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會為兩個年長些的女兒經營, 卻不會特彆的為兒子籌謀。
她看得很清楚, 比起大勢已成的皇叔們,兒子的弱勢太明顯了,貿然衝殺進奪位之戰當中去,隻會被群起而攻之, 倒不如安安生生的做個郡王, 等待來日哪位皇叔登基,加恩晉為親王。
她的丈夫乃是天子冊立的儲君, 她的兒子更是昔日東宮唯一的嫡子,不論哪一位皇叔得到了皇位,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友愛之心, 都會厚待兒子的。
且之於蟄伏一道上,兒子有著先天的優勢——他身體不好啊, 生下來的時候還沒有三斤!
這樣一個皇孫, 怎麼會讓人覺得有威脅呢!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十幾年過去了, 楚王都四十多歲了, 天子的身體卻還十分硬朗, 上個月才剛有妃嬪被診出了身孕——他等不及了!
楚王猝然發動, 毒殺燕王, 帶軍逼宮, 然而薑還是老的辣。
楚王占據了皇城北門。
楚王衝到了太極宮。
楚王被埋伏已久的禁軍包圍。
楚王死了!
實力最為雄厚的兩位親王無了, 皇孫們又已經長成,年邁卻仍舊死死把持著權柄的天子新封了幾位皇子為親王, 順帶著把原主也給捎上了。
這下子,原主這個東宮嫡子,不可避免的要踏入這池渾水了。
太子妃雖然精明,但一旦涉及到朝堂之事, 難免有所不足,更彆說自從東宮薨逝之後,她的母家便隨之開始蟄伏,急流勇退,朝堂之上早不再是最顯赫的幾戶人家。
但大位之爭卻不會因為她們這一係的瑟縮而變得和緩友善。
東宮薨逝之後,天子再沒有立儲,就大義名分而言,再沒有比原主更加合適的人了。
可天子有皇子二十多個,即便燕王與楚王對對碰死了,也還有好些個皇叔,其中成年的就有十二三個。
他們在內宮有母妃策應,在外有妻族母族襄助,現下才十四歲,又身體孱弱的皇孫,如何能與之抗衡?
大義名分這東西,在勢力足夠的時候是錦上添花,在勢力不足的時候,卻是如何也做不到雪中送炭的!
太子妃接到天子冊封自己兒子為親王的旨意之後便知不好,立時進宮去拜見照顧過東宮的妃母們,查探過她們口風之後,才去拜見天子:“孩子還小,身體又孱弱,算師也說不好叫他多在人前走動,怎麼擔得起父皇這樣的恩遇呢?”
天子神色惘然,卻是想起了辭世多年的東宮:“不是為了彆人,隻是為了大郎罷了。若他還活著,春郎的福氣,豈止如此?”
他態度溫和,卻又不失堅決。
太子妃隻得謝恩。
她身在局中,掛懷獨子,也未曾真正的居於至高之位,自然料想不到天子的心思,但劉徹是個成了精的妖怪,他太明白這位天子在想什麼了!
什麼惦念早逝的兒子,什麼憐惜幼年失孤的孫子,統統都是假的!
沒有掌控過權柄的人,是無法想象權力的誘人之處的,跟這東西比起來,兒子算什麼?
跟地裡的韭菜沒什麼區彆!
世人太容易高估親情對於皇帝的影響力了。
舉個例子。
李世民的母親太穆皇後竇氏,被舅舅北周武帝宇文邕疼愛,自幼接到宮中教養,隋文帝篡奪北周國祚之後,竇氏聞訊大哭:“隻恨我不是男子,不能救舅家之難!”與舅家的情感不能說不深厚。
後來竇氏嫁給李淵為妻,生李建成、李世民等諸子。
而其舅宇文邕的女兒清都公主嫁石保縣公閻毗,婚後為丈夫生下兩子,次子便是赫赫有名的閻立本。
細細論述,閻立本要叫李世民一聲表哥——這可不是一表三千裡的表哥,扯一扯完全能夠拉在一起的!
但封建時代先論尊卑,再論親緣,誰要跟你話家長裡短?
有一回李世民遊湖時見到一隻怪鳥,興致大發,馬上使人傳閻立本來畫下。
閻立本一路小跑來到水邊,滿身大汗,趴在地上匆匆作畫,為此深以為恥,事後同自己兒子說:“我此生最知名的便是繪畫,可它卻使我像奴仆一樣的侍奉他人,這是莫大的羞恥,你以後不要再學習這種技藝了!”
攀到親的表弟跟表哥尚且如此啊!
李隆基更是創立過一日殺三子的記錄。
劉徹回想一下當今天子的滿宮兒孫。
光皇子就二十多個,公主也是十四五個,再加上皇孫外孫,約莫加起來得有一百多個,冷不丁見到,隻怕他都分不清誰是誰,這樣的孩子,他怎麼可能心疼?
皇帝也是人,人的感情就那麼大一點,分了90%給權力,剩下的……
你以為剩下的就給兒子了?
剩下那10%,要不要給他親媽分一點?
要不要給他舅分一點?
要不要給後宮的女人們分一點?
要不要給扶持他登上皇位的伴讀和屬官分一點?
要不要隔三差五的給朝堂上的打工人分一點?
你自己算算,落到兒子們頭上,還能有多少?
劉徹在腦海中複盤了楚王謀逆的整個過程,倒不覺得他有多喪心病狂——如果他是太子也就罷了,好歹還有希望,可他不是啊!
他旁邊有個跟他一樣倍得天子寵信的燕王,身後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弟弟,最最要命的是,頭頂還有個越活越精神的老登……
一盤棋下了十幾年,仍舊看不見任何前路,也難怪他拚上一切想要□□一把了。
可惜他輸了,跟燕王一起出了局。
而天子這個莊家重新洗牌,又提溜了幾個玩家出來效仿當初的楚王跟燕王,一塊兒玩對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