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到底還是沒有接收劉徹遞過來的劇本。
水至清則無魚, 人至察則無徒,知道來曆不凡的小姨子並無壞心也就罷了,何必非得把人家身上的秘密都扒出來呢?
叫人害怕不說, 也傷感情。
薑家人對老妻不薄,他不能乾這種事。
常言講難得糊塗,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隻是遵從此前與薑寧的約定,尋了個時間, 遞了帖子往薑家去拜訪。
竇太後知道他在民間有個心上人,從前是擔憂竇敬發難,故而不曾提及,可現在竇敬倒台了,竟然還不曾下旨立後, 她便覺得有些奇怪了。
為此特意請了朱元璋過去:“向來都是兒女為父母守喪, 哪有堂弟為堂兄守喪的道理?即便有, 三個月也足夠了。陛下業已禦極, 也是時候該冊立皇後, 安定人心了。”
朱元璋敬重這位嫂嫂, 便將自己的心思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我與元娘相識於微末,乃是真心想要娶她做我的妻子。而元娘很早就沒了父母, 由叔父叔母撫養長大, 恩情深厚。既然如此, 下旨之前, 怎麼能不以後輩的禮節去拜會將她養大的尊長?”
竇太後先是一怔, 繼而大為觸動:“陛下寬厚,不僅是薑氏的福氣,也是天下臣民的福氣。”
又玩笑道:“常言稱長嫂如母, 陛下此次出宮往薑家去,也算是頭一回登嶽家門,需不需要我這個做嫂嫂的也去見一見親家呢?”
朱元璋馬上道:“若是嫂嫂肯為我操持,便是我的福氣了!”
竇太後那話原本是玩笑著說的——哪有寡居太後離宮的先例呢,此刻見天子神色誠摯,卻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沉吟良久,終於試探著道:“有件事情,我自知冒昧,所以此前從不敢提,隻是聽陛下說起,便大膽一問了。”
朱元璋作洗耳恭聽狀。
竇太後遂道:“我六歲入宮,為先帝婦,至今也有二十餘年了,我的命運,早就跟宮廷糾纏在了一起,無法分開。但是竇貴人跟竇婕妤,還有後宮中的其餘太妃,卻都還很年輕……”
說到此處,她有些遲疑的停頓了一下,這才繼續道:“先帝大行前幾年,身體便不太好,又少近女色,好些後妃其實根本都不曾承幸,隻是擔了虛名罷了。昔年代宗皇帝駕崩之前,也曾經下令遣散後妃,叫她們離宮再嫁,先帝在時,偶爾也透露出這個意思,隻是那時候正逢議儲之爭,便顧不得了。”
朱元璋聽到此處,已經明白了竇太後意欲何為。
他沒有急著答應,亦或者反對,而是奇道:“竇貴人也就罷了,何以連竇婕妤——”
竇太後聽罷,反倒慢慢的笑了:“竇貴人是我同胞的妹妹,我自然憐愛。而竇婕妤與其餘後妃同我雖非同母所出,難道便不是可憐人了嗎?”
將她們全都放出宮去嗎?
朱元璋有些遲疑。
代總皇帝曾經這麼做過,但後代皇帝沒這麼做,當然也是有其原因的……
他心念微動,卻是不置可否:“嫂嫂且給我些時間,叫我想想吧。”
竇太後並不逼迫他馬上應允,輕輕頷首應了。
朱元璋又笑道:“那就說定了,改日請嫂嫂與我一道出宮,往嶽家去會晤一遭。”
竇太後心頭微動,知道先前自己說的事情有門兒,當下也笑著回了句:“好。”
……
薑寧在少府謀了個八品官身,其父薑滿囤也被兒子拉進去當了個小吏,幫著兒子跟女兒跑腿,雖然沒有品階,但出去說是在少府當臨時工,平頭百姓總也會高看一眼。
而費氏則同元娘一道打理一豆九吃。
薑家幾口人全都有活兒要忙,白天家裡邊是沒人的,送拜帖的侍從到了一瞧,卻也不敢將書就著天子跟皇太後名姓的拜帖遞到彆處,老老實實的在門外從白天等到日落,才算見到了早出晚歸的薑家父子。
薑寧知道對方來意之後,好生歉疚,連聲招呼對方進門喝茶。
薑滿囤聽兒子說過石公給侄女尋的這門靠譜親事,見人家家裡人來等了這麼久,也很不好意思,跟薑寧一左一右強行把人架進家門,自己就往廚房去燒水泡茶——這個時候,元娘跟費氏都還沒回來呢。
侍從滿頭大汗——叫國舅陪聊,國丈燒水,他哪兒受得起這種厚待啊!
畢恭畢敬的把拜帖交過去,掙脫開薑寧的桎梏,戰戰兢兢的逃走了。
薑滿囤還責備兒子:“怎麼沒把人留住呢?”
薑寧很無辜:“他跑得太快了!”
再看了看拜帖上約定的時間,說:“元娘的未來夫婿跟長嫂後天到咱們家來。”
薑滿囤應了一聲,盤算著說:“那得提前把麗娘叫回來,叫認一認人——算了,你現在就去找她吧。先計劃一下到時候怎麼辦,免得人真的到了措手不及,要是籌備不好,叫人輕看了,元娘嫁過去人家要笑話她的。”
薑寧應了一聲,麻利的出了門,往石家去找自己妹妹。
薑麗娘跟哥哥一起回了家,剛進門就聞到飯菜香味了,再進了前廳,就聽自己爹娘在說話。
費氏問丈夫:“就侄女婿跟他嫂子——他爹娘咋不來呢?”
薑滿囤很懂的責備了妻子一句:“等人來了你可彆問這話,大郎說,侄女婿的爹娘都沒了。”
費氏“啊”的驚呼一聲:“咋給找這麼個人呢?”
尋思了一會兒,又點點頭,說:“沒了也好,有些人家的公婆可難伺候呢!”
又問:“他嫂子來,他哥咋不來?”
薑滿囤說:“也彆提這事兒,侄女婿的哥哥也沒了。”
費氏都要懵了:“那他家裡就嫂子跟小叔子兩口人?嗐,也行吧,以後元娘有了孩子,他嫂子幫著帶帶,以後孩子也能給她養老……”
薑麗娘聽得滿頭黑線——娘啊!
那可是皇帝跟皇太後啊!
你當是擱炕頭上坐著說鄰居家三嬸子呢!
得虧她哥把她叫回來了,不然要是叫爹娘以這個狀態見到了當代朱元璋跟朱元璋他嫂子——薑麗娘都不敢想象後續會有什麼發展!
薑麗娘槽多無口的進了前廳,費氏見了女兒,便停了口:“路上沒遇見你姐姐?她在盤賬,說晚一點回來。”
薑麗娘搖搖頭。
那邊薑寧熱好了飯端著過來,也問了句:“元娘還沒回來嗎?”
他擦了擦手,說:“我出去迎一迎吧。”
“……你給我站那兒!”
薑麗娘戰戰兢兢之餘,又有幾分威風凜凜,上前去一拍桌子:“趁姐姐還沒回來,我有話要說!”
……
店裡的夥計趕著車送了元娘回來,一進門,就見家裡其餘人圍坐在飯桌前,聽見她回來的動靜,齊刷刷看了過來。
元娘愣了:“怎麼了,都看我乾什麼?不是說叫你們先吃飯嗎?”
費氏:“……”
其餘人:“……”
非靜止畫麵。
元娘有些懵了:“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費氏這才聲音飄忽的叫了聲:“元娘啊。”
元娘:“嗯?”
費氏:“你是咋認識皇帝老爺的呢?”
元娘先是一怔,繼而會意過來:“嗐,你們知道了呀。”
她洗了把手,坐到飯桌前,摸起筷子拿在手裡,看這緊盯著自己的一圈兒人,徐徐道:“進城賣豆腐腦的時候認識的……”
那是去年的事情了。
麗娘病了,隻有她一個人出攤兒,又想著多賺點錢,就在扁擔裡多加了些負重。
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辛辛苦苦挑著擔走到城門口,腳下卻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身體隨之失去了重心——
那時候元娘就知道不好,不成想就在這時候,有人騎馬從她身邊經過,不輕不重的搡了一下,終於叫半空中的那隻鞋子落到了實處。
她摔在了地上。
兩筐豆腐腦摔得稀碎,流了一地。
城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她即便早早被生活磨礪的厚了臉皮,這時候也覺得難堪,又心疼那兩筐豆腐腦,早知如此,何必挑這麼多呢!
累死累活一場,最後全成了空。
元娘坐起身來。
腳好像扭了,有一點疼,但應該不要緊。
她又把扁擔跟筐子扶正。
麵前忽然落下了一片陰翳,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半蹲下身,側著臉看她,有些奇怪似的問她:“你怎麼沒哭啊?”
是剛才騎馬從她身邊掠過的那個青年。
他有一匹馬,身上的衣裳也不像是平頭百姓能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