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的暈厥和病痛伴隨著漢軍又一次的恢弘勝利。
戰後經過清點, 此次漠北決戰漢軍共計斬首三萬七千六十二人,俘虜匈奴本部騎兵超過五萬,乃至於牛羊共計一百六十萬頭……
倘若此時乃是文景時代, 這樣的功勳, 便足以封萬戶侯、敬告高廟了。
但是到了本朝, 尤其是在魏大將軍的連番勝利和冠軍侯封狼居胥的大功麵前,雖然這成就仍舊令人瞠目,但相較於從前所得,倒也不覺十分驚心動魄。
然而這一遭的斬獲, 有一項卻是先前幾次大勝都無法比擬、甚至於望塵莫及的。
這次漠北決戰——漢軍生擒了匈奴單於伊稚斜!
這才是真正的曠古未有之奇功!
匈奴人將單於稱為“撐犁孤塗”,意為“上天之子”,如今漢軍在正麵作戰當中俘獲了匈奴人的單於, 無論是從軍事上來看還是從意誌上來看,對於匈奴殘部都是一個絕對的致命打擊。
“匈奴人完蛋了。”
嬴政冷靜的給出了判斷結果:“先是丟掉了漠南,繼而又失去了漠北, 這一戰當中損失了三萬多青年戰士,他們很難再繼續站起來了。”
李元達頷首補充:“更彆說在這一戰中, 他們的單於也被漢室所俘虜,指揮係統幾乎都被端掉了……”
李世民聽到這兒, 忽然間轉過頭去看朱元璋, 神情友善道:“老朱, 怎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說話?這不太像你啊。”
“……”朱元璋心頭中了一刀, 然而自家有不肖子孫, 脖子就得軟下去, 伊稚斜雖然被俘,但他可沒幫漢室叫門啊。
乾笑了兩聲,沒有搭腔。
李世民倒是沒追著殺, 誰家屁股底下還沒點亂賬呢,哥幾個揶揄幾句也就算了,不然以後多得是秋後算賬的機會。
自從確認被漢室擒獲的就是匈奴單於伊稚斜之後,漢軍便使人專人眼睛全天十二個時辰緊盯著他,不僅僅是為了防範匈奴殘部前來營救,也是為了防止伊稚斜自殺。
想漢室立國之初,高祖受困於平城,呂後受辱於冒頓,此後匈奴屢屢扣邊,烽火甚至於燒到了回中宮,北境被殺的漢室百姓數不勝數,幾代人苦不堪言。
如此持續數代的深仇大恨,唯獨用血才能洗刷。
今日既擒到了匈奴單於,必得將其押解入京,遊街示眾之後取其首級敬獻高廟,才能告慰先前近百年內死難的百姓和隱忍受辱的曆代先君。
伊稚斜很清楚漢室對於自己的仇恨有多深,也了解對方在擒到自己之後會采取什麼措施——就像他們會將奴隸活活燒死乃至於剝掉頭皮做出祭祀先祖的儀器一樣,他這個兩國交戰有史以來最有分裂的俘虜,大抵也會作為祭品被擺上供桌。
這是伊稚斜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漢朝人有句話,叫士可殺不可辱。
匈奴可以有戰死的單於,但絕對不能有被生擒之後用以祭祀劉氏的單於!
在戰敗之後,漢軍上前圍困之際,伊稚斜便有了自儘之意,不想卻被眼疾手快的漢軍攔下,繼而便被束縛住,嚴密的看管起來。
他當然要死,但不能死在現在。
應該將他待往長安受審,遊街示眾之後再明正典刑!
同時,又有人飛馬傳書,將這好消息告知皇帝。
……
皇帝接了來自前方的緊急軍報,展開看了一眼,便是龍顏大悅。
想他即位之初,伊稚斜屢次南寇,何等囂張,彼時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再打開第二封軍報,展開瞧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這是一封來自冠軍侯的請罪書。
說因為皇太子又一次假大司馬名義領軍作戰的緣故,事後他下令把皇太子給打了,當天晚上皇太子就發起燒來了……
又極言皇太子乃是儲君,國之貳副,現下如此,都是他的過錯,請求陛下對他加以懲處,以儆效尤。
皇帝看完心裡邊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跟霍去病當時想的一模一樣:誰讓你打這麼重的?!
那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啊!
渾然不記得自己知道這倒黴兒子在外邊肆意妄為的時候有多生氣。
然而心裡惱火歸惱火,皇帝臉上卻是絲毫不顯,甚至於反倒寬慰來使:“告訴大司馬,他秉公行事,何罪之有?真要論罪,也該論那小子的罪!若真是他熬不過去,也是他命該如此,礙不著旁人!”
來使代大司馬謝恩,領命而去。
這話經來使之口傳到霍去病耳朵裡之後,他坐在劉徹的病床前默然良久,終於遣退眾人,低聲同臉色蠟黃的表弟道:“你這一回雖是胡鬨了一些,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此後漠北無事,我與舅舅也可以交出兵權,在長安享受榮華,安心的做個富家翁了……”
作為被皇帝親自教導過的人。霍去病對於皇帝有著相當的了解。
如果皇帝聞訊之後遣使責罵,說明他心裡其實並沒有生出芥蒂,可若是沒有責罵,反倒和顏悅色——這也不能說是皇帝記恨他把自己的兒子打病了,而是說皇帝已經在從最壞的結果去考慮這件事情了。
如果皇太子就此一病不起,該怎麼辦?
另立儲君是必然的結果。
到那時候,又該如何處置對國有大功卻與新儲君無甚關聯的魏大將軍和冠軍侯?
尤其此時此刻,後者正統領大軍在外。
所以皇帝一定要安撫他,而不能顯露慍色。
這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必然做出的抉擇,從大局來看,絕對不能算是錯誤,甚至可以說是絕對正確。
隻是多了一絲考量,也少了一絲人情味。
所以現下霍去病很慶幸,混賬表弟平安無恙,而匈奴事了,他近十年之內,可能都沒有用武之地了。
從皇帝那兒來看也好,從太子和魏霍外戚那兒來看也好,這都是一件好事。
劉徹聽出了他沒有說出口的提醒,心下微動,臉上卻笑道:“漠北既破,此後馬放南山,你也能好生將養一段時間,的確是件好事。”
霍去病不以為然:“我年紀輕輕的,哪兒需要擅自保養!”
劉徹笑吟吟道:“隻是當下情狀,最好還是保養一下吧,表哥你說是不是?”
霍去病沉吟不語。
然而劉徹知道,他已經把這事兒記在心裡了。
“一切都來得恰到好處,”他同空間裡其餘人道:“魏霍集團到了該收斂一些的時候,他也可以借機恢複從前連年奔襲消耗的元氣,親自教養霍嬗……”
想到那個幼年夭折的孩子,劉徹心緒有些黯然,這一世改變了霍去病的命運,想來那孩子也不會再如前世那般早早撒手人寰了吧?
李元達卻道:“不過,看起來,你這一世的父親已經開始提防起外戚集團了啊。”
劉徹聽得失笑,糾正他說:“從一開始,他就在提防外戚集團。”
廢黜陳皇後是為了剪除掉竇氏外戚的影響力,母族王氏後來也是被他親自打壓,祖母族、母族都沒能例外,妻族怎麼可能例外?
隻是後族一直足夠恭謹,還沒有發展到那個份上罷了。
這回他非得親上戰場,本身也是有著一層不為人知的考量。