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輕輕蹙起眉頭,像是十分苦惱的模樣。
魏乙像是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語氣不帶一絲起伏:“換一個。”
像是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魏源輕輕鼓起了掌:“不錯,工具壞了便換一個。”
“你去刑堂,將壞掉的‘工具’回收了吧。”
“是。”
魏乙如他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離去。
魏源眯起眼睛,笑得宛如一隻狐狸:“青嫵身邊那兩人到底什麼來曆呢?”
既然好奇,就把他們帶來琳琅城玩玩好了。
希望能給即將到來的大人們增添一些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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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浮雲山下。
當天邊第一縷陽光探出來,青嫵也來到了施慈和季雲舒身邊。
她還是昨日在酒樓旁路過的那副打扮,白色鬥篷罩住輕薄的羅裙,大大的兜帽遮住大半張臉。
“走吧。”
青嫵沒有和他們寒暄,徑直越過他們,走在前麵帶路。
施慈摸了摸鼻子,默默跟了上去。
晨間的風十分清涼,三人都是修行之人,自然不怕這點溫度,道路兩邊枯黃的草葉上覆著白霜,越往上霜越少,越往上草越青。
他們幾人腳程不慢,很快就到了山頂。
青嫵在一片空地前停下:“這裡便是琳琅城的入口。”
施慈朝四周望了望,隻能看到碧綠的草地和周圍流動的浮雲。
見他如此,青嫵垂下眼簾:“琳琅城隻有有緣之人能進,我已經將你們帶到入口,自此我們各不相欠。”
“有緣之人”的概念十分模糊,到底如何才能稱得上有緣之人呢?
施慈這麼想,也這麼問了出來。
青嫵從袖子中掏出一張符紙,望著眼前空曠的地方,緩緩道:“我常年住在芒種樓中,除非必要,並不出城,對於這些了解不多。”
“琳琅城並不是普通城池,他矗立於浮雲之上,‘有緣人’能看到雲梯,順著雲梯上去便是琳琅城的入口。”
聽她說到“芒種樓”,施慈有些疑惑,問道:“這十二座樓閣是以二十四節氣命名的?”
青嫵點點頭:“不錯。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你們也許會覺得奇怪,但這的確是十二座樓閣的名字。”
說完,不等施慈再說什麼,她手中符紙無火自燃,整個人漸漸消失在空中。
“承諾帶你們到琳琅城的入口,已經帶到了,日後再有什麼也與我無關。就此彆過,後會無期。”
隨著她話音落下,青嫵整個人徹底消失。
施慈和季雲舒留在原地麵麵相覷,最終隻能苦笑一聲。
此處實在神奇,看不出陣法的痕跡,一時之間二人也摸不著頭腦。
就在施慈正準備試探一二時,雲上忽然浮現出一座城池,城池占地麵積十分廣,輕薄的浮雲卻撐起了這座看起來就十分宏偉的建築。
雲霧繚繞的階梯一階階延伸到城門口前,仿佛一條助人飛升的天路,隻要踏上去走到城門口,就叩開了神仙洞府的大門。
施慈和季雲舒之前還曾用幻術飛升月宮,如今看到琳琅城,才覺得自己的幻術還是太保守了些。
他二人心中並不懼,順著浮雲製成的台階拾級而上,很快就到了這座巨大城池的門口。
十來米高的大門緩緩打開,兩旁站立的麵色威嚴的神將雕像朝他們行了一禮,他二人站在大門前竟渺小的小螞蟻一樣。
隨著大門的打開,城池也終於露出了裡麵真正的景象。
無數俊朗男子和貌美女子穿著綾羅綢緞,麵帶微笑行走在大街上,道路兩邊竟然白玉為石琉璃作瓦,無處不透著奢靡。
這裡珍珠如土、金如鐵,層層疊疊雕梁畫棟的樓宇中間十二座樓閣十分顯眼,分彆矗立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府邸兩邊。
或許不能說高聳入雲,因為這座城池本就在雲端!
這些建築竟然無一不精、無一不美,小到精雕細琢的窗花,大到符合美學的建築本身,這裡簡直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桃源。
琳琅城的人們臉上都掛著幸福的微笑,他們待人溫和,見不到任何口舌之爭。
然而人本就是複雜的生物,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怎麼可能一片其樂融融?
哪怕他們外表再光鮮亮麗,施慈也能嗅到其中不易察覺的臭味。
這些臭味並非來自他們的外表,而是源於他們的靈魂本身。
哪怕他們的外表完美無缺,靈魂也早就已經腐爛生瘡。
季雲舒顯然也發現了這點,自從踏進琳琅城,他皺起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季兄,這裡不對勁。”
施慈往他的方向挪了兩步,警惕地打量四周。
他二人還站在門口,並沒有完全踏進去,城中的人像是沒有發現他們一樣。
季雲舒點點頭:“其中定有古怪,我等小心為上。”
施慈皺眉思索片刻,忽然道:“以我二人的修為,雖然能來去自如,恐怕並不能深究其中的秘密。”
季雲舒明白他什麼意思。
他二人修為不俗,一旦以真身踏入,肯定會引起警覺。
而一旦對方產生警惕,勢必會對他們有所防備,屆時想要探查什麼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季雲舒想了想,將自身修為壓製到比青嫵強上幾分,處在一個“雖然有些實力,但並不足掛齒”的程度上。
施慈也默默壓低了修為,僅從二人的氣勢上看根本看不出和方才有什麼不同。
他二人一步踏出,身後大門猛的關上,回過頭,已經沒有了來時路。
施慈心中警惕更甚。
“快看!來了新人!”
“你們是從凡間來的?如今凡間怎麼樣了?”
“能來琳琅城就是和城中有緣,你二人可有找到住所?”
“兩位小兄弟來得正好,三日後白雲仙人會派發聖水,喝了聖水就能長生不老了!”
像是打開了什麼奇怪的機關,原本視他們如無物的眾人突然便將注意力落到了他們身上,一個個湊過來,七嘴八舌想同他們交談。
這場麵,不啻於五千隻鴨子齊齊亂叫,叫施慈和季雲舒十分頭疼。
饒是如此,施慈還是從他們口中聽到了關鍵詞。
“聖水?”
他露出疑惑又激動的神情,將誤入仙境愣頭青模樣表現得淋漓儘致。
身邊的季雲舒冷著一張臉不說話。
人們懾於他的冷臉不敢騷擾他,索性一股腦湧到看起來十分好說話的施慈身邊:“不錯!你們剛來可能不知道聖水是什麼,但隻需要記住一點:聖水是個好東西!”
“不老城中所有人都十分感謝白雲仙人賜下的聖水,若非白雲仙人,我們哪裡能享受到如今的一切!”
“七日後白雲仙人又要娶夫婿了,也不知誰這麼好運,簡直是一步登天啊!”
“唉,白雲仙人偏愛剛進城的愣頭青,總歸沒我們什麼事。”
“罷了罷了,是我等沒有福氣。”
施慈聽得滿頭霧水,不過還是記下這件事。
就在他還要再問的時候,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向家裡邊擴開,露出中間寬闊整潔的道路。
施慈正疑惑,就聽到旁邊人壓抑的激動聲:“是城主大人!城主大人竟然親自來了!”
“這兩人好生有福氣,一來便見到了城主大人!”
順著他們的話,施慈直直朝所謂的“城主”看過去,原以為會看到一個威嚴的中年人,誰料入目的竟然是一位衣著考究的公子哥。
他穿著白色錦緞,領口和袖口都繡著銀紋,寬大的袖口為它添了幾分書卷氣,通身清貴的氣質令人不敢直視。
他像是一位教養極好的王孫公子,微笑著同自己的子民打招呼。
一張俊美的臉有些蒼白,狹長的鳳眸裡溢滿了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這模樣著實不像一城之主。
端看他下令除去馮瓊的舉動,就無法將人和眼前這位對上號。
但是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施慈還是懂的,他並沒有因為魏源的樣貌放鬆半分。
“兩位公子是今日才來城中的?”
他輕搖著手中折扇,鳳眸微眯,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
施慈當即點點頭,目光露出些許打量的意味:“沒錯。你便是琳琅城的城主?”
倘若他是一位熱血青年,此時應該為馮瓊抱不平。
施慈也正是這麼做的。
他道:“城主大人身居高位,想來是不把我等凡人放在眼裡。”
魏源並不在意他的挑釁,反而微笑道:“看來二位對我有些誤會。”
施慈冷哼一聲:“有什麼誤會?”
魏源“啪”地合起折扇:“二位不妨前往我府中一敘?”
施慈倒想知道他能說出個什麼來,當即點點頭:“好,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理由。”
說罷,就要隨魏源一同離開。
季雲舒反手拉住他:“施兄……”
魏源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原來二位是師兄弟。”
施慈順勢道:“不錯。我師弟也是擔心我,不如咱們找座茶樓坐下聊聊?”
魏源沒有拒絕:“那我便叫屬下安排一處雅間,也好洗清二位對我的誤會。”
他這無奈的模樣,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季雲舒皺起眉頭,看了他一眼,將視線落在彆處。
魏源走在前方帶路,施慈和季雲舒跟在他身後,三人身後跟著幾個侍從,叫施慈二人私下溝通都不方便。
魏源出現得著實巧妙,他二人初來乍到,對不老城一無所知,還沒來得及從居民口中套出什麼線索,就被魏源請到他的地盤。
但是施慈藝高人膽大,更何況還有季雲舒在,心中有底,並不慌張。
隻是單純要鏟除不老城,倒沒什麼難度,難就難在想查明事情的真相。
魏源吩咐下屬定的酒樓並不遠,處在不老城中最繁華的地段,酒樓中照亮整座樓的並非蠟燭,而是一顆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裝飾的綢緞也並非普通絲綢,那輕薄剔透的材質像極了傳聞中的“鮫綃”。
也難怪到了不老城的人沒有一個想要離開,這奢靡的場景,有幾人能把持得住?
施慈和季雲舒落座,魏源當即吩咐人搬來一壇好酒。
他親自替二人倒酒,從壇中倒出來的酒液清冽甘醇,若是哪位老酒鬼站在這裡,怕是魂都要被勾走。
哪怕施慈並非好酒之人,也心中一動。
玉碗盛著清瑩透徹的酒液,不僅沒有破壞美酒的色澤,甚至將它襯托得更加誘人。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不外如是。
“二位客人還請嘗嘗我們琳琅城的特產,這酒在外麵可喝不到。”
魏源微微眯起眼睛,骨節分明的手端起玉碗,微微一蕩,空氣中酒味越發濃重。
施慈手動了動,將目光移到他的臉上,在魏源看來就是他在竭力掩飾自己對這酒的渴望:“師門有訓,門下弟子不得沾染酒色財氣。城主大人還未告知我等,為什麼要派人追殺馮先生。”
見他如此,魏源對比了一下自己從情報中得知的有關他的消息,默默在心中又添了一筆。
時間有限,哪怕他想調查出施慈的全部過往,也有心無力,更何況他二人是突然出現在絳縣,像極了入世曆練的隱士門派弟子。
魏源端起酒輕抿一口,歎了口氣:“兩位有所不知,並非我要對馮瓊下手,是琳琅城的規矩如此。”
施慈露出疑惑:“哦?”
魏源幽幽道:“琳琅城已經脫離俗世,哪裡還能和人間有牽扯?仙凡有彆,青嫵仙子逾越了,若是叫白雲仙人知道,定會斷絕她的仙途!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