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 / 2)

不過,孔時雨聽著他手中傳出的咯吱咯吱聲音,隻覺得牙酸。

如果他沒有記錯,他攥在手裡的是昨晚咒具的柄。現在那僅剩的可憐的柄在伏黑甚爾手中被來回揉捏,盤得快要包漿了。

觀察了一會,

孔時雨發現,偶爾的,伏黑甚爾嘴裡還會蹦出來幾個詞:“五條”“高專”“咒靈操術”之類的詞彙。

每當念出這些詞的時候,手中的聲音就會格外刺耳,明顯手中下足了力氣。

隻有在無意識念出“大小姐”的時候,他才會像是回到了這個人間一般,出現了些許停頓。

伏黑甚爾隻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

叛逃禪院、成為術師殺手、去做任務、去和大小姐結婚……他以前的行動都是格外果決。

可偏偏,現在的他仿佛被什麼精神控製了一般,整個人思維都變得混亂不堪。

好像撞入了什麼迷宮,沒有光亮,沒有出口。

無可抑製的貪念、不想放手的偏執、不向那所謂最強咒術師低頭的桀驁、刻入靈魂的自我不認同交織著,拉扯著,讓他痛苦不堪,似乎要將他的意識分為兩半。

哪怕聽見了孔時雨的腳步聲,他也沒有轉過頭。

孔時雨嘖了嘖嘴,直接把手中的東西塞進了伏黑甚爾懷裡:“喂喂喂,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

伏黑甚爾抬了抬眼,然後輕飄飄將東西掃了下去,宛如掃落了一粒塵埃。

“誒誒誒……祖宗,你這是誰送來的嗎?”孔時雨趕緊把東西撿了起來,認認真真地再度遞到了伏黑甚爾的眼前,讓他看清信封右下角的標誌。

下一秒,伏黑甚爾的兩隻手都緊緊攥住了信封。

信封上的標誌伏黑甚爾很熟悉,一旁的印刷體清晰地寫了“夜兔安保公司”。

男人渾濁的眼終於仿佛透入了一束光一般,像是猛獸到了自己的獵物,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孔時雨,讓孔時雨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孔時雨也沒打算瞞著些什麼,坐在一邊直接交了底:“沒錯,是那個那個誰,哦對,六支隊的家夥送來的。”

伏黑甚爾本該是無所謂的,可他還沒回過神,他的手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撕扯開了這信封。

首先映入伏黑甚爾眼中的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字條。

短短幾行字正是他的字跡:

“我不會欺負伏黑祈。”

“我會保護好伏黑祈。”

“我會一直喜歡伏黑祈。”

“我會守護好這個家庭。”

“發誓人:禪院甚爾”

看到這裡,伏黑甚爾已經知道寄出這封信的人是誰了。

曾經他隨便寫下的幾行字,竟然被那小家夥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明明覺得無比好笑,伏黑甚爾卻連一聲笑都笑不出來。

麵對這幾行字,伏黑甚爾隻覺得無比刺目。

他寫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事到如今,一切都證明了他確實做不到。

正當他想把信丟了,就發現下一頁紙上出現了另一種字跡。

那是大小姐的字跡。

伏黑甚爾繼續讀了下去。

這一張稿紙上的內容伏黑甚爾也很熟悉,這是那篇在幼兒

園上拿到了一等獎的《我的父親》作文手稿。

從字跡中,他可以辨認出,一開始應該是大小姐先聽著他兒子的話寫了一遍,然後大小姐一點點在上麵修改。

原本他那兒子更加直白的話被大小姐溫柔地刪去,大小姐熟悉的筆跡一點點在旁邊添加著他的好。

伏黑甚爾一點點認真帶著貪婪地重新讀了一遍,然後在結尾處看到了大小姐用著清秀認真的筆觸在簡單的一句“謝謝爸爸”附近加上了修改批注“媽媽很愛這個笨蛋甚爾,那惠醬愛不愛甚爾呢?”

伏黑甚爾的視線在前半句停頓了很久,正當孔時雨想要在旁邊調侃一句的時候,他飛速切換到了下一頁信紙。

這一頁紙明顯是伏黑惠自己寫的,還帶著幾個圈圈劃劃的錯彆字:

“媽媽很難過,我隻有當初媽媽給的五千萬,全部給你,所以你快點兌現你的承諾回來。”

孔時雨又倒了倒信封,又有什麼東西倒了出來。

伏黑甚爾看去,正是那張他當初把伏黑惠房間搜了一遍都沒找到的銀行卡。

伏黑甚爾的嘴唇微微地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卻隻覺得喉嚨中堵著什麼。

不擅長應對這種、習慣一個人待在爛泥裡自暴自棄的術師殺手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下意識放開了手中的信紙。

孔時雨想要試圖收攏起散落的信紙,卻被好似看管著自己金庫的巨龍一般的伏黑甚爾瞬間擋了回去。

差點被折斷手的孔時雨都無語了:“喂喂喂,你這家夥不還是對大小姐念念不忘麼?”

見伏黑甚爾又再度恢複了雕塑一樣的沉默,清楚這家夥性格的孔時雨也沒打算通過自己開導這難弄的男人。

他隻是仿佛聊天一般說到:“那個六支隊的讓我替他捎一句話,你曾經讓六支隊脫離非洲駐地的苦海,所以六支隊偷偷讓我告訴你。”

伏黑甚爾看似從容,實則眼睫顫了顫,像極了他飄忽不靜的內心。

下一秒,暗潮洶湧的深海仿佛遇到了地震:“六支隊讓我告訴你,團長一直在意著你呢。”

在意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在意他的欺騙,在意他逃跑的懦弱,在意他的不堪……

但是,伏黑甚爾還是忍不住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她還在意著他這個人。

心底被苦苦束縛的磅礴野望瞬間擺脫了泥潭,破土生長,蔓延到了一種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地步。

經曆了太多失敗的伏黑甚爾注視著信封上自己曾經的承諾,他孩子的呼喚,以及妻子說著愛他的剖白,忍不住像是攥著救命稻草一般攥著這幾張紙。

萬一呢萬一呢萬一呢?

萬一,他可以被接受呢?

夏季的雨依舊在下著,下得來往路人都帶上了心煩。

這一天,就算沒有什麼任務,伏黑甚爾還是出了門。

他沒有撐傘,像是一隻無頭蒼蠅一般茫然無措地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亂轉。

人群來來往往,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歸處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隻是覺得,自己或許該出門一趟了。

不知何時,他仰起頭,才發現自己站在了神社的鮮紅鳥居之下。

這輩子從來沒有拜過神明的伏黑甚爾在雨中拾級而上。

把錢投入錢箱。

拿起簽筒訴說著那滿是貪念的願望。

最終,一枚小小的紙簽落在了伏黑甚爾的手中。

腦中仿佛有道聲音不停催促:打開,快打開,快打開……

一旁的巫女注視著這個一臉陰鬱,沉沉地注視著手中尚未打開簽文的男人,小聲提醒可以去一邊對照著解讀簽文。

伏黑甚爾仰頭看了眼眼前的神社,突然發出一聲嗤笑。

按照他過往的運氣,手中的肯定是一張大凶吧。

雨水劃過伏黑甚爾的臉龐,順著衣廓打濕了簷下的地麵。

穿過神社間隙的夏風格外刺耳,好似命運的嘲諷。

伏黑甚爾突然想起煙火大會上的抽獎。

如果是大小姐的話,無論抽出多少張大凶,一定會陪著他抽到大吉那一張的到來吧。

既然如此,他現在手中這一張也已經毫無意義了。

因為,大吉就在未來。

沒有打開確認,伏黑甚爾直接將這薄薄的一張紙丟入了一邊的垃圾桶。

踩過泥濘的路,伏黑甚爾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他已經握住了他的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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