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喚作公孫儀,想來祖上不乏有顯赫之時,隻是時移世易,舊時王謝,如今也要自謀生路了。
張良親自去請這位公孫先生前來麵見六皇子。
嬴政瞟一眼手裡的錄用名單,問一側的嚴肅:“這位公孫先生,果真如同子房說的那樣,乃是天下罕見的奇才嗎?”
嚴肅略微沉吟幾瞬,終於道:“公孫先生誠然是治世奇才,但子房如此敬重於他,或許也與此人治黃老,又與黃老派宿老梅石公有所交際的緣故。”
說完,又小心的去看六皇子神色。
嬴政聽罷,臉色卻是紋絲未變,穩穩的坐在原地,殊無異色。
今日這場選材會,是以張良為主,嚴肅為輔,在派係上來看,他們都屬於六皇子的門客,但是在此之外,二人傾向卻是南轅北轍。
張良是他國來客,嚴肅是周國士子;
張良治黃老,嚴肅治法家。
都是從龍之功,誰不想拔得頭籌?
從六皇子得到皇帝手書,可以公然招攬門客開始,競爭就開始了。
嬴政沒想過製止這種行為,作為主君,手下的人都是一條心,未必是件好事,而權力也的確需要製約和平衡。
他要做的,也隻是掌控好那個度量罷了。
所謂皇帝,不就是執著尺度,衡量人間的人嗎?
須臾之間,張良引著公孫儀前來。
嬴政抬眼去看,便見來者是個中年文士,著大袖寬袍,蓄著三縷胡須,仙風道骨,誠然是治黃老的樣子。
他心思微微浮動——這位先生看起來比張良更有修仙的資本啊!
嬴政於是坐直身體,正色問道:“公孫先生是治黃老的大家,近日來此,有什麼可以教我的呢?”
公孫儀大喇喇的在他對麵坐落,語不驚人死不休:“叫殿下失望了,在下並不是治黃老的學者。”
嬴政還未做出反應,張良先自一驚:“啊?!”
他不由得道;“您先前明明自稱是治學黃老,與良談論老莊,也都說的頭頭是道……”
公孫儀笑道:“那是我為了拔得頭籌,故意投其所好,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夠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得到你的舉薦呢?”
張良麵露慍色,忽然起身:“那你先前說與梅石公相交莫逆……”
公孫儀坦坦蕩蕩的回答他:“當然也是胡謅的啊!”
張良勃然大怒:“你這厚顏無恥的家夥——”
他幾乎馬上就要讓人把這個騙子趕出去,對方卻在這時候不慌不忙的抬起手:“噯,子房且息怒,你看,六殿下不就很冷靜嗎?”
張良忍怒坐了回去。
嬴政饒有興致的看著麵前的這一幕,忽然間覺得很有意思。
公孫儀並非黃老家的學者,卻能夠偽裝騙過張良這樣的黃老家赫赫有名的後起之秀,又豈會是尋常人物?
而張良未必意識不到這一點,之所以如此動怒,除去被欺騙的惱火之外,未嘗也沒有借此機會與這個充斥著冒險精神的家夥徹底分割開的意思吧!
而嚴肅作為矛盾之外的第三人,他的想法和立場,不也很有趣嗎?
而這種無時無刻不在變幻的關係,就是政治這東西的魅力所在啊!
嬴政想到這裡,眼底不禁流露出一絲興味,當下微微收斂起笑意,問公孫儀:“子房說的不錯,公孫先生確實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公孫儀起身行禮,徐徐道:“殿下容稟,在下姓公孫,單名一個儀字,治縱橫家,願為殿下門下牛馬走!”
一席話說完,便不慌不忙的將身上那件寬袖大袍脫掉,露出內裡窄袖的利落衣袍,繼而又將下頜處那三縷用以偽裝的胡須撕下,最後還不忘散開頭發,重新換了個發型。
經此之後,他身上那股子黃老特有的仙風道骨立時就消失無蹤,而雙目炯炯,麵帶笑意,其精神之振奮,卻要勝過先前數倍。
張良先前的怒火多半是演的,這時候眼見他麵不改色的走完一整套流程,那怒火倒平添了七八分真:“公孫先生,從見麵到現在,你有說過一句實話嗎?”
公孫儀笑眯眯的看著他,說:“有哇。”
張良冷冷的道:“願聞其詳!”
公孫儀:“我真的叫公孫儀。”
張良一時氣急,拂袖不語。
名儀,治縱橫家,又如此的能屈能伸。
嬴政已經認出了來人是誰。
“我遠遠就看見一個流氓在橫強,走近一看,原來是我秦國相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