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一個半時辰,左驍衛大將軍親自帶了相關眾人入京求見天子。
吳王妃身受刀傷,原本左驍衛大將軍是要請她留在玉泉祠中修養的,不想她卻執意堅持要去麵君,左驍衛大將軍勸不住,到底還是依從了她的心意。
天子上了年紀,更加注重保養,每日晨起之後喝的湯水都要年輕的宮人收集蒔花園內奇花異草上的露珠熬煮,略進一些,又要往靜室去打坐。
近侍們知曉天子的脾性,不敢在這時候攪擾,隻是知曉左驍衛大將軍乃是天子心腹,又執掌京師駐軍,職權甚重,忽然間入宮請見,想來也是出了大事。
躊躇再三,到底還是放輕腳步,小心翼翼的在靜室外回稟了。
靜室之內,天子並無回應,近侍卻仍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不敢輕慢。
如是過去半晌,才聽天子徐徐吐出一口濁氣,吩咐道:“更衣,讓他們到南鬆閣覲見。”
近侍恭敬領命。
左驍衛大將軍在南鬆閣拜見天子,之後又將自己所勘得的消息一一講出。
從最開始吳王同吳王妃交代一句,往玉泉祠清修,到信王牽頭請諸王為天子壽誕備禮,再到吳王妃久侯吳王不至,親自往玉泉祠去尋人,乃至於成寧縣主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以及之後玉泉祠中的那場混戰和之後抓到的那幾個人……
天子靜靜聽他說完,臉色難辨喜怒,隻吩咐了一句:“傳諸王入宮。”
再瞥了眼臉色蒼白,跪在地上的吳王妃,又加了一句:“把定國公也請來吧。”
吳王妃低垂著的眼睫不易察覺的動了一下。
天子說的是“請”,而不是“傳”。
這之於她來說,實在是個好消息。
而吳王跪在一側,卻是心下戰栗,不由得膝行兩步近前意圖求饒,卻在觸及到天子淡漠的目光之後猛地停住,繼而汗如雨下。
信王此時尚且不知玉泉祠中的那場變故,隻是聽聞天子傳召,便料得事成,按捺住滿腹欣喜入了宮,見到其餘幾位被封王的兄弟之後,臉上也露出與他們如出一轍的疑惑來,兄弟幾個一道進了南鬆閣,就見地上跪著好些人。
再仔細一瞧,吳王夫妻倆、成寧縣主,還有天子的心腹左驍衛大將軍。
諸王心下同時犯起了嘀咕,臉上卻不敢顯露,老老實實的向天子叩頭請安,卻不曾聽見叫起。
天子沒有將目光投向他們,而是問成寧縣主:“你怎麼會去玉泉祠?”
成寧縣主臉上驚慌之色未消,恭敬回道:“日前是父王忌日,孫女前幾天便使人往玉泉祠去送信,想在那兒為父王做九日的道場。”
天子點點頭,不置可否,而是問自己的心腹:“確實在幾日前便使人往玉泉祠了嗎?”
心腹應聲:“是,正如縣主所說。”
天子又問:“齊國公府上,可準備了做道場的一乾器物?上山的時候,帶了幾日的衣食?”
心腹道:“縣主對於已故東宮的孝道無可指摘,諸事都很齊全。”
天子仍舊再問:“太子妃知不知道?”
心腹道:“縣主一早便稟告過太子妃了,太子妃也準備了好些東西,隻是近來太子妃頭風犯了,正在吃藥,便不曾同去。”
天子的臉色終於稍稍和緩了幾分,向成寧縣主道:“起來吧。你父親故去多年,難為你還如此牽腸掛肚。”
成寧縣主流淚道:“天不假年,父王早逝,隻是孫女再如何難過,隻怕也無法與皇祖父白發人送黑發人相比,隻盼著能替父王儘孝,寬慰您一二……”
天子欣然頷首,卻沒再說什麼,而是忽的轉頭去看信王:“你怎麼忽然想起來聯合諸王,給朕做壽了?”
信王心頭猛地一跳,神色卻平和如舊,再度叩首,滿麵濡慕道:“父皇的聖誕就要到了,兒臣想著,您禦極多年,什麼稀罕的東西沒見過?再送從前您收到過的東西,也沒意思,倒不如從兒子們的封地上尋了民間吉祥之物進上,以此恭賀父皇萬壽,福祿無極……”
天子那雙蒼老卻鋒利的眼眸注視著他,緩緩道:“是否是你察覺到吳王離京,然後設計了整件事情?”
這句話落地之後,信王的心臟都漏跳了幾拍!
隻是這等關頭,他怎麼會承認,又怎麼敢承認?
當即伏地叩頭,滿麵冤屈,哽咽道:“父皇明鑒,兒子豈會是這等陰詭小人?我若真是做了這種事情,便叫我……”
他還沒說完,便被天子冷冷打斷:“住口!朕問,你來答!”
信王戰戰兢兢道:“……是。”
天子道:“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彆的什麼人提議的?!”
信王眼珠略微一轉,天子已經將案上茶盞砸到了他頭上:“朕問話,你馬上答,再敢遲疑,立時便叫人將你押出去打死!”
信王被砸個正著,狼狽倒地,頭暈腦脹,茶水濺了一身,卻不敢遲疑,重又跪正了身體。
天子疾言厲色道:“說!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彆的什麼人提議的?!”
信王道:“是兒子自己想出來的!”
天子道:“你自己府上的那一份,你讓誰去籌備了?!”
信王道:“當然是府上長史!”
“很好。”天子哈哈笑了兩聲:“你交代他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信王腦仁抽痛,短暫的滯了幾瞬,迅速編造了幾句話出來。
天子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劈頭蓋臉道:“你是什麼時候傳的長史?是讓他親自到你封地上督辦此事,還是讓他派人前去督辦此事?當時房裡除了你們二人,還有哪個奴仆伺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項,總不會遣退奴婢,獨留你二人在內商議吧?!”
假的畢竟是假的,粗略的答個大麵倒還可以,偏生天子問的細致,又立刻就能讓人去拿信王府眾人對質,信王便犯了難,訥訥不能對。
天子居高臨下的覷著他,獰笑道:“吳王擅自離京,該死!你這等不忠不義,膽敢耍弄陰謀、妄圖擺弄朕的狗東西,更該死!”
“來人,”天子厲聲道:“把這個無父無君的畜生拖出去打死!”
信王懷著看吳王完蛋的心情進了宮,卻沒想到吳王還沒死,自己的末日便先來了。
有楚王跟燕王的前車之鑒在,他完全相信天子能夠狠下心來殺掉自己,便再顧不得所謂的體麵和尊榮,膝行著上前求饒:“父皇饒命啊,兒臣隻是一時糊塗,父皇……”
“一時糊塗?不見得吧,”天子聽得笑了,神色玩味:“玉泉祠外抓住了幾個人,供述說,是你派他們去的啊。”
信王臉上瞬間沒了血色,嘴唇哆嗦幾下,顫聲道:“您都知道了,方才怎麼還問……”
天子嗤笑道:“不如此,怎麼能見到你垂死掙紮的醜態呢。”
說罷,猛地一揮手,並不給信王再開口的機會:“押下去,杖殺!”
若換成平常時候,諸王必然要上前求情,以此彰顯自己的友愛之心,但是今天眼見天子如此盛怒,孰人膽敢去捋虎須?
隻求著這場風波趕緊過去,千萬不要牽連到自己身上。
天子卻將目光投到了吳王妃身上:“寧氏。”
吳王妃強撐著身體叩首:“是,兒媳在此。”
天子幽幽的歎了口氣,有些無奈似的:“那個孽障私自離京,你知不知道啊?”
定國公的心都提了起來。
吳王妃也是哽咽,再次叩首道:“父皇明鑒,如若兒媳真的知曉,又怎麼會連夜出城,以至於……”
天子卻溫和道:“朕知道,他偷偷離京,此事並不曾告知於你,不然也不會對你痛下殺手了。”
他笑了一笑,先吩咐吳王妃:“抬起頭來。”
吳王妃畢恭畢敬的抬起臉來。
天子語氣和緩,那雙蒼鷹一樣的眸子,近乎陰鷙的審視著她:“朕想知道的是,你出府去尋他的時候,知不知道,他其實是出京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