緊緊不放地拽扯著麵前的鬱青川,仿佛溺斃之人手裡腐朽的木頭,“對不起·····我錯了····”
他真情實感情真意切地哭訴:“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
鬱青川靜靜地看著他,冷淡的表情一時之間讓人琢磨不透,他沉默的神情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滲人,頃刻間讓溫秋下努著嘴唇,眼淚潰堤似的嘩啦啦地直往下淌,可本該對他萬分體貼的鬱青川此時卻連揩拭眼淚的舉動都沒有。
溫秋牽起鬱青川沒有半點溫度的手指,想讓他給自己擦眼淚,可鬱青川一動不動的始終沒有主動,仿佛一尊石化僵硬的雕塑,溫秋抽抽噎噎地掉眼淚,耷拉著腦袋:“我真的····知道錯了。”
“唉。”一聲輕巧低緩的歎氣聲從鬱青川嘴裡吐出來。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又好似將溫秋逼過頭一樣,他抬手輕輕地撚了一下溫秋的發絲,指腹撫摸著他哭得腫脹的眼,溫熱的淚珠將指尖沾濕了,鬱青川沒有回答對方的話,隻是攏著他說:“沒事了,都沒事了···”
鬱青川就這樣安撫了溫秋大半天,溫秋最近本就少眠多夢,經常一副困懨沒睡醒的狀態,萬幸的是在鬱青川的輕聲細語的低哄下,溫秋罕見地睡了一次午覺。
山上氣溫涼爽,即便在溽夏季節不打開冷空氣的情況下,臥室裡也是保持著清涼舒怡的狀態,溫秋睡覺也並不會覺得熱。他睡了足足有一個小時,半昏半醒之際,便注意到有人推開臥室的門,與正在翻動著書頁的鬱青川說著話。
“有客人來了。”
溫秋打了個哈欠,揉著惺忪的眼皮從床上爬起來,耳尖靈敏地豎起來,“誰來了?”
鬱青川放下手裡的書,取下鼻梁上的眼鏡,笑而不語。
而另一個推門進來的鬱青川雙手環胸,挑了一下眉,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說:“伯母過來了。”
溫秋瞬間欣喜若狂從床上翻身下來時差點跌落在地,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很是鮮活靈動,眼睛狡黠黑潤得仿佛能說話一樣,“你是說我媽媽來啦?”
他朝著門口走動幾步,腳腕栓著的精巧鎖鏈被踩得鈴鐺作響,很快溫秋也注意到了,眉梢湧動的欣然喜悅也隨之慢慢衝散了些。
溫秋身軀僵硬脊背發直地站在門口的位置,他的背影藏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中略顯麻木,可是很快這種錯覺便迅疾褪去,他轉過身來伴隨著那哐當作響的鐵鏈聲來到鬱青川麵前,跨著坐在他肌肉線條繃緊的腿上,雙腿故意地晃動著,“給我解開好不好?”
他一邊說著繃緊的腳背順著鬱青川的褲管往裡探,腳趾輕輕地磨蹭在如冰塊般寒冷的肌膚上,溫秋抿著笑,惡劣又佻達地用腳撚著。
鬱青川倒是巋然不動,簡直就像將斯文高雅這個詞寫在臉上,他雙手扶住溫秋窄細的腰,將他往自己身上提了提,不禁失笑:“要是鎖一解開,小秋跑了怎麼辦?”
溫秋悶悶地說:“不會的。”這樣子要多可憐要多可憐,並且在勾人憐惜的狀態下還還不往將手伸向褲扣,啪嗒一下就解開了,金屬拉鏈絲毫不費勁地就被溫秋拉下。
溫秋以前熬夜學習時總會覺得疲倦,題目千篇一律地刷,老師講課的視頻反複地看,久而久之就覺得無聊,抽空偷閒時他常愛做的一件事就是轉筆。
一隻圓珠筆在他白皙纖細的手指上來回轉動,可以被他漂亮得玩出花來,時而是無名指,時而是食指,但是他更加習慣性地是五指慣用,有時候玩累了,一把趴在桌麵上看著試卷,指腹一下又一下按在圓珠筆蓋上,推進又推出。
不過這種手技讓現在的溫秋覺得十分費手,也許是玩性沒那麼大,亦或是筆容易費手,總是弄到一半就心不甘情不願了。
索□□情還是圓滿地完成了。
鬱青川緊緊托著坐在腿上的溫秋,心滿意足用那枚精巧的鑰匙解開他腕足的鏈條,他睨了一下身側另外一個陰沉沉盯著自己的鬱青川,揶揄地對著溫秋說:“小秋,不過——”
鬱青川抬手撥弄幾下他脖上的純金鐵鏈,笑得病態詭吊,惡意滿滿地說:“解開這個的鑰匙,不在我手上哦。”
溫秋從門口出來時,兩隻白嫩細膩的手掌泛紅,仿佛浸泡在滾燙的開水裡被搓到一層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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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秋看見溫母在客廳裡坐著時,第一眼瞬時就紅了眼眶,他筆直地朝溫母衝過來,腦袋狠狠地砸在溫母的胸口上,頓時將溫母撞得皺眉歪嘴,疼得她五官扭曲攏成一團。
她氣得立刻一巴掌打在溫秋的腦袋上,劈頭蓋臉地罵道,“怎麼行事還是這麼沒規沒矩的?難不成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小沒良心的,讓你回一趟家就跟欠債是的。”
溫母嘴上是這樣罵道,看起來頗有微詞,其實心裡真沒那麼多不快,反而很樂意溫秋能和鬱青川這樣的同學接觸。
她確實沒讀過多少書,知識水平可能也不夠,但是卻認得一句話,那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況且能和鬱青川這樣優秀的學生接觸,視野和學習水平也能夠得到提升。
在溫秋下來之前,溫母已經打量過這間彆墅的裝潢和擺設,為了不顯得那麼丟臉和仿佛沒有見過世麵似的,她極其克製自己的舉止,不隨意看望,安靜端莊地坐在沙發上,好像隻有這樣,身上略顯樸素和廉價的短袖才不會那麼的格格不入。
溫母問過溫秋的學習情況後,掃視著四周華麗貴重的擺設,她抬頭看了眼穹頂上那盞璀璨的四層水晶蠟燭吊燈,就當她垂下頭來時,無意間瞥見溫秋白膩脖頸上隱約露出的紅痕,登時蹙起了秀麗的細長柳眉。
而溫秋還毫無察覺,笑嘻嘻地說:“我在這裡都挺好的,不用擔心。而且青川對我也挺好的,我們每天都有在認真學習呢。”
“我還以為你又會像上次那樣跟我說你討厭他呢。”
她的話一出,本該歡快放鬆的氣氛倏地又一瞬間的停滯,宛若被人隔空按下了暫停鍵,周圍的氛圍變得濃稠冗長沉默至極,可也僅僅是這一瞬,又很快從死亡的黑白畫麵下變得鮮明輕快。
“怎麼會呢。”溫秋掩著唇失笑,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誰聽,“我很喜歡他的,媽媽,你不要亂說哦。”
溫母抿笑覺得小孩子就是這樣,吵吵鬨鬨的,關係莫名其妙地就好了。可她笑到一半順手將溫秋愛吃的零嘴從帶來的袋子裡拿出來,“這一份是你的,另外一份是青川的,你可不要全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