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條腿明明故意被我打斷了, 你當時是沒瞧見,腳骨都快裂開朝外麵翻著,都快把那層皮給戳破, 就算會好也應該會落下坡腳的毛病吧。你說明明都這樣了,他是怎麼還能瘸著一條腿去勾引公爵的?”
“可公爵偏偏還真就吃這一套,你要知道頓宮那種地方,一個奴隸是根本沒有資格踏進一步的。”嫉妒的火苗燒化他瘋長失控的理智,麵目陰惻帶著極致的恨意,他手裡的抹布將貴重的青釉瓷器擦拭得咯咯作響。
“真不知道他身上哪點吸引到了公爵,你說說,我的長相比他差嗎?”他小聲歎氣叨嘮著, 對著盆中乾淨的水麵瞧著自己還算清秀的五官, 左看看,右瞧瞧, “不比他差啊, 而且就他那張臉,先前半夜起來解手時不小心撞見,差點將我嚇了個半死, 簡直就是太恐怖了, 魔鬼都說不定沒有他可怕。唉,你說為什麼善良溫雅的公爵大人偏偏就看重他呢?”
他詢問著一同乾活的夥計, 鬱鬱寡歡地繼續手裡的工作,可遲遲幾分鐘都沒能等到對方的回複, “喂, 你有聽我說話嗎?”
一抬頭發現對方正陷入詭譎的沉思中,攥著花瓶的指骨透著青白,眼神直勾勾地凝視著虛空, 顯然沉浸在某種魔怔奇異的狀態下。
“你又發什麼愣呢?”
同事的話稍微打斷他的思緒,讓他驀地晃過神來,隻見他粗糲的指頭被捏得咯吱發響,陰壞的眼珠裡瞥了一眼與他要好的同事,語調自得又竊喜,悄著聲線說:“你說,他瘸著一條腿都能勾引公爵,但是——如果我們將他另外的一條腿也打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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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嘲諷的排擠和驅逐對於鬱重山而言如同家常便飯那樣熟悉,比起旁人給予的溫柔和微笑,鬱重山往往對這種明晃晃流露的惡意更加具有安全感。
疼痛和饑餓往往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正麵臨著被人刻意刁難的困境之中,不僅僅是手裡的活愈加增多了,而是使出的小手段更加地層出不窮,令人疲於應付。
早上的工作安排是除草、澆水、修建莊園裡的草坪;再就是清洗仆人的工作製服,鞋襪,清潔馬廄裡的糞便和填充糧草。
一上午的活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以至於這個黑發奴隸必須在天色未亮的清晨便早早起來乾活,周圍同榻的仆人正在酣睡深眠著,可鬱重山卻已經掀被打算起床了。
寒冬季節正值晝短夜長的時候,天際一抹黑沉的深藍陰鬱得漫無天際,鬱重山視線灰暗摸著黑從地上拾起自己的長靴,他先將那隻微坡的腳伸進去,迅疾地穿好,腳心剛一踩在地麵上,錐心般針紮的疼痛從並未痊愈的腳掌密密匝匝地傳出來。
驟痛陡然降臨,鬱重山腳掌不受控製地抖動一下,他雖然沒有發出痛呼聲,可瞬間霎白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將鞋子脫出來,發現腳掌的位置赫然嵌進幾枚細小的長釘,創口深得一動就疼,皮肉稍微外翻著,呈腫狀的青紫色。
明明是寒冷蕭瑟的天氣,鬱重山臉頰上卻沁出了一層層的薄汗,手指不怎麼穩當地將幾顆釘子依次拔出來。釘子被他隨便地扔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細響聲,足足有六顆,約莫半個指頭大小的長度。
“噗嗤——”黑暗中不知道是誰發出了偷笑的竊喜聲,很快就如無形的風消失在濃重的黑色裡。
血源源不斷地從洞裡汩汩冒出來,可鬱重山隻是繼續將腳套進長靴裡,係好鞋帶後,挪著略顯笨重的身子拐著腳朝門外走去。
他的背影頃刻被消失在漆黑之中。
頓時本該安靜如雞的寢室裡爆發出一陣如雷貫耳的嬉笑聲,他們點燃煤燈借著昏暗的光線欣賞著地麵上殘留的鐵釘和血跡,一點一滴,仿佛受傷的蛇在地麵上爬行過的痕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蠢貨——”有人笑得眼淚都溢出來了。
他們捧腹竊笑著,各自心懷鬼胎盯著腳邊帶血的鐵釘,眼珠子不懷好意地滴溜一轉,與此同此對著身邊的同類福至心靈地抿唇一笑,朝著鬱重山消失的方向神采奕奕,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等到中午鬱重山乾完所有的活,費勁地拖著一條腿前去領飯時,被安排夥食的傭人告知食物已經光了。
鬱重山低頭逡視著空蕩蕩的鐵桶,裡麵隻剩下一些食物殘渣,鬱重山舔了舔嘴唇,肚子空癟的滋味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懨懨的情緒中。
“一點、也沒有了嗎?”他乾澀的嗓音從嘴巴裡吐出來。
“嗯·····還剩下一點蘑菇湯。”傭人不知從哪裡端來一碗完全冷掉的褐色湯汁,碗口處附著的黑色汙漬宛如指甲蓋裡的藏汙納垢,上麵飄著一層令人作嘔的油花。
“你想要喝嗎?”男人彎著唇發笑,目光奚落地落在對方隱約探出的雙手上麵,忽地朝著那碗濃湯呸了聲口水,唾沫濺入本就不怎麼乾淨的湯碗中,讓鬱重山準備接過的雙手僵硬地一頓。
他就直直地奇詭無比地凝視著那道快融入湯中的泡沫,湯聞起來味道極怪,餿掉了一樣。可鬱重山的胃袋空落落的,裡麵不斷翻滾的隻有灼燒著臟腑的酸水,他咽了咽喉嚨,饑餓感折磨得他近乎是將這碗湯搶了過來,張開唇就將湯往喉嚨裡囫圇灌下。
一股壞掉的泔水味瞬間席滿了整個口腔,鬱重山被這陣怪味酸得立即反胃想要嘔吐,可雙手稱得上本能的死死地捂住嘴巴,硬是沒讓這極其難吃的蘑菇湯從嘴裡溢出一滴。
他差點忘記了,以前更差的東西他都吃過,怎麼在這裡過了一段時間後,嘴巴倒是被養叼了。
鬱重山用袖口抹了一下嘴巴,將空碗放下,臨走之前用一種不冷不熱的眼神臨摹似的在這個傭人的臉上掃了一遍。
“呸——居然還敢瞪我?也不看看自己算個什麼東西!狗雜種。”
有人從後麵隱蔽的角落裡走了出來,正是先前商量著將鬱重山弄廢的男傭菲爾,他對著夥伴不滿說:“你對他未免也太仁慈了。”
夥伴嘻嘻地笑著,撥弄著手指說:“你不懂,這樣才更有意思呢。”他眯著眼睛望著鬱重山變成一個小黑點的身影,樂不可支問:“什麼時候動手?”
菲爾不虞的神色消散一些,嘴角肆意揚起的弧度開始加深,手指被他捏得吱吱作響,他磨了磨牙齒,仿佛是在提前削磨著鋒銳的利齒般準備一口齧死獵物,“就今晚吧。”
深夜,萬籟俱寂。薄紗似的雲層遮住夜穹中若隱若現的血月,天空逐漸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絳紅色。
菲爾和夥伴鬼鬼祟祟地從床鋪下掏出寬大的麻袋,正打算將睡在門邊上的黑發賤種蒙住腦袋拖出去,用準備好的鈍刀砍掉另外一隻健康的左腿時,鬱重山那邊傳來了窸窸窣窣如同老鼠竄動的聲音。
菲爾在黑暗中睜開一隻眼睛,睹見鬱重山迅速且輕悄地穿上衣服,腳步貼在地麵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做賊似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嗬嗬。
這樣更方便了。
他朝夥伴打了一個手勢,動作急不可耐地下一秒便跟了上去,他扯了扯手裡的麻繩和刀,像條靈活的魚兒竄進了夜色深處。
鬱重山蒼涼踽踽的背影在月色下顯得尤為孤獨,明明傷了一條腿,可後背卻依舊挺直如鬆,挺拔站立時似乎還要比他們高上一個腦袋。
他徑直走入幽深疊嶂的樹林中,人影隨著距離在此時顯得朦朧模糊,一陣淩冽的冷風刮蹭著地麵,掀起泥土麵上的枯枝爛葉發出荒涼的聲音。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總覺得莫名有些不對勁,你不覺得現在有點滲人得慌嗎?”
菲爾皺著眉,低聲責罵著這個膽小鬼,“還有五天,公爵就會帶他去參加宮宴,你難道也想眼睜睜地看著他騎在我們頭上嗎?”
“可是我總覺得很奇怪····”同伴囁嚅著聲音低低說道,倏地他一直往前探著的視線一涼,接下來想說的話猛地戛然而止,活像一隻被人扼住脖子的公雞,臉色僵硬又蒼白。
“你發什麼愣呢?”菲爾用胳膊推了他一下。
這一推就直接把他推倒在地,同伴身形狼狽地半趴在地上,脊背線條瑟瑟不安地顫栗著。菲爾煩躁地一薅稻草般的金發,心頭罵了句臟話,拜托,他明明沒用太大力。
“你乾什麼呢?”菲爾暴躁地踢了一下腳邊的碎石,此時也絲毫不在意發出的動靜會不會驚動著前麵的鬱重山了。
“嘔————”同伴倏地腦袋垂在地上惡心不已地吐了出來,還未消化完全的土豆餅和牛肉濃湯一同全部嘔了出來,被胃酸腐蝕後帶有的獨特酸氣讓菲爾難聞地倒退一步。
同伴顫顫巍巍抬起了手,指尖朝著某個方向,“太惡心了,你瞧瞧,他····他在吃什麼呢?”
話音剛落,方才那幅極其令人作嘔的場景再次衝擊著他的精神力,夥伴再也忍不住地將填滿胃裡的食物一股腦地吐了出來,淋淋漓漓的黃水裹著食物碎渣,惡臭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