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施慈還以為要親自上浮雲山,去碰碰運氣才能找到不老城,誰知得來全不費功夫。
雖然如今是隱身狀態,但他還是放緩腳步,慢慢靠近屋子。
屋中老人躺在床榻上,臉上浮現出一種病容,正在竭力抑製自己的咳嗽,而少女輕撫他的背,正替他順氣。
遠遠看去,竟像是一幅爺孫和睦的畫卷。
“娘,我的身體並無大礙,您既然已經到了琳琅城,又何必專門下來看我呢?”
老人歎了口氣,拂開她的手。
雖然施慈心中有所猜測,但當猜測證實的那一刹,還是難免有些驚訝。
這位老人七老八十,而少女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無論怎麼看也和母子沾不上邊,可偏生世事就是這麼奇怪。
少女聽馮瓊這麼說,臉上難□□露出傷心的神色:“阿瓊,你是在怪娘當初拋下你嗎?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馮瓊打斷她:“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我早就已經釋然了。琳琅城規矩森嚴,若是城主大人知道娘您私自下來找我,恐怕會對您不利。”
聽到他的擔憂,少女微微一笑:“我當是什麼事,你娘我又不歸屬城主管轄,我是白雲仙人的貼身侍女,無論怎麼樣也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
原來這位少女就是琳琅城中十二樓閣的其中一位閣主,也是白雲仙人貼身侍女之一的“青嫵仙子”。
馮瓊聞言隻是搖搖頭,不說話。
青嫵又勸道:“不如你隨我前往琳琅城,隻要到了城中,我定然有方法叫你和我一樣長生不老。屆時擺脫這些病痛,你我母子二人常相伴,豈不美哉?”
這些話她對馮瓊說了已經不下千萬遍,隻是每次都被馮瓊拒絕,這次自然也是一樣。
馮瓊目光堅定:“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我隻願做個平凡人鐘老一生,這些神鬼誌怪之事與我無關,我也並沒有長生不老的想法。娘,無論您說多少遍,我都不會去琳琅城。”
青嫵有些惱怒,隻是看到他這副白發蒼蒼、垂垂老矣的姿態,還是狠不下心說重話,隻好跺了跺腳,氣憤道:“這凡塵俗世究竟有什麼好?瞧瞧你如今住的房子,哪裡比得上我琳琅城中半分宏偉?這些粗布衣衫,哪裡及得上我琳琅城中半點華美?你如今吃的這些吃食,在琳琅城中,連路邊的狗都不會看上一眼!”
“你心甘情願在這裡受苦,也不隨我上山嗎?”
話裡話外就差指著他的鼻子問他是不是腦子有病,放著美好的東西不去享受,偏偏要窩在這犄角旮旯受苦。
可是偏偏就是有人喜歡吃苦。
馮瓊緩慢而堅決的搖搖頭:“我不願上山,縱使琳琅城千好萬好,不願就是不願。”
“我本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麼大誌向,吃不了求仙問道的苦,也耐不住長生不老的寂寞。我來這凡塵俗世走過一遭,見識過這世上的風光,就已經足夠了。”
“做人不能太貪心,哪裡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青嫵見他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氣得背過身去,真想一走了之。
可是眼前這位她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又怎麼舍得?
要是真的狠下心,就不會幾十年如一日的來往琳琅城和絳縣。
施慈聽到現在已經大概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馮瓊是青嫵在人間生下的孩子,但是卻心在紅塵,不願長生,青嫵放心不下他,所以才經常來探望。
既然如此,那馮瓊在酒樓中所言的可信度就大大提升了。
畢竟有一位身為仙子的娘親。對於不老城中的事物,肯定知曉得比普通人清楚。
施慈和季雲舒對不老城十分好奇,原本隻是當馮瓊是一個普通說書人,根本沒有抱半分希望,不過是想碰碰運氣,如今卻陰差陽錯找到一個切入點。
倘若沒有青嫵,他們原本也準備去拜訪馮瓊。
就在他們母子二人鬨彆扭、氣氛僵硬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什麼的重物倒地的聲音。
施慈眉頭一皺,抬步往外麵走去,就看到院子中一身白色道袍的季雲舒甩乾淨劍上的鮮血,旁邊兩個黑衣人倒在地上,下一瞬屍體便化作黃沙,隻留下黑色的夜行衣。
而季雲舒甩到地上的鮮血也很快化作沙子。
這動靜驚動了院子裡的所有人,原本在廚房中燒飯的兩個童子飛快跑了出來,目光警惕地看著已經暴露的季雲舒和施慈。
而屋內的青嫵迅速給馮瓊下了一個保護陣法,一個掠身出現在庭院中。
“你們是什麼人!”
青嫵充滿殺意的目光看著二人,仿佛施慈和季雲舒一有異動,就會置他們於死地!
二人還來不及說話,牆頭上就如下餃子一般落下了無數個黑衣人。
這些人包裹得嚴嚴實實,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露出來,隻能看到一雙麻木的眼睛。
青嫵心中一沉,這些人熟悉的打扮她如何認不出來?分明就是琳琅城城主手下的死士!
琳琅城的城主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不知道這裡是她的地盤嗎?
還是說這些原本就是衝她來的?
青嫵臉色發青,城主派這些死士過來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臉!
她此時已經無暇顧及施慈和季雲舒二人,畢竟這二人並沒有對她露出敵意,而牆頭上密密麻麻的死士,卻是對這座院子裡的人充滿了殺意!
“城主有令,除了青嫵大人,其他人一概不留!”
領頭的人目光並沒有那麼麻木,顯然是城主的得力助手。
青嫵臉色一變:“爾敢!本閣主和城主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公然動我的人,是在對我宣戰嗎?”
領頭的人從牆頭一躍而下,落在離她較遠的位置,恭敬道:“不敢。隻是青嫵大人這些年來頻頻出入絳城,城主怕您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派屬下前來除去讓大人分心之人。”
他的語氣無波無瀾,眼睛卻下意識往屋子裡瞟。
此人是誰不言而喻。
青嫵沉下臉:“這麼說,你今日是一定要動手了?”
領頭的人把腰彎得更低了些:“還請青嫵大人恕罪。”
“動手!”
隨著他話音落下,死侍們頓時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忽略掉院中的眾人,鋪天蓋地朝屋子攻擊。
青嫵水袖一甩,長長的白練像是有生命一般飛舞出去,頓時擋住了大部分攻擊。
施慈和季雲舒也沒有看熱鬨,畢竟這群人來者不善。
他們還想得到青嫵的幫助進入不老城,怎麼會任由這些人殺她兒子呢?
領頭的人見青嫵出手,眼睛一眯,下令道:“拖住她!”
隨後朝她告罪一聲:“青嫵大人,既然您執迷不悟,那屬下隻能得罪了。”
那些死士十分聽話,幾乎他剛下令就分出一撥人去對付青嫵。
她的壓力陡然加大。
恰在此時施慈開口:“季兄!”
無需他多言,季雲舒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提劍加入戰場,青嫵的壓力瞬間輕鬆一大半。
施慈也沒有閒著,腳步一點,整個人飛快離地,手中緋紅的刀嗯速度並不慢,他和季雲舒像是無情的人命收割機,隻是片刻,死士就少了一大半。
這些死士像方才被季雲舒解決的人一樣,一旦死亡就化作沙塵。
他們並沒有看到這些死士的魂魄湧出,是以也並不將他們當做真正的人,而是培養出來的怪物。
這場戰鬥開始的突然,也結束的突然,領頭人萬萬沒想到,本來是簡簡單單一個任務,竟然半路殺出兩人將局勢反敗為勝。
施慈和季雲舒可不是什麼軟柿子,他這次踢到了鐵板,保不齊自己都要交代在這裡。
眼見局勢不對,他倒是能屈能伸,讓死士們攔住他們,自己溜之大吉。
這些死士沒有自己的思想,像是聽從命令的機器人,自然也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前赴後繼地送死,很快院子裡就彌漫了一股沙塵,像是剛經曆了一場沙塵暴。
當最後一個死士死在季雲舒手裡,青嫵對他們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敵意。
她朝他們盈盈一福身:“多謝二位道友。”
季雲舒皺眉將劍上沾染的沙子拂去,收劍入鞘,施慈隻得上前一步拱手還禮:“青嫵仙子不必客氣。”
青嫵微微一笑:“方才青嫵以為二位道友來者不善,這才多有得罪,還請道友們移步屋內詳談。”
施慈也笑道:“是我的貿然來訪,還請仙子不要怪罪。”
說罷,和她一同進了屋子。
兩位童子識趣的去沏茶,原本聽到動靜在屋內待著,努力不給青嫵添麻煩的馮瓊此時也從裡屋走了出來,謝過他二人救命之恩。
馮瓊拱手行了一禮,抬頭才發現這兩人十分眼熟,竟然是酒樓之中有過一麵之緣的食客。
頓時他對兩人來訪的用意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二位道長也是來探尋不老城的秘密?”
施慈沒有隱瞞:“正是。先前在降珠樓中聽馮先生說起不老城,我等十分好奇,原本想找馮先生聊聊,卻正巧見到青嫵仙子路過。”
隨後他們就跟蹤到了這裡。
這話不必說出口,在場的眾人都知道。
施慈輕咳一聲,問道:“如今青嫵仙子在此,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不老城中的所有人當真都能長生不老嗎?”
顧念著先前的救命之恩,青嫵也沒有避而不談,反正這些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她將施慈想知道的娓娓道來:“不錯。我二十六歲那年陰差陽錯進入浮雲山,有幸得見琳琅城露出一角,為了躲避盜匪誤入城中,如今一晃便是幾十年,不僅沒有絲毫變老,反而如返老還童一般,容顏始終停留在年輕時候。”
“琳琅城中人人如此,那裡仿佛一個桃花源,隻要進去就能享受永恒的壽命。無論是需要金銀珠寶還是權力地位,隻要進入城中,就能得償所願。”
說罷,她幽怨的看了馮瓊一眼:“也就隻有我這個傻兒子,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放著逍遙自在的生活不要,在凡間為了生生計奔波。”
馮瓊沒有說話,低著頭。
施慈又問:“不老城讓人長生不老,難道就沒有什麼限製?”
青嫵搖搖頭:“自然不是。”
“隻要入了琳琅城,要想長生不死,就必須一直待在裡麵。但凡離開一個月,人就會化作漫漫黃沙。”
“可是城中一切都那麼美好,又有誰舍得離開呢?”
聽到這裡,施慈和季雲舒對視一眼,這所謂的“不老城”終於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