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有這種夢寐以求的地方?
予你財物, 予你長生,予你無憂。
哪怕做夢都不敢這麼想。
沉默許久的季雲舒此時才緩緩開口:“道友對那些死士了解多少?”
青嫵一怔,似乎沒有料到這位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人竟然會主動發問。
直到季雲舒涼涼的目光掃過來, 她才回過神:“……這些死士是城主培養的,用來鞏固他的地位。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和他沒有太多往來, 倘若不是這次他突然派人來殺我兒,我和他會一直相安無事下去。”
到這裡她不禁蹙起眉頭, 她作為白雲仙人的侍女,按理來說不能貪戀紅塵。
但是誰沒有私心?
底下的人十分有默契,哪怕做出一些有違本分的事,隻要不是太過分, 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同僚這麼多年, 沒必要和自己人過不去。
偏生城主這次大動乾戈,非要和自己作對。
到底是為了什麼?
季雲舒又問:“你知道他們的來曆嗎?”
青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手指絞著衣袖漫不經心道:“大概是從凡間收養的孩子們吧,總歸不會是琳琅城中人。”
季雲舒沉下臉:“剛才除掉的那些死士全都是活人,但是奇怪的是, 他們的靈魂隨著他們的死去, 和身體一起化作塵土。”
施慈一驚,他方才還沒注意到這點, 隻以為這些死士和他見過的木偶一樣,都是傀儡, 卻沒想到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究竟是什麼手段, 才能讓人的靈魂和身體一同湮滅?”
施慈還從未見過這種情況,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季雲舒道;“無論是什麼手段,涉及靈魂, 已經算得上是邪術了。這不老城,有古怪。”
說罷,二人的目光都移向青嫵。
青嫵被他們看得心頭一緊,忍不住絞了絞袖子:“此事我也不清楚,城中隻有城主才養了死士。”
施慈心中頓時有了底,看來這位城主不對勁。
他問道:“一直聽你們說城主,這位城主到底是何許人也?”
青嫵隻覺得自己像是上了賊船,在他的注視下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城主名叫魏源,我剛進琳琅城的時候,他便是琳琅城的城主,如今幾十年過去了,他還是城主。”
“聽說魏源是由白雲仙人直接任命的,處理城中各項事宜,非特殊情況不輕易見人,我等平時和他並無交集,已經相安無事許久。”
說到這裡,她不免心中有些怨恨,絞著衣袖的指甲折斷了都未發現:“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為什麼一定要和我作對!”
除卻離開琳琅城見馮瓊,她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為什麼這次偏偏抓住她不放!
馮瓊見狀歎了口氣,道:“娘,您還沒發現嗎,一旦進了琳琅城,就等於斬斷了凡塵俗念,不能再和人間有任何牽扯。這些年您明目張膽出入琳琅城和絳縣,已經犯了他的忌諱。”
青嫵還是不解:“已經這麼多年,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派人來?”
施慈心中有些猜想:“許是最近城中有大事發生。”
青嫵一頭霧水:“可是我並未接到消息。”
她作為白雲仙人身邊的侍女,連一點傳聞都沒有聽到。
施慈看了她一眼,又問:“平日裡你們接觸白雲仙人的時間多嗎?”
青嫵搖搖頭:“並不多,大部分時候不過是一年見一次罷了。白雲仙人會賜下一些功法讓我等修煉,或者是在其他仙人到來的時候幫忙布菜,並不需要我等隨侍在側。”
施慈歎了口氣:“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恐怕你們的身份,還不配知道那些消息。”
青嫵一怔,這個猜測不無道理。
畢竟他們就十二位侍女說是十二樓閣的閣主,可是並無實權,就像是為琳琅城錦上添花的花瓶。
施慈想到馮瓊口中“有緣之人可入不老城”的傳言,又問:“魏源有下令不許陌生人進城嗎?”
青嫵搖搖頭,十分肯定道:“沒有。”
施慈聞言不禁陷入沉默。
從魏源的動作來看,不老城中近日肯定有大事發生。可是這種重要的日子居然不限製外來人員入城,他到底怎麼想的?
還是說外來的人在不老城中有彆的作用?
看來他得進去探一探了。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向青嫵:“請問仙子可有手段將我等帶入不老城中?”
青嫵有些遲疑:“有倒是有,隻是……”
“隻是?”
青嫵深吸了一口氣,避開施慈和季雲舒的目光:“隻是琳琅城於我來說是第二個家鄉,你們張口閉口就要進入琳琅城,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存了壞心?”
她這麼想不無道理。
從她的角度來看,施慈和季雲舒隻不過是在絳珠樓中與馮瓊有一麵之緣,聽到不老城的消息之後見到她便偷偷跟蹤,還到她家中來,實在是不像正人君子。
雖然幫她對付了魏源派來的死士,但是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取得她信任,以圖不軌?
施慈和季雲舒雖然長相不凡,通身氣質脫俗,但人不可貌相,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夥呢?
倘若他們心懷不軌,騙她帶他們入琳琅城,到達城中之後對城中眾人不利,她的罪惡就大了。
誠然魏源和她不合,但她也不能引狼入室。
交換消息已經是看在他們救命之恩的麵子上了,如果還要帶他們入城,這救命之恩未免也太好用了!
施慈雖然有些錯愕,轉眼也明白過來她的想法。
他隻能退一步道:“既然仙子心有疑慮,我等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輩。不如這樣,仙子將我等帶到不老城入口,能不能進去,全看我等本事。”
此言一出,青嫵頓時鬆了口氣。
她還以為施慈和季雲舒會翻臉,施慈看起來和和氣氣的還好,季雲舒坐在那裡像個沉默的冰坨子,她真怕他會拔劍。
青嫵的臉色好看了很多,當下點頭道:“好,我帶你們到入口,你們對我和我兒的恩情便一筆勾銷!我們擊掌為誓!”
施慈伸出手掌,點點頭:“多謝仙子。”
隨著二人三擊掌,青嫵也鬆了口氣。
她起身理了理水袖,下了逐客令:“今日我還有要事需要處理,明日一早我帶二人上浮雲山。”
施慈一開始的目的便是上山,如今目的達成,他也不是硬要賴在彆人家裡的人,當即告辭:“既然如此,明日破曉之際咱們在浮雲山腳碰麵。”
季雲舒也起身道:“告辭。”
青嫵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二人拱拱手,離開了馮家。
直到看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青嫵才徹底放鬆下來,整個人控製不住地腿一軟,連忙撐住茶桌才沒有倒在地。
馮瓊一驚,連忙伸手扶她:“娘!”
青嫵擺擺手:“娘沒事。阿瓊,此二人不簡單,若是娘不在的時候他們來找你,記得能避則避。”
馮瓊皺眉:“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歹人。”
青嫵搖搖頭:“防人之心不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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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位逃走的領頭人。
他原名魏甲,是這批死士的組長,因為此次的命令隻不過是誅殺一位普通人,這才沒帶多少人來。
是的,哪怕來的死士密密麻麻,對他來說也並沒有多少人。
他們一共分了十二個組,每一組不下千人,維護城中秩序。
手下的死士都武功不俗,隨他一起不知處理了多少事件,偏生在馮瓊這裡踢到了鐵板。
青嫵雖然空有一個仙子的名頭,卻並沒有多少本事。以他估計,帶幾百人去處理這件事已經是綽綽有餘,誰知這麼巧有施慈和季雲舒在,愣是叫他任務失敗。
魏源對手下的管理十分嚴格,要是知道他因為輕敵而任務失敗,肯定免不了一頓鞭刑。
可是觀施慈和季雲舒殺人如砍瓜切菜的模樣,就知道哪怕是他出手也不一定敵得過二人。
不,是肯定敵不過。
有死士在前麵頂著,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難不成當真留下來以身殉職?
一頓鞭刑和命喪於此孰輕孰重,魏甲還是分得清的。
他離開馮家之後飛快向遠方掠去,幾乎幾個起落間就已經到了絳縣外。
魏甲本就是魏源花了大力氣培養出來的領頭人,自然功力不俗,他不但會凡塵武功,還會些許道法。
正是如此,他才知道施慈和季雲舒二人不可力敵。
單單是武功不俗也就罷了,偏生通身氣勢逼人,往那裡一站就知道這兩人不是隱士高人就是什麼門派的座上賓。
魏甲心中暗罵兩人多管閒事,卻又為自己回去無法複命而擔憂。
用掉手中最後一道符紙,下一瞬魏甲就已經出現在了浮雲山腳下。
符紙的移動距離有限,到這裡已經是移動的最大距離。
魏甲飛快往山上跑去,這條路他已經走了不下百遍,自然十分熟悉。
他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山頂,隻見山頂有大片空地,分明空無一物,魏甲卻直接伸手,像是推開一座大門般,用力推開空氣。
無形的氣浪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仿佛真的有大門被打開的“吱嘎”聲,魏甲一個閃身,就消失在空氣中。
“門”後是一條漆黑且狹長的通道,他順著通道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看到前方的光點。
原來那是一道出口。
隨著他越靠越近,“光點”也越來越清晰,“門”的輪廓已經顯現出來,魏甲從“門”穿過,再回頭,隻看到一條小巷,前方是一堵厚重的牆,哪裡有什麼“門”?
這便是不老城內了。
魏甲熟門熟路回了城主府,原本權衡利弊下心安理得逃走的心情越靠近城主府就越是緊張,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城主隻會罰他一頓不痛不癢的鞭刑,但是按照以往的經驗,懲罰應當不會太重才是。
他從暗道進了城主府的書房,魏源正背對著他在書桌上作畫,但從背影來看也算是一位清貴公子。
魏甲跪在他身後:“城主大人,任務失敗了。”
魏源沒有說話,書房中安靜得隻剩下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書房光線聚集在書桌上,魏甲所在的地方隻投下濃重的陰影,他本來有些忐忑的心越發慌張起來,莫名有種自己賭錯了的感覺。
良久,魏源才停下筆,拿起那幅畫欣賞。
畫上是一位絕世美人,懷中抱著一隻白兔,看起來飄然若仙,令人不敢冒犯。
這畫紙細膩白皙,宛如人的皮膚,美人躍然紙上,像是隨時能走出來一般。
隻是這美人縱然有傾城的五官,卻沒有眼睛,叫人覺著可惜。
魏源盯著畫看了良久,把它落在蠟燭上,這才開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你何用?”
他語氣平平,卻叫魏甲冒出一股冷汗。
魏甲下意識解釋道:“是屬下的錯!屬下本來要得手,誰知突然出現兩位高人,否則馮瓊已經是刀下亡魂!”
魏源輕飄飄看了他一眼:“這二人姓甚名誰?什麼來曆?”
魏甲頭低得更低:“屬下還未來得及查明。”
這兩人出現得突然,他才剛回來,又怎麼有機會查明其身份呢?
魏源幽幽歎了口氣,將手中畫紙燃儘,美人被一寸寸焚燒,卻沒有留下半點灰燼。
不知他是在可惜美人,還是在可惜又犧牲了一位屬下。
“起來吧,去刑堂領罰。”
聽他這麼說,魏甲才鬆了口氣。
不著痕跡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恭敬道:“屬下告退。”
等他離去,魏源才往書桌前一座,食指輕輕叩擊扶手。
他一手撐著頭,樣貌在黑暗中看不分明,隻能看到光滑如綢緞一樣的烏發。
“魏乙。”
“在。”
原本魏甲跪著的地方悄無聲息出現另一位黑衣人,他比魏甲更加沉默,也更加有威懾力。
魏源十分滿意地看著他,問道:“若是工具壞了,該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