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皇太後生前所用的印鑒在, 又有陳嬤嬤這個昔日崇訓宮稟筆女官的鼎力相助,再加上大內獨有的書就懿旨的布帛,誰能說這封皇太後遺留下的懿旨是假的?
從頭到尾, 我們用的可都是真貨啊!
李元達親眼見著陳嬤嬤走完了一整套的擬旨流程, 眼見著她親手在懿旨上加蓋了印鑒,最後將這封懿旨拿在手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終於欣然頷首:“有這旨意在手,皇弟必定安然無恙!”
陳嬤嬤到底不是傻子, 知道能夠救下雍王,已經是承天之幸, 且那枚印鑒既然已經在天子麵前過了明麵, 她一個奴婢, 怎麼可能再行拿回?
便也就低眉順眼道:“陛下仁孝,太後娘娘九泉之下得知,也會欣慰的。”旋即便主動告退,再不提那枚私印的事。
李元達卻挽留她:“嬤嬤且慢離開!”
他道:“如今雖有旨意, 卻少人證, 您在母後身邊侍奉多年,合宮上下皆知,諸位重臣麵前也是麵熟,有您在, 才能佐證這份奏疏是真的啊——”
陳嬤嬤聽罷也覺甚是有理, 遂道:“既如此,奴婢便暫且留在宮中, 隨時聽候陛下差遣。”
李元達便吩咐人好生將她送了出去。
陳嬤嬤的身影徹底消失,李元達臉上的笑意卻不曾淡去,屈起手指在那封懿旨上彈了下, 吩咐左右近人將其收起。
……
朝堂之上,處置雍王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作下這種要命的大罪,處置他是政治正確,更彆說又有柳太傅與宰相嚴衝身先士卒,帶頭衝鋒了。
而在朝臣之外,之官的藩王們也紛紛發來賀電——慰問天子,腳踩雍王的同時,甚至也不乏流露出幾分幸災樂禍之意。
想當初,雍王多得寵啊,明明大家都是禮法意義上的庶子跟小宗,憑什麼他們小的七八歲、大一些的十二三歲就得離開生母之官,雍王一大把年紀了卻還能賴在京城?!
好嘛,人家投了個好胎,是天子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們比不來,可你看看你看看,祖宗家法到底還是有用的嘛,我們這些早早離京的藩王在地方上老老實實,倒是違背祖製留在京城的雍王把天子給背刺了啊!
嘖嘖嘖~
你說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內有群臣,外有藩王,利劍已經抵在了雍王的脖頸上,死亡隨時可能到來。
早先雍王府被禁軍團團圍困住的時候,王府人心惶惶,之後禁軍倒是被撤走了,可雍王也被下詔獄了啊!
等到雍王府的人發現陳嬤嬤出門未歸之後,心頭便是一個咯噔——怎麼偏在這時候走丟了人?
又試著往好處想:難道陳嬤嬤擔憂雍王殿下,往宮中去求見陛下了?
可這也不合常理啊——宮禁森嚴,陳嬤嬤孤身一人,怎麼可能進得去?
就算是真有辦法能進去,也不會不對府上人透露一二,就這麼不辭而彆的!
雍王已經進了詔獄,長史梁文敏及其餘幾位得力屬官也被下獄,雍王府上沒有能夠主事的人,眾人對於陳嬤嬤離奇失蹤一事眾說紛紜,最後卻也沒人能站出來拿個主意。
諸多前因在此,一直在府上養病、懨懨已久的珍貴妃,終於被請了出來。
“不是咱們想攪擾貴人安寧,實在是王爺此去凶險啊!他遭逢此難,全都是為了您,現在他正值生死關頭,您怎能棄他而不顧?世間若有人能勸得動聖上,必然也就是貴人了……”
珍貴妃麵色蒼白的躺在塌上,靜靜聽來人說完,良久之後,終於澀然一笑:“他哪裡是真心想要處置雍王殿下?無非是逼我去見他罷了。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居然還要再這樣逼迫於我。”
“罷了,罷了!”
她頹然伸出手去:“扶我起來。”
為了雍王不被牽連,她再回去那個囚籠又如何?
隻是被傷過的心,到底是不能恢複如初了。
紀允昭,得到一個沒有心的女人,你真的會歡喜嗎?
……
“聖上!”
彼時李元達正在禦書房內批閱奏疏,卻有近侍匆忙前來回話,語氣裡加了一萬個小心,弓著身子,小意道:“那位乘了一頂小轎,在宮門外求見。”
“那位?”李元達放下手中奏疏:“哪位?”
內侍略微躊躇幾瞬,方才低聲道:“從前,華光殿那位。”
哦,李元達反應過來。
被救出宮的心灰意冷的珍貴妃啊!
“鄧氏不是死了嗎?是誰吃了雄心膽大包天,誆騙到朕頭上來了?”
李元達低下頭,重又撿起案上奏疏:“拖出去殺了。”
內侍顯而易見的一怔,欲言又止:“聖上,那可是……”
那可是曾經被您捧在手心上的貴妃娘娘啊!
李元達聞聲再次抬眼,卻不提貴妃,隻隨手一指那內侍,淡淡吐出一個“去”字,旋即便再度低頭。
那內侍尤且還沒反應過來,內侍總管已經向左右丟了個眼色過去,隻是無需周遭侍從拖拽,那內侍也已經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東西。
多少人想在禦前侍奉而不得,他卻因為一念之差,稀裡糊塗的被趕了出去……
內侍臉色慘白。
內侍總管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腳狠狠踹了過去:“小兔崽子,聖上的吩咐你都敢不聽了?虧得今天聖上心情尚佳,不然你這條小命,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吩咐將這內侍送去浣衣局打雜,又小心翼翼的回到了內殿之中。
當今天子近來威儀日重,彆說是這些個年輕的內侍,就連他這個貼身服侍多年的,都有些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了。
……
鄧琳琅此時孤身一人坐在轎中,素手掀起轎簾,露出細細的一條縫隙,她目光悲哀的看著那湛藍的一線天空。
在宮外,她是自由的飛鳥,天地之大,隨處都可棲息,如今再度被迫回到牢籠……
她頹然的將手放下,兩行清淚順著麵頰緩緩流下。
遠處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逐漸近了,更近了,是禁中來迎接她重入牢籠的宮人和內侍嗎?
轎簾從外邊被人掀開,鄧琳琅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便被人扯住衣袖從轎子裡粗暴的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