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掌門遠道而來, 有失遠迎。”
元赤朝季雲舒笑著拱手作禮,又看向施慈:“施先生,久聞大名了。”
季雲舒沉默著回了一禮, 施慈也微笑著點頭:“元掌門。”
趙浮個子小, 被他擋住,元赤一時之間門沒注意到他, 便隻當趙浮不過是施慈等人前來拜訪路上順手撿的半妖, 並不放在心上。
他臉上掛著爽朗的笑:“我已經為二位備好宴席接風洗塵, 不如先隨我前去赴宴,也好讓瀛洲島儘儘地主之誼。”
施慈點頭:“那就麻煩元掌門了。”
他往後一挪,這才露出身後被他擋住的趙浮。
施慈道:“這是我一位晚輩,此次前來是……”
沒等他說完,卻見元赤臉色大變:“你是什麼妖!趙箬同你什麼關係!”
他身居高位本就十分威嚴,如今怒目圓睜一臉嚴肅,叫趙浮嚇了一跳, 下意識後退半步:“我、趙箬是我娘……”
施慈心中“咯噔”一聲,心道不會這麼巧吧,就連季雲舒也微微皺起眉, 緊了緊手中長劍,隱隱呈護著趙浮之勢。
元赤的注意力全在趙浮那張臉上,根本沒空注意其他,自然也就沒看到季雲舒的動作。
他眯了眯眼睛,語氣十分嫌惡:“你就是那個孽障!”
此言一出, 施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隻見元赤抬手招來佩劍,朗聲道:“來人,結陣!”
站在下首將施慈等人帶進來的沈文周一臉懵:“師父!這是做什麼!”
元赤卻不管他,拔劍對準了施慈二人:“你二人若是要護著他, 那便是與我瀛洲島結怨!”
前一秒還在言笑晏晏,後一秒便刀劍相向,哪怕是施慈明白事情的隱憂,都有些無語。
他道:“元掌門,有話好好說,何必打打殺殺傷了和氣?趙浮也算我半個弟子,不如給我一個薄麵?”
誰料元赤並不買賬,冷哼一聲:“此等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施先生,我因你的身份對你敬重三分,並不代表你能插手我瀛洲島之事,若是當真要動手,元某奉陪到底!”
“動手!”
殿中弟子們魚貫而入,裡麵好幾位都是海市上遇到的熟人,張召赫然在列,他們雖然不懂自家掌門為什麼明明心情大好讓人備下宴席,轉眼便翻臉無情,但並不妨礙他們聽從命令。
或許在他們眼裡,堂而皇之帶妖進瀛洲島的施慈,已經站在了妖那邊。
施慈還想再勸,瀛洲島的三十六位弟子腳踩天罡步,已經迅速布下誅殺陣法,將趙浮圍在中間門。
施慈臉色一變,剛要上前,就被一把長劍擋住去路:“施先生,你的對手是我!”
施慈回頭,見元赤表情嚴肅,不由十分頭疼:“元掌門,趙浮一生並未作惡,縱使你和他娘有些恩怨,又何必趕儘殺絕?”
他話說得委婉,並不想戳穿元赤的過往,誰料元赤嗤笑一聲:“施先生,我看你是被這妖孽蒙蔽了雙眼,他才十幾歲,千年的修為是哪裡來的?”
“縱使打娘胎裡開始修煉,也不可能到如今這個程度,還說不是用了妖法害人得來的修為?”
他曾經追殺過用邪術修煉妖力的妖怪,知道有一種吸食煩人精血的法門能飛快增長妖力,如今見趙浮有異,難免往那個方向想。
既然是修煉邪術的妖,又是趙箬的兒子,那就不要怪他痛下殺手!
原來是因為這個,施慈歎了口氣。
元赤不知曉帝流漿之事,自然也不清楚帝流漿能讓妖獲得千年修為,哪怕後麵兩縷帝流漿效果不如之前,趙浮也有了兩多年的修為,的確十分可疑。
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趙浮的不對勁,加上趙箬這麼一層關係,恐怕直接就將趙浮認作了為禍人間門的妖。
施慈剛要解釋,元赤卻已經動起手來,邊上的季雲舒一劍飛來,將元赤的劍挑飛,閃身擋在施慈麵前:“你不是他的對手,先去救趙浮。”
趙浮空有一身法力,用了許久都還未適應,他沒怎麼經曆過戰鬥,哪怕有施慈和季雲舒陪練,但到底無法真正掌控力量,此時正十分狼狽的在劍陣中躲閃。
瀛洲島的弟子們對妖從不手下留情,哪怕是之前對施慈頗有好感的張召,對上趙浮也不曾放水,這就導致趙浮躲避得十分艱難。
因為控製不好使用妖力,他並不敢直接動手,生怕造成傷亡之後一切都無法挽回。
可是倘若隻知道躲,遲早會筋疲力儘,結局也隻有一個“死”字。
施慈看了他一眼,抬手握著明遐刀便加入戰局。
他揮刀擋住一柄刺向趙浮的長劍,順手將執劍的弟子定在原地,又如法炮製,再逐個擊破下很快瀛洲島的弟子們都被定住。
原本第一個弟子被定住後其他弟子便改變策略互相掩護擋住他的定身術,隻可惜施慈技高一籌,這群弟子沒支撐多久就全部被拿下。
與此同時,那邊季雲舒對上元赤卻是十分輕鬆,元赤和他你來我往數百招,兩把劍打出火星子,愣是對他沒辦法,最後被季雲舒一腳踹在格擋的劍上,整個人倒飛出好幾米遠,堪堪撞上大殿的牆壁才停下。
季雲舒的法力,什麼時候這麼強了?
施慈解決完那些弟子,回過神正好看到元赤倒飛出去那一幕,不由心生疑惑。
他和季雲舒時常交手,雖說隻比試招式不中法力,可也大概清楚他在什麼層次,可如今季雲舒表現出來的法力比他之前還要高上不少,哪裡是在海上打坐那半個月就能擁有的效果?
莫非他還有其他際遇?
可是季雲舒大部分時候都待在明月齋,哪裡來的際遇?
季雲舒執劍而立,下意識往施慈那裡看了一眼,正好對上施慈疑惑的眼神,他微微蹙起眉頭,沉默不語。
老實說季雲舒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忽然突破,好像一覺醒來就莫名多了不少法力,若說夢中頓悟,這個說法他自己都不信,更彆說旁人。
他對施慈也沒有說謊,隻是隱瞞了自己不知哪裡來了法力,隻是如今麵對友人疑惑的目光,難免有些心虛。
季雲舒乾咳一聲,彆過臉看向元赤:“元掌門可還要再戰?”
元赤麵色鐵青:“季雲舒,你作為方寸山掌門,也要偏袒這個孽障?”
季雲舒語氣平淡:“那又如何?”
元赤咬牙切齒:“那就再打一場!”
眼見二人說著說著又要打起來,施慈連忙上前一步:“元掌門!此事是個誤會!”
元赤原本打不過季雲舒就在暗自牙疼,見施慈站出來,他臉色緩了緩,語氣還是十分不善:“什麼誤會?”
施慈滿臉無奈,隻好將帝流漿之事和盤托出,而季雲舒則默默退後一步,解開那些弟子的定身術。
瀛洲島的弟子們見掌門和那位“施先生”詳談,自然也停下了攻擊,隻是十分不虞地盯著趙浮。
趙浮被盯得不自在,剛想往後躲躲,才想起自己麵前的是季雲舒而不是施慈。
他悄悄看了一眼季雲舒,正好看到他臉色不善地看過來,像是在問他為什麼學了好幾個月還是那麼廢物。
趙浮想起自己方才被他們追得左閃右避的模樣,訕訕朝他笑了笑,立馬看到季雲舒臉色又冷了幾分。
耳邊帶著嫌棄的聲音響起:“負重加倍,一個月。”
趙浮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這就是他為什麼怕季雲舒的原因,雖然嚴師出高徒,可老師太嚴了學生也很痛苦啊!
他不由將目光看向施慈,卻見施慈已經和元赤談完,那位喊打喊殺的元掌門臉色好了很多,雖然臉上還有些嫌惡,卻並未直接動手了。
“殷正堯竟然放任這麼多妖物進人族的地盤,他就不怕妖族暴動嗎!這群東西向來狡詐,要是危及百姓,他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
施慈歎了口氣:“殷兄定然深思熟慮過,不會貿然行事。”
元赤冷笑:“他就是看上了妖族的好處,才鋌而走險!”
施慈道:“並非如此,反正確認了妖族的東西人族也用不上,用來交換一些對人族有用的東西也好。”
元赤:“果然是看上了妖族的好處!”
見他說不通,施慈搖搖頭,索性略過這個話題:“此次我等出海來瀛洲島,是為了趙浮之事。”
“還請元掌門移步,此事事關重大。”
元赤皺起眉:“有什麼不能在這裡說的?”
雖然他知曉趙浮的身份,可全然想不通他跟著施慈來瀛洲島乾嘛,沈文周也還沒來得及將這一行人的目的告訴他。
施慈無奈,抬手招來趙浮:“趙浮,將玉佩拿來。”
趙浮連忙從季雲舒旁邊跑過去,鬆了口氣,將玉佩遞給施慈。
元赤遠遠見到玉佩,頓時臉色一變,瞪了一眼趙浮,朝施慈道:“你們隨我來。”
這態度前後不一,叫人不由感歎他的善變。
施慈等人跟上他,往偏殿去了,而其他弟子留在原地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有沈文周臉色變了變,皺著眉離開。
這頓接風宴到底是沒吃上,施慈等人隨元赤來到偏殿,見四下無人,元赤往主位上一坐,歎了口氣。
“既然你拿到了這塊玉佩,想來心中已經有所猜測。”
他剛才的表現如此顯眼,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到其中內情。
施慈點點頭:“元掌門就是這塊玉佩的主人吧。”
他雖然是疑問句,可語氣卻十分篤定。
元赤點點頭:“不錯。”
趙浮聞言登時跳了起來:“什麼!他是我爹?!”
趙浮知道玉佩是誰的東西,但還是難以置信,這個一見麵就要殺他的人,是他爹?!
趙浮隻覺得一道晴天霹靂。
如果來到瀛洲島就得到這個噩耗,還不如當他爹一開始就死了。
哪裡有一見麵就對自己孩子喊打喊殺的人?
元赤也十分不滿:“若不是趙箬這個妖孽,我也不會中招,最後留下你這個孽障!”
在元赤看來,那簡直是他人生中抹不掉的汙點。
趙浮氣得臉色通紅:“你以為我願意你這種頑固不化的東西當我爹?不分好壞一見麵就要打要殺,可見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元赤一巴掌拍碎玉石的扶手:“孽子!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趙浮梗著脖子:“動手啊!誰怕誰!”
兩人吵著吵著就要動手,施慈頭疼得揉了揉眉心:“趙浮!你先坐下!”
隨後又道:“元掌門,小孩子脾氣急,你莫要同他一般見識。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否詳細說說?”
元赤冷哼一聲,懶得理趙浮,麵色不耐煩:“若不是那隻妖孽,我一世英名怎麼會毀於此!”
索性施慈都找上門來了,他也沒什麼好掩飾了,便將事情經過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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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他的趙箬的孽緣,都始於一場意外。
狐妖趙箬在人間門作惡,害了不少人,專門挑修士殺,吸收修士們的精血來提高自己的妖力。
當時瀛洲島一位出島探親的弟子遇害,元赤身為瀛洲島掌門的弟子,奉命前往捉拿趙箬,這才有了之後的事。
他和趙箬鬥了一路,趙箬不知其中關係,隻以為自己吃了幾個人類而元赤正好看見,就被一路追殺,自然心頭火起,和元赤鬥了起來。
元赤本就根骨不俗,加上又是瀛洲島掌門親傳弟子,更是法力高強,和趙箬打得不分上下,最後在一次交戰中僥幸重傷了趙箬。
被打傷的趙箬手中有不少從其他修士那裡搶來的寶物,其中一件正好是能將魂魄收納進去的畫軸,於是她便準備在畫軸中養傷。
她本就是修習邪術,想要療傷自然少不了精血,可是如今重傷的她不是修士的對手,逃脫元赤的追捕後她便盯上了一個窮書生。
凡人的精血雖然差了些,但聊勝於無。
這位書生孤零零一人上京趕考,除了有一二相熟的同窗並無其他親人,哪怕死了也不會有人追究,是上好的下手對象,可是她在欲下手之際,卻正巧看到了出門逛街的杜姝苑。
杜姝苑十分特殊,對她的傷大有裨益,她又怎麼可能放過?
於是她便化作畫軸中的仕女,以精湛的畫工吸引杜姝苑注意,將自己買了回去。
隻是剛開始的時候她著急了些,叫人發現了端倪,竟然要找道士除掉她,她不得不變成一位老道士將杜家夫婦敷衍一番,才蒙混過關。
這也讓她之後行事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進入杜家之後,趙箬本來能慢慢養傷,誰叫元赤竟然追了上來,叫她的謀劃毀於一旦,隻好倉促逃跑。
而元赤見她逃跑,緊追了上去,這才造成了孽緣的開始。
元赤追著趙箬一路到一處秘境,此時一人一妖都已經受傷不輕,元赤因為之前略勝一籌,倒還好,隻是趙箬卻已經體力不支。
這裡是趙箬一位姐妹的住所,她本來是來尋求幫助,誰知道那位狐妖竟然不在,這才叫這匆匆來的一人一妖中了招。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趙箬這位姐妹了,趙箬直接殺人取精血,而這隻狐妖卻是貫徹了世人對狐狸精的印象,專門引誘路過的書生。
為此,她還布下了不少迷魂的陣法。
隻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狐妖不知什麼原因離開洞府,一去不回,留下的醃臢東西無意識坑了自己人一把。
而趙箬不精於陣法,陰差陽錯被困在陣法之中,緊隨而來的元赤自然也逃不掉。
最糟糕的是陣法連接著另一道秘境。
那隻狐妖為什麼為非作歹這麼久還沒被斬殺,靠的就是秘境吞噬前來討伐她的人。
趙箬和元赤誤入秘境九死一生,兩人顧不得追殺和逃亡,隻想先離開,可是他們的能力還不足以麵對險象迭生的環境,隻能暫時放下成見開始合作。
元赤在瀛洲島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妖都不是好東西,加上有師弟死在趙箬手中,對她更是沒有好感,可趙箬不清楚此事,哪怕之前和元赤打得你死我活,在一次次合作解決敵人中,也對他暗生情愫。
元赤不懂趙箬的心思,隻想快點出去,她的示好也隻當做是蠱惑人心的手段,全然不放在心上,直到一人一妖體力不支,卻又誤入那隻狐妖隨意往秘境中扔的陷阱,中了春天裡的藥。
元赤竭力保持清醒,可那隻狐妖靠著這些手段迷惑了那麼多人,又哪裡是他一個剛出門曆練的修士能頂得住的?
加上趙箬本就存了那麼一點心思,一人一妖稀裡糊塗便成了好事。
趙箬原本隻想增強法力,從未見識過情情愛愛,將危急關頭心跳加速的吊橋效應誤認為是愛情,一頭栽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