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在心裡邊把該掰扯的事情剖析清楚, 二話不說,翻個身繼續睡了。
做戲嘛,那不得做全套?
再度睜開眼睛, 已經是日暮時分,帳子外邊天都黑了。
他從那張簡易搭建的床上坐起身來, 外邊人聽見動靜,一窩蜂湧了進來,齊聲稱呼他:“大哥!”
一群與李長生在隴右道出生入死過的軍漢,雖然沒念過幾本書, 倒是粗中有細,先看過外邊沒人, 又使人守在帳外,這才低聲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當時說的好好的,若有人能夠救下小王爺, 可賜封侯爵之位,現在你帶著兄弟們把人救回來了,怎麼隻給一個忠武將軍, 就把你給打發了?!”
“滕忠, 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旁邊一個儒雅些的軍漢叫住他,解釋說:“魏王雖然尊貴,如今又是一方霸主,但他畢竟隻是親王,而侯爵這種爵位,隻有天子能封……”
滕忠聽得撇了下嘴,神色鄙夷。
他右邊兒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軍漢直接把他的心裡話說出來了:“不能封就不能封,彆在外邊吹牛拉客啊!牛皮吹得山響, 到頭來又兌現不了,人說話不算數,那不是——龐英,這叫什麼來著?”
絡腮胡子看向儒雅些的軍漢。
龐英回答他:“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對!”絡腮胡子拍掌道:“就是這個意思!”
其餘人也是麵有不滿,神色怫然。
龐英則低聲問:“爵位既然不能兌現,那麼那萬金——”
李世民為之失笑,抬手指了指整整齊齊碼在軍帳案幾上的金錠:“都在那兒了。”
手指過去了,眼睛卻沒看過去,隻不露聲色的打量著帳子裡眾人的神色。
龐英與眾多軍漢扭頭去看,先是不由自主的被那金色晃了一下眼睛,再一估算,臉色又是一沉。
他們雖然沒吃過豬肉,但好歹見過豬走,這些金錠雖多,但顯然不足萬金之數。
龐英頭腦最是靈活,粗略一算,便有了計較,低聲詢問李世民:“仿佛隻得千金?”
諸人之中,李世民最看重的便是此人。
一來他讀過書,並非純粹的武夫,二來頭腦精明,為諸人之最。
他點點頭:“正是如此。”有意考校於他,卻不說彆的。
龐英眉頭微皺,很快便得出了與李世民如出一轍的結論:“魏王貌寬實奸,不足與謀,我們應該早尋退路!”
其餘人也紛紛出聲附和。
李世民的目光迅速在所有人臉上掃了一圈兒,不由得暗暗點頭,跟隨原主的這些人的確都非泛泛之輩,雖然未必各個都如龐英這樣精明,但起碼也沒有不可相與之人。
他便向眾人道:“隻是此時我等身在魏王軍中,想要脫身,談何容易?一個不好,或許便會引火燒身,且暫待些時日,我必有所籌謀。”
眾人紛紛應聲:“悉聽大哥吩咐。”
李世民又踱步到那座金錠疊成的小山前,自己伸手取了兩個在手裡掂了掂,繼而同眾人道:“剩下的你們自己分了吧。”
眾軍漢向來與他相近,兄弟之間並不拘謹,恩義俱都隻記在心裡,笑著拱手謝過,各自有所取拿。
此事李世民並不曾刻意遮掩,很快便傳到了魏王耳中,倒惹得魏王又是一驚,繼而大感欣賞:“若是公候子弟,也便罷了,區區草莽出身,卻有如此心氣,轉眼之間千金散儘,實在難得!”
當日他宴請李世民時,謀士衛玄成並不在側,而是往後方去督撫糧草,此時入門,聽到魏王作此感慨,不禁奇道:“王爺說的是誰?”
“噢,你還不知道!”
魏王欣喜於得一英才,聽人發問,便難掩自得的打開了話匣子,先將自己招攬李世民的經過講了,又說他將千金散與兄弟同袍之事,末了道:“玄成以為此子如何?可堪當本王如此褒讚?”
魏王原想著因此得到衛玄成附和,不曾想對方聽完之後神色冷凝,思忖半晌之後,幽幽道:“我以為對待此人,王爺隻能有兩個處置的法子。要麼就把承諾之事如實兌現,給他封侯,賜萬金,徹徹底底的將他變成自己人,也向天下彰顯王爺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決心!”
魏王提起此事,臉上不免顯露出一絲窘迫來:“天子尚在,我怎麼好隨隨便便封一個侯爵出去,而萬金……也實在太多了些。”
衛玄成歎口氣,反問道:“既然無法給予,當初為什麼又要輕易許諾?”
魏王默然不語。
衛玄成見狀,便知他臉上不顯,心中必然不悅,遂不再提違約之事,而是正了神色,滿麵肅殺道:“既然王爺無法踐諾,那麼,請當機立斷,馬上殺掉他,以絕後患!”
魏王大驚失色:“何以至此?!”
衛玄成道:“此人能夠帶著百餘精悍士兵前來投奔,足見其有識人之明;亂軍之中救得小王爺活命,可見其有萬夫不當之勇;王爺先前許諾諸多,事成之後違約,他毫無怨囿之色,可知其心機深沉;出身草莽,卻能舍得將千金分與侍從,以此邀買人心,可見他所謀甚大!”
他正色道:“如此雄才之輩,哪裡會久居人下?還請王爺早做籌謀!”
魏王搖頭道:“如何就到了這種程度?我先前在席間見到長生,很是忠厚樸實的一個人,你所說的事情,他決計不會為之!”
當下拂袖道:“此事勿要再提了!”
衛玄成因而大急:“王爺!易地而處,若有人向您承諾取勝之後可得帝位,事後又違約不給,您難道真的會放下此事嗎?!”
他舉這個例子,原本是想給魏王一點代入感,讓他明白李長生必然會因為他的違約而心生恨意,但是在魏王聽來……
沒完沒了了是吧?!
我知道我不講信用,說話跟放屁一樣,用你一遍遍的提醒我?!
人家李長生都沒說不高興,我也快把這事兒給忘了,怎麼你就非得揭開這個傷疤,掀開結好的痂,指著裡邊鮮紅的皮肉,滿臉天真無邪的問:王爺,你這是怎麼傷的啊?!
魏王勃然大怒:“夠了!”
他將心中所想明明白白的告知衛玄成:“我沒看見李長生因為所得太少而心懷不滿,隻看見你在這兒挑撥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