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等候已久的妖族探子們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族群,他們是妖王和周朝簽訂完協議後來的第一波妖族。
帶領族群的族長垂垂老矣,長相和施慈在幻境中看到的白元有四分相似,他就是白元的父親,白華。
兔族因為白荼而元氣大傷,雖然沒有滅族,可在妖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們本就不如那些食肉的妖,如今連其他食草的族群也比不上,可謂是萬分淒慘。
而經曆此事,白華也著手整頓族群之中欺淩弱小之事,怕再出現一個“白荼”。
施慈對兔族並不關注,見他們來了之後十分安分,便把視線落在了那群前來探路的妖族裡。
趙伯裘是狐族派來的人,在無形之中他已經成為這一片妖族中的領頭人,其他諸如虎豹之類的妖雖說在實力上比他強上一些,卻沒用他腦子好使,暫時還是聽命於他。
趙伯裘十分安分,也約束手下的妖族不外出作亂,雖說有些妖怪不聽管教,但在他的手段之下還是相安無事。畢竟目睹當初施慈那一手的妖不少,有他們在,其他的妖翻不起什麼風浪,連和修士們的摩擦也少了很多。
時間一點點過去,妖族越來越多,修士也越來越多。
有些是聽聞消息趕來的散修,有些是小門小派的修士,還有些是國師府派來的人,他們心中都有底,和官方報備過,這次來就是為了和妖族形成勢均力敵之勢,不讓妖族太猖狂。
到了三月中旬,妖族已經到得七七八八,修士和妖族間隱隱有些摩擦,卻都沒有擦出太大的火花。
這一屆的妖王可以說是天庭最後的遺孤,他名英招,是天庭破碎之前看管眾妖的神,在劫難之中拚儘全力保住一絲神魂不滅,借凡間妖怪的身軀活了過來。
隻是如此險之又險活下來的英招前塵儘忘,新舊法則交替時抹去了他的存在,包括記憶。他揭掉舊法則的烙印,刻上新法則的痕跡,和之前的英招已經不是同一神魂。
英招投身妖族花了千年才開啟靈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馬身人首的姿態活著,靠著本能活了千年。
英招開啟靈智之後修行一日千裡,短短百年就已經能和當時的妖王打得不分上下,憑著本能,他競爭妖王之位,最後統禦萬妖,如今已過了萬年之久。
英招天性愛和平,最看不慣作惡的人和妖,在他是約束下,原本殘暴的妖們漸漸的開始收斂,和平了一段時間,因為怨氣的存在,被影響的妖逐漸開始不聽從他的命令,縱使他立下禁令,可偷偷溜出去的妖還是不少,這才導致了如今人和妖水火不容的狀態。
一心追隨英招的妖大多熱愛和平,可也有一部分妖天性殘暴,統治一個族群本就不容易,哪怕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管住,每一個妖,隻能儘量約束。
這次說有重寶現世,他肯來安綏縣這麼一個小地方,也是怕有壞心的人得到寶物打破人族和妖族岌岌可危的和平。
一旦兩族開戰,局勢就不僅僅是現在這般模樣了。
英招要離開妖族的地盤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要先鎮壓住有異心的妖怪,處理好一切事宜,留下自己信任的妖幫忙管理,才能前往人間。
並且這次妖族定然不能全部出動,帶去的妖也有限製,首先是實力強大的族群,其次每個族群加上領頭者不能超過七人。
兔族正好卡在族群限製的最後一個,差一點他們便不能去人族。
閒事休提,且看如今。
季雲舒回方寸山的隊伍訓過話,再一次回到了明月齋,而施靜等人的學習成果頗為可觀,高強度學習了兩個月後,施慈總算給他們放了假。
安綏縣的百姓們自從離開以後,這座城裡麵的修士和妖就涇渭分明。城內並沒有約束妖怪和修士的行動,所以即使大部分人和妖都在群中,但仍有部分跑出去,在周邊的小鎮閒逛。
安綏縣並非隻有寧撫一座城鎮,隻不過是縣衙正好在寧撫鎮上。
神經緊繃了許久的施靜等人得了施慈的允許,興高采烈前往其他鎮子上遊玩。施慈並沒有跟著一同去,隻是給每人(妖)發了一道護身符,自己則坐鎮縣城中。
雖說縣城內有其他人在,少了他一個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總歸還是要謹慎些好。
施靜牽著施茶,身邊跟半大小子趙浮,一看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帶著弟弟妹妹出來逛街。
寧撫鎮周圍的城鎮已經無人了,這座鎮子名為“建陽鎮”,距離寧撫還有些距離,以修道之人的腳程一來一回都需要半天時間。
施靜還是第一次出“遠門”,身邊帶著兩小隻,油然生出一種要保護好後輩的使命感。
鎮子頗有意思,賣了許多小玩意,施靜等人逛得興高采烈,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人。
這座城鎮已經是如今距離寧撫最近的地方,自然有許多妖怪和修士來閒逛,原本施靜並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直到她扭頭,對上了一雙滿含惡意的眼睛。
這份惡意並不是衝著她,而是衝著她身邊的趙浮而來。
她收起逛街的喜悅,悄悄拉了拉趙浮的袖子:“那邊的妖一直盯著你,是你之前惹的麻煩嗎?”
她知道趙浮以前為了填飽肚子會去偷其他妖族的食物,也隻當是他那時候惹下的麻煩,並沒有往其他方麵想。
誰知趙浮看了看那個狐妖,搖搖頭:“我沒有見過他。”
原本那隻狐妖隻是盯著趙浮,如今趙浮這一看,狐妖直接呼朋引伴,滿臉怒意地走了過來。
“你是趙箬什麼人!”
趙浮心中一緊:“你們想乾什麼?”
趙箬,這個名字何其耳熟,趙浮那個生下他不管的狐妖娘親,名字就是趙箬。
這群人來者不善原來並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娘。
見趙浮這個反應,為首的那隻狐妖冷笑一聲,伸手就要來抓他:“看你這張臉,和趙箬脫不了乾係!今日把你帶回去,也好向族長交差!”
眼見他動起手來,趙浮自然也不會愣在原地任由他捉了去,抬手便和他對峙起來。
狐妖臉色大變:“好啊!叛徒果然是叛徒!身為狐族,竟然學了一身道法!”
原來趙浮雖然是半妖,但是隨施慈學習,也學了不少修士們用的法術。
區分道法和妖法並不難,一個滿含清靈之氣,一個滿含妖氣。
施法的過程也略有不同,大部分妖都是直接上,用身體作為武器的一部分,比如用爪子或者尾巴攻擊,而道法卻是煉化空氣中的清氣為己用,特點十分明顯。
如今趙浮在狐妖麵前用出道法,無異於是對他的挑釁。
“區區半妖,難道忘了自己的根在哪裡嗎!莫不是還以為人族會真心接納你?”
那隻狐妖冷笑一聲,看他的眼神滿是鄙夷。
趙浮咬緊牙關:“你到底是誰!”
這隻狐妖並沒有見過他,他又將耳朵尾巴收了起來,如果不是主動暴露這些特征,根本不會有妖看出他隻是一隻半妖。
這隻狐妖到底是什麼來曆!
顯然狐妖並不會解答他的疑惑,他一心隻想抓住趙浮,僵持下來,漸漸的竟然有些動了殺機。
施靜和施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家人挨打,當即加入戰場,而狐族那邊的妖也加入進來,原本小小的爭執逐漸有擴大的趨勢!
這個鎮子上修士和妖族不少,一旦打出真火,雙方都加入戰局,局勢恐怕會發展到無法控製。
施靜這些天聽施慈分析了不少妖和修士之間的僵持,恐自己這群人成為修士和妖打起來的導火索,當即一掌拍退衝上來的妖,拉著趙浮和施茶離開鎮子。
她騰挪之術學得不錯,一轉眼就到了野外,隻是狐妖同樣緊追不舍,不肯放過他們。
打起來自然是施靜等人比較吃虧,狐妖們修行多年,哪裡是他們能抗衡的?能一時打成平手,也是因為自己這邊道法眼花繚亂,他們一時不察,一旦熟悉起來,恐怕隻能被壓著打。
“你們隻會逃跑嗎!”狐妖得意洋洋:“我當你們多有本事,原來也不過如此。”
趙浮上前一步擋在施靜和施茶麵前:“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麼窮追不舍!”
狐妖嗤笑一聲:“無冤無仇?難道趙箬沒有跟你說她做了什麼嗎?”
趙浮抿唇,沉聲道:“我娘生下我沒多久便去世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狐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果然是趙箬的兒子!”
他看著趙浮,咬牙切齒:“趙箬當真是個情種啊,既然肯為了凡人盜走狐族至寶,怎麼不給你謀個好去處,叫你這肮臟的半妖活得這麼沒出息?”
“還是說,你這一身道法,就是從你那個修道的爹身上學的?”
當初趙箬為了救一個凡人,竟然溜進禁地,盜走了狐族一直看守的寶物“燧人珠”。
雖然此方世界已經沒有“燧人取火”的故事,可陰差陽錯竟然還是留下了燧人氏鑽木取火的第一縷火焰,火焰化作“燧人珠”,一直被狐族看守,同時也是狐族在極寒之地唯一能保持暖意的神物。
趙箬當年盜走燧人珠,使得狐族難得的一處秘境被冰封,許多狐族沒有熬過那個冬天,都死在了寒風中,這叫他們如何不恨!
那些狐族的老者,和牙牙學語的幼崽,因為體質虛弱扛不住寒冷,凍得臉色發青,不少半夜查看還活著的族人,淩晨就隻剩下了僵硬的狐狸屍體。
趙箬是狐族的罪人,沒有一隻狐族不對她滿心怨憤,如今好不容易要抓到她的兒子,狐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可是趙浮卻不知道其中的因緣,他從未享受到半分母愛,對趙箬和他爹的認知實在有限。
他表情複雜:“你知道我爹是誰?”
趙浮生下來就沒怎麼見過趙箬,對幼時最深刻的記憶便是經常不在家的趙箬和永遠找不到食物的洞府。
趙箬一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早出晚歸,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在乎。
趙浮靈智開得早,他還小的時候趙箬還沒有那麼魔怔,雖然經常忘記喂他,可好歹也沒讓他餓死,直到後來他漸漸大了起來,學會了在地上爬,趙箬才經常忘記喂他食物。
趙箬時常出門,一去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個月,年幼的趙浮為了不讓自己餓死,地上長的草也抓起來往嘴裡塞過。
他三歲的時候,趙箬滿身是血回到洞府中,看起來像是經曆了一場惡戰,她沉默著在洞府中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趙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趙箬也從來不跟他講發生了什麼事。他餓得不行,洞府周圍的草已經被啃光了,趙浮跑出洞府外尋找食物,才在不遠的地方發現了已經涼透的狐狸屍體。
年紀小的趙浮挖坑將趙箬埋了起來,這才開始了流浪生活。
他和趙箬的交流不多,母子倆像是互不打擾的陌生人,自然也不知道趙箬做了什麼。
而狐妖不知道內情,隻以為他既然是趙箬的兒子,趙箬肯定將偷走的寶物留在他那裡。
他身上又哪有什麼寶物,要是有,也不至於活成人嫌妖厭的模樣,要不是他命硬,又十分機靈,恐怕早就死了。
趙浮孑然一身,活得雖然艱難,但也十分灑脫,心裡頭沒有什麼記掛,隻對自己的父親是誰十分好奇。
一開始他對“父親”並沒有什麼概念,後來知道了,隻以為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可是回想起趙箬每次回洞府時那副淒苦的表情,他又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如今從狐妖口中得知了自己生父的消息,趙浮自然十分在意。
到底是什麼人,才能讓趙箬拋棄自己的親生兒子?
到底是什麼人,才能狠心拋妻棄子,十幾年都不出現?
趙浮想不通,雖然已經過了渴求父母關愛的年紀,但還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狐妖見他神情不似作偽,哈哈大笑:“趙箬不是個情種嗎,怎麼不告訴你,你父親是誰?難道她也覺得委身於一個凡人十分沒有麵子?”
他笑完,臉色驀地陰沉下來:“母債子償!哪怕寶物不在你身上,我也要抓你回去向族長複命!”
趙浮見他認真起來,連忙道:“我可以同你回去,你放過我的同伴!”
狐妖看了一眼他,冷笑道:“你不會以為自己還有講價的餘地吧?”
施靜一把抓住趙浮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趙浮不理她,明白如今的局勢沒得選,對狐妖道:“她兄長是施慈,你們應該聽過他的大名。”
狐妖臉色果然一變。
施慈的名字誰不知道,趙伯裘複命的時候專門提起過他,一出手便殺了桃花妖,可見實力的確不俗。
桃花妖雖然不是什麼厲害的妖怪,可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隨便就能殺得了的。
狐妖心中有所顧忌,權衡之下,隻能同意他的要求:“好,我放過他們,你自廢妖力,隨我走!”
施靜怎麼可能讓趙浮一個人去狐族?單看狐族對他的態度就知道有去無回,更何況還要自廢妖力,這和等死有什麼區彆!
她咬牙:“趙浮!大不了拚死一戰,兄長留給我們的保護符護身符還在身上,難道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多少人出來,就要一個不差地回去!”
狐妖眯了眯眼:“你倒是有些氣性,本來想看在你兄長的麵子上放過你,如今你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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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高照,風雪也停了下來。
施慈慢悠悠拎著茶壺,手中拿著一本書,再次往梅花樹下的躺椅上一躺,開啟自己的悠閒生活。
茶葉是李蒼送來的好茶,過年的時候送來的年禮,施慈實在喜歡,厚著臉皮收下,回贈了他自己編纂的一本關於陣法和符籙的書。
施慈抬手,往茶杯中倒入一杯熱茶,眼睛落在書本上,看到有趣的地方,不由輕笑出聲。
手沒有注意,直接落在滾燙的茶壺上,燙得他“嘶”了一聲。
“怎麼回事?”
施慈一陣心神不寧,掐指一算,神色大變。
“原來就是今日!”
之前他覺得趙浮有些異常,掐算一番,天機被天道遮住,隻能算出趙浮有一道劫難,誰知道就是今天!
這場劫難不大不小,說難化解也不難,說好化解也不易,恐怕會牽扯進一樁大事之中。
施慈知道乾涉過多對趙浮沒有好處,便什麼人都沒說,準備應劫之日撈一撈他,誰知因為他教了趙浮不少東西,竟然將施靜等人也牽扯了進去。
施慈神色凝重,一步跨出已經是十裡外,隻盼自己來得及,幾人傷勢不要太重才好。
而那邊硬抗的狐妖好幾爪的趙浮臉色蒼白,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咽氣,施靜和施茶發力耗儘,也挨了兩掌,但狐妖到底有所顧忌,下手輕得多。
狐妖並沒有直接要趙浮性命,像是貓捉老鼠一樣逗弄他,時不時在他身上添一道傷口,慢慢消磨他的意誌,竟然沒有觸發護身符的保護機製。
他居高臨下看著他們仨:“你們就隻有這些本事嗎?既然打不過我,就隻能任我處置了!”
他屈指為爪,五指閃爍著寒光,隱約能看到狐爪鋒利的指甲:“小崽子,今日你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趙浮咬牙,死死盯著狐妖。
狐妖笑得越來越猖狂,眼見爪子就要掏向他丹田,忽然遠方飛來一把緋紅的刀,直直擋住他落下的爪子!
指甲和刀身摩擦,閃出一片火光。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