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是日晚間,匆忙入宮的中書令究竟同天子說了些什麼。
隻知道就在這一夜,長安驟然間進入戰時狀態,天子緊急召見長安十六衛統領,與此同時,自有數支輕騎自宮中出發,傳召因未當值而歸家歇息的諸位禁軍將領入宮。
戍守宮城的禁軍披堅執銳,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範極儘嚴密,長安各處城門悉數關閉,若無天子詔令,不得擅開,而連接長安各個坊市的大門同樣迅速被禁軍管控……
彼時正值深夜,因陸崇近日來的業績使然,長安各坊市不聞喧囂之聲久矣,此時街道上馬蹄聲達達,兵戈之聲隱約,各家各戶如何還能安枕?
守在最外邊的門房聽聞異動,提著小心從偏門出去一瞅,就見身著甲胄的禁軍全幅披掛,腰佩長刀,結隊打馬自門前街道飛馳而過。
門房看得心生不安,又拿不準這是發生什麼事了,試探著想到街上瞅一瞅,哪知道迎頭便被嗬斥回去:“乾什麼?!”
不遠處戍守在這條街道的士卒拔刀出鞘,厲聲道:“我等奉天子令巡查長安各坊市,爾等即刻各回本家,不得有誤!若有在外窺探,行蹤鬼祟者,殺無赦!”
門房聽到此處,哪裡還敢停留,一溜煙回到府上,緊閉門戶,急匆匆去找管事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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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令柳玄彼時睡得正沉,卻被門外管事焦急喚醒:“老爺,出事了,您趕緊起來瞧瞧吧!”
柳玄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柳夫人以手掩口,打著哈欠:“這是怎麼了?”
管事不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出入坊市的門戶都被控製住了,禁軍身穿鎧甲,手持火把巡視長安,隔壁府上有幾個愣的非得嚷嚷著要出去,當場就被殺了!”
柳玄聽到此處,已是睡意全無,胡亂揉了把臉,匆匆起床穿衣,再見老妻神色倉皇,難掩不安,又柔和了神色,伸手去拍她的肩:“彆怕,沒事的。”
柳夫人見狀,臉色稍稍和緩幾分,手掌覆蓋住丈夫手背,語氣溫和有力:“你去吧,家裡邊的事情,都有我呢。”
柳玄應了一聲,腳下飛快,往前院去了,柳夫人則點了心腹陪房過來,叫往後院兒女院中傳話,叫他們安生待著,勿要隨意走動,自己則親自往柳老夫人處去守著。
柳玄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前院,使人開門去瞧,果然見整條街上火光耀天,軍士往來不休,再去眺望宮城所在,但見烏雲之下黑黑沉沉,城頭上遍立士卒,冷冽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他心下一突,揣度著必然是出了事,隻是今日下午下值之時仿佛還好好的,這到底是怎麼了?
有什麼大事,會鬨成當下這等地步?
柳玄吩咐人取了官服過來,穿戴整齊之後,親自出去問話。
戍守此處的禁軍識得他麵容,語氣稍稍客氣幾分:“我等奉天子之令把控長安各處要道。”
多的便什麼都不肯說了。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長安各處,不知有多少高官貴婦深夜驚醒,相對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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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整個長安都進入戒嚴狀態的時候,馮家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曹陽。
彼時馮明達尚未歇下,聽得府門外有異動,先是一驚,轉而又釋然了。
他起身穿了常服上身,走出門去,正見到自己三歲的孫兒淘氣,夜裡不肯歇息,叫保母追著,一路跑到這邊來。
馮明達伸手扶了他一把,口中慈和道:“慢些,小心摔倒。”
小孩子停下來,奶聲奶氣的叫了聲“祖父”,又聽見府外兵戈之聲隱約傳來,不禁麵露疑惑:“祖父,外邊那是什麼聲音?”
馮明達看著麵前稚兒滿麵天真的疑惑,但覺悲從中來,心如刀絞。
他合上眼,淚珠簌簌流下:“這是……喪鐘敲響的聲音啊!”
小孩子愣住了。
保母見狀,趕忙近前來將他抱起,屈膝朝馮明達行個禮,帶著他走了。
小孩子尤且覺得不解,皺著小眉頭:“祖父怎麼哭了呢?”
保母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隻能悶頭向前,又走幾步,麵前忽的落下來一片陰影。
她愕然抬頭,便見前方小徑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子,丹鳳眼,高鼻梁,唇紅如血,妖異美豔如誌怪裡的妖物。
保母為之所驚,真以為是撞見了異常之物,驚慌之下跌跌撞撞後退幾步,腳下不穩,眼見著就要將懷中孩子摔到地上。
也就在這時候,那年輕男子伸手,提著那男孩的衣領,將他拎住了。
保母又驚又怕,正待說句什麼,忽然聽身後腳步聲傳來,回頭去看,嘴唇囁嚅著叫了聲:“老爺。”
馮明達看著麵前的年輕男子,恍惚間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
彼時曹陽之於他,不過是一個出身微賤、依仗口舌得勢的小人物罷了,他隻是有些驚異於這個年輕人的鑽營與機變,而因此微微有些心生不安。
那時候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年輕人,將他和馮家送上末路。
馮明達歎息一聲,對一旁保母道:“這是我的客人。你退下吧。”
保母畢恭畢敬的應了聲,又小心近前去接孩子,不曾想那小郎君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睛亮亮的看著剛才拎住自己的人,大叫道:“我不走!”
保母又叫了幾次,他都不肯理會,她又不能當著主家和客人的麵強行把他拖走,一時為難起來。
馮明達見狀,便擺擺手打發她退下:“他不願意走,就留下吧,我在這兒看著便是了。”
保母有些躊躇的行個禮,退了下去。
馮明達用待客的禮節對待曹陽:“去書房說話吧。”
又吩咐身形隱於暗處的管事:“奉茶。”
曹陽閒適一笑:“叨擾了。"
馮明達走在前,曹陽走在後,年幼的小郎君亦步亦趨的跟著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