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兒子這熱辣又大膽的表白搞得頗不自在。
倒不是驚詫於兒子居然這麼信任自己, 而是他這表達,未免也太過於直觀,也太過於毫無遮掩了。
換言之, 皇帝隻是不適應這種表達感情的方式, 並不是不適應被愛。
畢竟他打心眼裡覺得, 我就是宇宙的中心, 全天下都該愛我!
什麼, 你不愛我?(變臉)(勃然大怒)
乾死你!(腰斬)(棄市)(夷三族)
不愛我的人死掉了——(顧影自憐)(躊躇滿誌)全天下果然都愛我!
短暫的彆扭之後, 皇帝很快適應過來, 正襟危坐,輕咳一聲,手扶在兒子肩膀上叫他也坐正, 繼而便轉頭如往常行宴時一般向皇後道:“今日之事, 皇後做的很妥帖。”
這說的是皇後對貴妃的關照。
皇後不動聲色的瞥一眼下頜明顯收緊了的王氏,心下暗歎,臉上卻是恰到好處的恭謹:“貴妃身懷有孕,再如何小心對待,也不為過。”
皇帝卻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
“隻是這樣一點波折都禁受不住, 王氏如何還能夠長久呢?”
皇帝心下微動,再一側頭,果然見貴妃正半拉半抱著小臉上一片茫然、又夾雜著幾分不安的三皇子, 神情晦暗。
先前出言傳召三皇子過去的是他, 中途又叫了皇長子過去的也是他, 可是皇長子行動起來明顯要比才剛兩歲多的三皇子麻利,貴妃占據了一邊兒,他占據了另一邊兒,這下子叫三皇子去哪兒?
到母親身邊去, 好像也失去了天子傳召往近前來的本意。
硬往前湊,依據皇帝表露出的對皇長子的看重,大概率會自取其辱。
王貴妃怎麼能不惱怒!
她要給皇長子挪地方,她的兒子也要主動對皇長子退避三舍,退退退,碰上皇後母子,難道她就沒有彆的選擇了嗎?!
皇帝覷著王貴妃臉上極力遮掩的不快,心頭陡然間生出幾分石破天驚般的明悟來——都是一樣的。
就像他做皇子的時候,母親和姨母會傾儘全力將栗姬母子拉下高台一樣,風水輪流轉,到了他的兒子們為皇子的時候,局勢也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從前先帝在的時候,他承歡膝下,聽先帝溫聲囑咐:“要好好照顧你的弟妹。”
那時候他還有些不以為然,畢竟先帝也曾經經曆過與梁王的爭端,怎麼會奢求兒子們之間生出真摯的手足之情?
可是時移世易,現在他懂了。
做父親的誠然無法一碗水端平,但是也的確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自相殘殺。
之前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是因為諸皇子尚且年幼,且稍大一些的二皇子同他母親一樣溫諾,但王氏顯然與二皇子的生母唐婕妤不一樣,她是有心去爭一爭的。
這才是她為娘家兄弟索取官爵的緣由所在。
皇帝並不會因此覺得王貴妃該死,想更進一步,是人之常情,無可指摘。
他隻是覺得,這女人有時候真是蠢得可愛……
正思忖間,忽然聽見有個軟糯的孩童在自己耳邊怯怯的叫了一聲“父皇”。
循聲看去,卻見到了坐在皇長子身邊的三皇子。
旁邊的小內侍蘇文低聲道:“皇長子殿下使人將三殿下抱過來了。”
皇帝心下微動,目光落在長子臉上,卻見後者正從麵前的桌案上捉了一隻橘子,三兩下剝開之後,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瓣兒。
心裡叫一句:“好酸!”
臉上卻是一點都看不出來被酸倒了牙,果斷的掰了一瓣兒給三皇子嘴裡塞上。
“嘿嘿,老弟,你也來嘗嘗!”
皇帝:“……”
皇帝強忍著扶額的衝動,倒是沒有阻攔。
三皇子這會兒已經長牙了,嘴巴裡邊兒有了東西,下意識就咬一下,酸水兒迸發出來,那滋味兒實在不好受。
他嘴巴扁了扁,嘴巴裡邊的那瓣橘子吐出來,眉毛都聚成了一團。
早在兒子被接過去的時候,王貴妃就開始著急了。
畢竟皇長子這會兒也才八歲,還是不懂事的年紀,而她的兒子更小,才兩歲多。
這要是有個萬一,又該如何是好?
這會兒看兒子吃橘子被酸到,小臉兒表情都變了,王貴妃的心也跟著抽緊了,一扭頭吩咐照顧三皇子的保母:“皇子倦了,還不快去把他接回來?”
皇帝卻笑著問長子:“怎麼把三郎接來了?”
劉徹單手摟著那小孩兒,也笑道:“天子言出必踐,怎麼能失信於人?”
皇帝聽得失笑,同王貴妃道:“他們兄弟倆在一處也好,難得有個機會可以親近親近。”
保母遲疑著停住了動作。
王貴妃簡直都要急死了:“陛下!”
語氣裡不由得帶了幾分埋怨,察覺到之後,她強行將其扭轉成了嬌嗔:“皇長子殿下自己也還是個小孩子呢,怎麼好勞累他照顧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