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話不說翻了進去,整個人沉在水底,摘了一支荷葉,在荷葉根部撕開半邊出氣口,利用中通外直的荷葉呼吸。
不管佘姬是靠氣味還是熱成像捕捉獵物,冰冷的水都能最大程度隔絕他的身形。況且他事先在院子裡亂逛乾擾視線,絕對能拖延一段時間。
池塘的水還算清澈,隻是層層疊疊的荷葉掩映著,很難看清水下的情況。
同樣的,施慈也看不清水麵上是什麼樣。
一盞茶的很快過去,施慈被泡得有些難受,冰冷的液體恍然間生出蛇一樣滑膩的觸感,纏繞在他周身。
佘姬來來回回許多次,施慈一開始能聽到她又輕又慢的腳步聲,到後來逐漸變得狂躁,最後乾脆變成巨蛇在花園遊走,蛇腹壓得花園裡的花東倒西歪,花瓣被碾碎的汁液粘在蛇身上,發出馥鬱的香氣。
“你躲在哪兒,到底在哪兒……可要乖乖藏好,彆被我發現了~”
佘姬的聲音陰冷低啞,伴隨著“嘶嘶”的吐舌頭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蛇尾拍在假山上,被拍碎的石塊彈射出去,一塊半人高的石塊落在池塘裡,正好砸在施慈肩上,即使被水緩解了一部分衝擊,但那力道還是忍不住讓施慈痛呼出聲。
糟了,左手肯定脫臼了。
鮮紅的液體後知後覺在水中蔓延開,施慈才知道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血腥味逸散在空氣中,在不遠處遊走的佘姬猛地回過頭,一雙猩紅的豎瞳僅僅盯著施慈的位置,飛快吐著信子,捕捉他的具體-位置。
施慈扔掉荷葉,屏住呼吸正要往旁邊遊,一條水桶粗的黑色尾巴探進水裡,攪亂了一池汙泥,荷花被抽得七零八落。蛇尾攪了攪,卷上正要逃跑的施慈,猛地扔在地上。
再遭重創,施慈整個人都有些無語,被水泡了這麼久,痛覺有些麻木,接二連三受傷,身體機能已經不足以支撐他逃亡了,他實在提不起力氣。
“你倒是挺會躲的。”佘姬施施然在他身邊遊走兩圈,抬起上半身,俯視他。
施慈被冰冷又充滿殺戮的眼神看得一僵,身為螻蟻的無力感讓他懶得動彈。
這次是真的逃不動了。
之前被蛇尾拍的內傷還沒好,又被石頭砸脫臼了半邊肩膀,現在還在流血,方才重重一摔更是讓他傷上加傷。
施慈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折騰這麼久,已經到極限。
佘姬正要一口咬掉他的頭顱,天邊忽然飛來一隻渾身通紅的鳥雀,仿佛一團烈火,直直朝佘姬撞去。
鳥喙啄在她眼睛上,痛得佘姬尖叫一聲,扭頭就要去咬它。
鳥雀靈活地避開佘姬的大口,飛快落在施慈手中,它化作一柄通體火紅的利刃,刀柄至刀劍渾然一體,宛如流動的岩漿。
施慈似乎能感受到它滾燙的溫度。
此時沒空再想其他,佘姬已經發狂,眼看就要咬上來,千鈞一發之際施慈握住刀柄,用儘全力一揮,一陣液體噴濺出來,他下意識閉上眼睛,隻感覺臉上一陣溫熱,再睜眼,巨大的黑蛇已經斷成兩截倒在地上,創口處仿佛被火燎了一般,散發出陣陣肉香。
施慈握不住刀,任由它滑落在地,整個人脫力般向後倒去,陷入深層昏迷。
刀在將將要觸及地麵的一瞬變回鳥雀,乖巧地窩在他胸膛上。
黑暗中施慈仿佛很久才恢複意識,遠方一點點亮光驅使他不斷往前跑,這一片漆黑的空間無邊無際,隻有他一人存在。他用儘全力奔跑,想要奔向光點,光點卻越來越遠,無論如何都追不上,等他停下來,放棄追逐,一回頭,卻發現光點就在身後。
它像是什麼的碎片,周身環繞著看不懂的字符,施慈隻覺得晦澀深奧。
他不由伸出手,碎片乖乖落在他手上。
下一瞬他眼前一亮,睜開眼,晌午的太陽落在他身上,他才發現昨晚受的傷竟然奇跡般恢複大半。
夏季的太陽十分炎熱,曬得施慈整個人都在發燙。
他坐起身,驚擾了在他胸膛打瞌睡的鳥雀,火一般的鳥兒乖乖飛起,蹭了蹭他的臉,落在他肩上。
施慈來不及想突然出現的鳥兒是什麼東西,此時精美的宅邸已經變成陰森可怖的洞府,施慈正坐在洞府門口,層層疊疊的樹木都無法阻擋陽光的熱度,僅僅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下來的斑駁光點,就已經照得地上的石板發燙。
如果不是蛇妖的洞府太陰寒,恐怕施慈一覺醒來就已經中暑了。
他慢悠悠爬起來,渾身骨頭像是生鏽了一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仿佛許久沒上油的機器。
施慈神情放鬆往洞裡走去,不遠處黑蛇的屍體斷成兩截,從蛇尾處開始沙化,已經沙化了大半,遠一些地方的鱗片由黑向白漸變,黑的地方如最深沉的夜晚,白的地方卻像是死魚的眼睛,視覺上給人一種黏膩的錯覺。
施慈沒有管它,徑直走向洞裡,佘姬的洞府十分大,角落裡卻堆滿了頭骨,僅粗略估算一下,都有四五百個,
鄰近床頭的架子上放著一顆年份有些久的頭顱,看得出主人時常觸碰,已經被盤得發亮。
施慈在洞府轉了一圈,肩上的鳥兒紋絲不動,等轉完,他才偏頭看向它:“我想把他們埋了,你能幫幫忙嗎?”
鳥兒歪頭看他,施慈也注視著鳥兒,表情紋絲不變。
見他不打算改變主意,鳥兒這才不甘不願化作緋紅的利刃。
施慈走到洞外,笑著摸了摸刀柄,就握著這把能輕易斬殺千年蛇妖的刀開始刨坑。
時至下午,總算挖出能容納幾百人頭顱的深坑,等施慈將白骨全部埋好,這才帶著鳥兒下山。
張生的頭骨還老老實實放在佘姬床頭,夕陽的餘暉灑在施慈離去的背影,給他鍍上一層光輝,背後高高聳起的墳包前立著一塊木碑,上麵刻著幾個大字:百人墓,無名之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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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寧撫有美人名佘姬,容顏昳麗。一日,見二郎豐神俊秀,誘之入山林,以美酒待之。三巡,二郎醉,姬欲食,天降鳥雀,熾如火,化利刃。二郎接刃,怒斬佘姬,後倒地而睡。
天大明,二郎醒,不見府邸,唯見山洞耳。
洞中百許頭,累疊如山,有一長蟲伏地而亡,佘姬矣。
——《斬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