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柔身體猛地一僵,劉玉麗也是臉色頓變。
躑躅幾瞬,沒等到朱元璋開口,劉玉麗便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顫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皇爺說,能不能請您屏退眾人?”
她加重語氣:“很重要的話,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朱元璋微微挑眉。
謝家叔侄二人臉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幾分疑惑。
一個破落戶裡長大的女人,能說出什麼叫皇帝感興趣的話來?
朱元璋自己也有些驚疑,問自己的酒囊飯袋們:“你們說她想說什麼?”
酒囊飯袋們麵麵相覷,猜不出個一二來。
最後還是劉徹撓了撓頭,道:“我說句廢話,常言講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想知道她打算說什麼,不如叫她說說看。正如我說的那樣,我說了句廢話……”
朱元璋隻覺得剛壓製下去的火被劉野豬這幾句話又頂上來了。
暗吸口氣,他擺擺手吩咐眾人:“你們且退下吧。”
都指揮使有些不安:“皇爺,若是……”
朱元璋道:“難道她這副弱柳扶風的樣子,還能行刺嗎?”
便遣了他們退下,隻留下了解侍郎這個文官在側,晚點讓他去做文書整理。
劉玉麗隻是想讓大多數人都避開,才好開口談論自己的話題,此時見皇帝身邊仍舊留了個年輕人,倒是沒有多想什麼,略微沉吟幾瞬,終於緩緩開口:“有一事,我說出來,皇爺興許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劉雨柔察覺到母親的心思,不由一驚:“娘!”
劉玉麗握住了女兒的手,微微搖頭,繼而又繼續道:“其實,我們母女倆並不是原本是劉氏母女,而是……來自後世的人!”
解侍郎大驚失色:“!”
朱元璋反應平平:“哦?是嗎。繼續。”
劉玉麗原本都做好了對方大吃一驚的準備,卻沒想到最後被驚住的卻是那個青年文官,反倒是她真正想要驚動的對象,看起來卻是雲淡風輕?
這顯然出乎了她的預料,也叫她心下頗覺不安,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皇爺,此事我們母女倆的確冤枉啊!”
劉玉麗由衷道:“我們原就是後世中人,因為車禍……嗯,就是類似於車馬相撞的緣故喪命,再一睜眼,就變成了這方世界的劉家母女,那時候謝大人已經下水救下劉家女,再過段時間就要結親了,先前劉家的所作所為,的確跟我們沒關係啊!”
自打進門之後,劉雨柔的情緒便被其餘人所挑動,相較之下,反倒是劉玉麗一直很少說話。
她在觀察,這位占據了絕對話語權的皇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嫉惡如仇,否則絕對不會來管這事兒。
恩怨分明,所以他很欣賞謝宇寧。
看重家人,這一點可以從他對謝宇寧的欣賞當中得到作證。
所以劉玉麗大著膽子賭了一把。
將真實的一切和盤托出。
對於一個開創了王朝的皇帝來說,來自後世的人,應該算是相當珍貴的信息資源了。
而她也好,女兒也好,或多或少都能夠對這個世界有所助益。
對他來說,她們有用!
劉玉麗賭他不會簡單粗暴的殺掉自己母女的!
劉玉麗開口之前,朱元璋是真沒想到,原來這倆跟老六媳婦一樣,都是打後世過來的。
再細細品一品她說的話——
朱元璋:“你們倆過來的時候,婚事就已經定下了,所以無從更改?”
劉玉麗點頭,情真意切道:“確實是這個樣子,我們也知道是劉家對不住謝大人,但是彼時木已成舟,實在是沒辦法了……”
朱元璋:“你也覺得從道義上來說,這事兒對不住謝家嗎?”
劉玉麗神色歉然:“謝大人能下水救人,可見是個君子,沒成想劉家人卻打著這樣的主意,反而賴上他……”
朱元璋:“那時候還沒成婚?”
劉玉麗道:“的確還沒有到婚期。”
“既然這樣,”朱元璋發自內心的詢問:“為什麼不退親呢?名聲什麼的,對你和劉家來說應該沒那麼要緊啊?”
“不算未婚生女,隻說反咬救命恩人這事兒,難道道德上的責難會比退親更小嗎?”
劉玉麗頓住了。
她無言以對。
半晌過去,才道:“那時候木已成舟,劉家有鑒於方鑒的事情,早早敲定了婚事,婚書名帖都已經交換完了,我怎麼能一時任性,說撂挑子就撂挑子?這對於謝家來說,難道不也是極為損害名譽的事情嗎?”
朱元璋於是再問:“那結親之後,為什麼不跟謝家叔父把事情解釋清楚,反而明知道謝宇寧為何厭惡你們母女,卻仍舊繼續著這樣的狀態,用謝家的勢力庇護做起了生意,同時持續與謝宇寧交惡,讓他落得現在的局麵?”
劉玉麗聽到此處,不由得淚盈於睫:“皇爺,你是男人,不能體諒女人的苦楚啊,我們母女倆孤零零的來到這個世界,難道不害怕嗎?真要是告訴了謝大人,他這個人平日裡就冷冰冰的,沒什麼感情的樣子,誰知道他會怎麼想?萬一他說我們是妖孽,要一把火把我們燒死呢?”
“這個世道對女人來說,還是太殘酷了,夫為妻綱,我怎麼違逆他?他是官啊,且還是個沒到三十歲就官居六品的官——哪怕他把門一關,殺了我們,也沒人能給我們做主吧?我們心裡害怕,怎麼敢把這事兒告訴他呢?!”
朱元璋還沒開口,解侍郎便忍不住了。
他皺眉道:“既然如此,你當初怎麼敢嫁給謝大人?”
解侍郎道:“你知道是劉氏反咬一口,才有的這樁姻緣吧,我們這個世界世道這麼糟糕,丈夫隨隨便便就能殺妻,你又知道謝大人必然憎恨於劉家的逼迫,既然如此,你怎麼敢嫁給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殺掉你,又對你心懷憎惡的男人?難道你不應該拚儘全力悔婚嗎?”
劉玉麗沉默了。
解侍郎覷著她的神色,繼續道:“且據我說知,有人給你通風報信,那之後你沒有到彆處躲藏,反而往官署去尋謝大人,這又是為什麼?”
“你其實知道吧,謝大人是個正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劉家人雖然行事卑劣,但看人的眼光是精準的,行事的策略也很正確。隻要締結了婚姻,劉家也好,你也好,相當於都有了一份極穩定的保障。出於責任,他沒辦法不管你們。”
“在劉家的時候,你一聲不吭,讓原劉氏承擔了卑劣的惡名,你替她接收了嫁入謝家、成為謝夫人的果實。”
“嫁到了謝家,你沒有對謝大人做出任何解釋,不願透露一絲一毫的秘密,也漠視著謝家公子的憤怒與敵視,用謝夫人的身份打入夫人閨秀們的圈子做起了生意,洗白原劉氏的惡名,又潛移默化讓人覺得謝家公子是個跋扈的紈絝。”
“好,這姑且可以說是為了自我保護,不得已而為之,那既然如此,待到事發之後,你又是以怎樣的心態再去尋謝大人庇護的,你又想說些什麼來打動他呢?”
“事到如今,你又怎麼能堂而皇之的說,謝大人為人冰冷,沒什麼感情,又在這裡臆造他可能會殺你,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你燒死?”
“在這個層麵來看,你跟劉家人其實沒什麼分彆,你就是因為知道謝大人為人忠厚,是個好人,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的對待他。”
劉玉麗默默的聽他說著,始終沒有言語。
解侍郎也緘默了片刻,最後才說:“我同謝大人其實沒什麼交際,今日也是頭一次見,而解某在朝中,向來也都是明哲保身。”
“隻是我覺得,像他這麼傻氣的人還是很少見的,而好人,也不應該被這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